她的眸子紧缩,疾步上前,然后蹲下,飞快地掀起他的衣袍。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本能地伸手去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左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纵然如此,却依旧能看得出隐约透出的殷红色。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没有猜错,你以血为药引给我制药,是不是?”
他愣住了,再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脸色似比之前更加苍白,为防她知晓,才故意割在脚踝处,却不想仍是被她发现了。
方婳站起来,生气地将他按在桌边坐下,怪不得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原来他每天都在失血……
“你根本没有通知华伯伯,你是怕自己走不动,怕连累我,是不是?”她握住他双肩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眉头微蹙,动了唇却被方婳打断道:“如果还要找借口,你就给我闭嘴!”
他的眼底似有微微的诧异,随即抬手握住她的手臂道:“趁柳家祖孙还未回来,你快走。”“他们真的有问题?”方婳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燕修眼下来不及跟她分析,他只知道当初是没有选择了,不找他们,方婳便会死。
她扶他起身道:“我扶着你走。”
他摇头,他的左腿失了太多的血,有两日甚至都几乎没有知觉。
“师叔!”
“他们便是算准了你不会丢下我……”
“柳大哥!”柳絮大叫着冲进来,在看见里头二人时明显一愣,她随即上前半开了屋内靠墙的一个衣橱,后面竟有一扇门!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柳絮已回头道:“你们躲进去,外头来了很多侍卫,一定是来找你们的!”她说着转身出去了。
方婳沉下心思道:“他们不是皇上的人?”
燕修低笑道:“但也绝不是朋友。”
这是自然,否则早该挑明了说。
方婳下意识地看了眼燕修的腿,柳大夫真心救人便不会任他失血过多,哪怕他与柳絮稍稍献出一些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咬牙撑住他,开口道:“那我们不躲进去,从后窗出去!”
他叹息道:“婳儿,我走不了。”
她却冲他浅浅一笑,低声道:“已经出了长安城了,眼下的情形总比那晚好,师叔,天无绝人之路,即便真的到最后一刻,你还有我。”
外头,已传来侍卫问话的声音,方婳推开后窗先翻了出去,然后伸手扶住了燕修。
后面便是连着上山的路,二人相视一笑,燕修道:“别这样看我,那晚爬了半座山,果真是别想有第二次了。”
“先躲起来!”方婳将他扶去山脚下的树丛后,不过是短短三五丈的距离,她发现他的左腿果真使不上劲。
扶他在树丛后坐下,她这才掀起他的衣袍查看。
“糟了!”伤处又裂开了!
燕修的眉目幽深,那地方每日都要割开三次,伤口已很深,加之方才用力过猛,这才又裂了。
方婳用力撕开自己的衣服将伤处缠住,若再大量失血,他就算能保住命,这条腿也要废了!
她急得双眼通红。
他却握住了她颤抖的手,低语道:“没事。”
她担忧的神色里又忿然夹杂了怒意,转身用力抱住他,拳头落在他的后背,咬着牙道:“跟我说真话就这样难吗?真的这样难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背,阖了双眸道:“对不起,我从小……习惯了。”
宫中尔虞我诈,面对敌人,他不能说真话,面对亲人,他亦选择了假话骗他们安心。
这些她都明白!
她只是很心疼他!
“不哭。”他温柔的抱住她,总想她可以远离这一切,总想着能帮她,到底是他没用,一次又一次叫她这样担惊受怕。
她却突然狠狠地将他推开,他蓦地睁开眼睛,见她胡乱擦了把眼泪,瞪着他道:“你若再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来骗我,我马上就找个人嫁了!”
他蓦然一惊,随即温和道:“好,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方婳咬牙道:“我要嫁给你身边的人,比如仇将军,比如华年成!”她说得他怔住,她继续道,“我就是要每天在你面前晃悠,然后告诉你,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他用力扣住她的纤腰,沉声道:“要嫁就嫁得远远的!”
她仰着小脸不惧地凝视着他:“为什么要嫁得远远的?反正你不喜欢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
“你!”
