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来,云州一见后,再回到长安的容止铭已不是真正的容止铭,容止锦的心绪越来越沉重。“为什么?”
他一步步往前,话语却是越来越弱。
毕风仍是不说话,他的目光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突破口。
容止锦哀伤道:“因为你痛恨姑母设计了那件事吗?可那并不是姑母做的!”
毕风精锐的眸光到底是闪了闪,那件事与容氏无关,他亦是到了今日才知晓。目光重新落在容止锦的脸上,长久沉默的他终是开了口:“即便不是她,你难道就不恨她?她偷天换日,坐享荣华,却要我为她的野心做那种难以启齿的事!她当我真的心甘情愿!韦家被连累,曦儿被逐出长安时我就对她心存怨恨!先帝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要迎曦儿入宫为妃,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恨!”
“大哥……”容止锦的脸色惨白,强按住心头的惊慌,问,“所以,你……杀了先帝?”
事到如今,已无需掩藏了,毕风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容止铭的模样,他冷冷睨了燕修一眼,道:“是我杀了她又如何?她难道配做大梁的皇上吗?这么多年,我总在想,为何我们容家会落得如此局面,明明表面风光无限,却要我隐在暗处承受那种暗无天日的痛!全是姑母的错!与其为终日带着面具做那样一个令人不齿的夜皇,不如由我坐上那帝位!”
容止锦心头一颤。
燕修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晋王,低语道:“所以你假意协助晋王,待他登基你再取而代之?”
容止铭的眼底淌过一丝厌恶,冷滞笑道:“不错。”
语毕,他突然举剑朝燕修袭去,容止锦大叫他一声,燕修伸手拉住了容止锦,万道利影直射,刹那间,面前之人已万箭穿心。
“大哥!”容止锦挣脱了燕修的手冲过去,扶住容止铭倒下的身躯,他流泪道,“为什么要这样!芷若一直念着你,还说要去云州找你,那次你不回长安,就待在云州不好吗?”
容止铭努力撑开眼睛看着他,费力道:“我死后,不……不入宗祠,长安西郊,把我和……和曦儿葬在一……”
他的话未完,眼睛睁大,人已没了气息。
“大哥!大哥!”容止锦伏在他的尸身上悲切地唤他,可那一个永远听不到了。
……
后来才有人发现,曦太妃的陵墓被盗,陪葬金器珍宝一件不少,只是遗体没了。
后来,在长安西郊,容止锦果真看到一座新坟。
————
晋王谋反被诛,晋王一脉皆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入长安。
……
清凉午后,紫宸殿内,燕修亲自自宫女手中接过药盏喂给方婳。
她低头喝了一口,才凝视着他道:“阿昀虽同我说她是想我了才来长安的,不过我不信她,是你叫她来的,是吗?”
他的眸色温柔,浅笑道:“是我叫她来的,怕届时你不愿跟袁将军走。”
她赌气转身背对着他,他忙轻哄着:“乖,先把药喝了。”
她心中有气:“你让我去西楚,就不怕轩辕承叡趁机算计你吗?”
他笑道:“不怕,他能为昀姑娘退兵,我自相信昀姑娘能护你。先把药喝了,华年成说你身体还很虚弱,不养好怎么行?”
他一句话,又令方婳想起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喉咙蓦地难受起来,别过脸就落下泪来。燕修见此,略有慌张地搁下药盏,俯身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如此,总叫我越发自责,是我无能,未能保护好你和孩子。”
“不是……不是你的错。”
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叹息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一定还会有的。”
她哽咽地点头。
苏昀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一进门就见你们亲亲我我。”
方婳忙擦干了眼泪转过脸去,开口道:“谁让你进来不敲门。”
苏昀无辜地眨眨眼睛道:“这怨不得我,谁让皇上遣走了所有的宫人?”她大方上前,冲燕修道,“皇上不是一直在想给婳婳一个什么身份吗?我已经想好了,就说婳婳是我的姐姐,反正我拿着叡的私印,不用白不用,就说是西楚郡主,怎么样?”
燕修笑着看向她,道:“他若知道他的私印被你这样乱用,不会找你算账吗?”
苏昀嘿嘿笑道:“他要算账就算呗,我还怕他呀?皇上觉得可行吗?”
燕修却看向方婳,柔声问:“婳儿觉得呢?”
方婳深情凝望着他,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
苏昀一拍手,道:“那就得了,我先回去叫侯爷写了国书盖上叡的私印,把消息在大梁先放了,叫叡想后悔也不成!我再回西楚去,婳婳就不必去了,反正就是一个形式。至于大梁的迎亲大臣嘛,我也已经想好了,就便宜小侯爷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准备准备就起程!”
方婳拉住她的手:“这么急?”
苏昀无辜道:“其实不是我急啊。”
方婳一怔,见苏昀伸手指了指她身边的燕修,道:“真正急的人在这里呢!”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燕修好脾气地笑起来。他回神踢下了御靴上床,抱着方婳躺下,道:“我也累了,婳儿陪我睡会儿。”
方婳应了一声,刚闭上眼睛,便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