她干脆眯起了眼睛,挑衅道:“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他直直望着她,眼底的笑意徐徐地晕染开,他一字不发,却是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似利刃,处处攻陷她的防守,席卷过一切属于她的气味。
她痴痴地笑了,泪水滑出了眼角,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吻。
掌心下,他的心跳那样快,正是她想要的那种节奏。
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却一点也不怕,还幸福地想,这一刻总比那晚上强多了,起码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眉眼,他的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声响淡了,燕修徐徐松开了她。
方婳回头望去,闻得他低语道:“一会记得躲在我的身后。”她诧异看着他,他浅笑道,“最后一次,让我站在你前面。”
她呆住了。
“柳大哥!婳姐姐!”柳絮的声音隔空传来,燕修蹙眉望去,见那少女翻过了后窗朝这里跑来。
燕修深吸了口气,来的禁卫军必然不会少,这番打斗柳絮却还能活着过来,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不是燕淇的人,那他们祖孙俩还留在这里,一定是在等谁。
柳絮跑过来,很快就看见了坐在树丛后的两人,她似舒了口气,伸手拉住了燕修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我不是……”
她的话未完,便见燕修飞快地反手,手指重重弹在她的麻筋上,柳絮吃痛地缩回手,皱眉道:“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跟我走,一会还有更多的人会来!”
燕修低声道:“婳儿,扶我起来。”
柳絮捂住手肘睨视着面前二人,“柳大哥……”
燕修略一笑,道:“我不姓柳,其实你也不姓柳。”
柳絮的脸色大变,他继续道:“的确是好手段,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还说是柳家的人来增加我的好感,降低我的防备,只可惜百密一疏,普通人家的女儿,手上怎可能会有那么多茧?”
柳絮悄然握紧了双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日,再你帮我扶婳儿下马车的时候,你的手不慎碰到了我,那时我便已经知道了。”他从容说道。
柳絮的眼眸撑大,不可置信道:“那你为何不走?”
为何……
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那时她中了毒,他一个人带着她又能躲到哪里去?而柳家祖孙既然一路都没有杀他们,那便不会要他们死,他只能放手一搏。
柳絮的的目光流转,落在方婳的脸上,她不禁笑道:“九王爷果真是个痴情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装作不知道吗?”话落瞬间,她突然朝燕修出手。
他的凤目微眯,飞快地伸手挡住她的攻击。
方婳屏住了呼吸躲在他的身后,她现在只需撑住他的身子,其他的,不给他添乱便是。
面前二人出手极快,方婳看得眼花缭乱,燕修的面色一沉,出掌击在柳絮手臂上,她吃痛地一缩手,他急速向前毫不迟疑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说,谁派你们来的?”他沉声问。
柳絮的小脸因窒息而涨红,她咬着牙却不愿说。
燕修越发用了力,又问道:“说!”
她却艰难地笑了起来,出声道:“素闻王爷温文尔雅,却不知王爷竟还有这样一面……其实我第一眼看见王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不管……你是温和的样子,还是如现下般的咄咄逼人,我都很喜欢……”
她垂于底下的手蓦地翻过了掌心,方婳一眼便瞧见她掌心里的粉末,她心头一震,脱口道:“师叔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柳絮的掌风扫过来,燕修一掌将面前女子震开,他下意识地转身将方婳压在地上,二人本能地捂住口鼻。
柳絮稳住了身形趁势欲上前偷袭,却是这时,有什么东西自身后直飞过来,待她回过神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她吃惊地低下头,只见一柄长剑已贯穿她的身体!
鲜血自她的口鼻流出,身后的脚步骤然逼近,接着,那柄长剑被快速抽离她的身体,她喷出一大口血,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随即她的身子“砰”的倒在地上。
半截身子还压住了方婳的脚,她轻呼一声,睁开眼睛望见立于柳絮尸体旁的持剑少年,他仍是上次见过的样子,玄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他手中的玄木剑此刻还滴着红色的血。
“是你!”方婳错愕的撑大了眼睛。
燕修闻言撑起身子望过去,方西辞蹙眉看了地上的二人一眼,随即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方婳坐起来,闻得燕修问:“你认识他?”
方婳咬着唇道:“不算认识,我只知道他是云天大师的弟子,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方婳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柳絮的身上,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伤处流出的血在沾上了她掌心的粉末时赫然变成了黑血。
方婳的神经蓦地紧绷,她想起来了,容止锦曾说过,云天大师的弟子们都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一个,所以到处追杀同门师兄弟。
难道说——
柳絮便是那个善用毒药的人!若真是这样,那他们身后的人一定非比寻常!
“婳儿。”燕修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免叫了她一声。
她一把抓住了燕修的手臂,急着问:“师叔,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刚才将她护在身下,还不会中毒?
他蹙眉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放心,我很谨慎,方才没有呼吸。”
她不放心,抓着他的手便替他把脉。
脉象平稳,真的没事。
他收回手,淡淡一笑道:“别闹了,我们得快离开这里。”
扶着燕修绕至前头,方婳才发现屋子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全是禁卫军。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些禁卫军明显是自相残杀所致。
燕修的俊眉紧拧,看来全都中了毒。
回想起柳絮死前满手的毒粉,二人便都猜到怎么回事了。
柳大夫死在门口,一剑毙命,定是那少年的杰作。
此刻,他还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似乎在清理他的剑。
方婳下意识地靠近了燕修,压低声音道:“当初你留在云天大师住处看着我和侯爷的人也是他杀的。”
燕修的呼吸一沉。
她扶紧他的身子道:“不要和他硬碰。”
燕修自是明白,即便他完好也不可能会是那少年的对手,何况他眼下的情况?
那辆马车就停在外面,方婳扶燕修上马车坐下,她才爬了上去,突然感觉到车身的重量一沉,她回眸才发现那少年竟然也上了马车,不待她回过神来,他已一鞭抽打在马臀上,马车飞快地离去。
方婳习惯性地往后,一下子撞在燕修的怀中,他抱住她,目光看向外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方西辞不说话。
方婳欲起身出去,却被燕修拉住了身子,他缓缓摇头:“他不是那两边的人。”
方婳仍是紧皱着眉头,燕修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什么事还有我。”
都死里逃生那么多次了,她倒不是怕,再说燕修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惧。她就是觉得那少年有点熟悉,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次在云天大师的住处见过吗?
“师叔。”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她侧过脸,却瞧见他脚踝处的伤口仍有血溢出,这才变了脸色俯身下去,伸手压住伤处,早把外面之人抛至了脑后,“一直没止住吗?你怎么不说!”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他早就没有知觉了,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
她咬牙又撕下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这样根本止不住,必须要用药止血才行!
她的目光看向他几乎失尽血色的容颜,他缓缓靠向她,嘴角挂着笑容。
她气急道:“你还笑得出!”
他轻阖了双眸道:“再差也活下来了。”
活下来……
方婳的心头一跳,六年前他被贬出长安时他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吧?
活下来了,活下来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方婳模模糊糊地似乎也睡着了,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不是柳家祖孙的那个家,又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蓦地闪过少年持剑的样子,还有燕修……
她捂着胸口坐起来,又是夜里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她忙跑出去,迎面一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起来是个药童。
他见方婳醒了,笑着道:“姑娘醒了?”
方婳顾不得客套,径直便问:“同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脚上受了伤的那位公子!”“哦,就在那。”药童伸手一指,方婳转身便冲过去,身后之人急着道,“哎,姑娘,灯……”
她哪里还管什么灯,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房内的桌上摆着琉璃青灯,燕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冲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脉,确定一切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那药童跟了进来,开口道:“我家掌柜的已经给这位公子上了药,血止住了,就是这腿日后能不能恢复便说不好了。”
闻言,方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燕修的腿。
伸手之人继续道:“你们就安心住下,掌柜的吩咐了,但凡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提。”
方婳诧异道:“我们没有钱,为什么要帮我们?”
药童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有人送你们来的,掌柜的亲自接手的。姑娘放心,我们这里是药铺,什么药都有,药钱你也不必担心。”
是那少年吗?
方婳吃惊地站起来:“你知道送我们来的是谁吗?”
药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哎……”方婳还想再问,那人已经转身下去了,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就像燕修说的,好歹是活了下来。
坐在燕修的床边,才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突然醒来。
“师叔!”她惊喜地叫他。
他笑一笑坐起身,见她眉宇间愁云惨淡,便问:“又怎么了?”
她不解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里?”
他淡声道:“我知道,离开长安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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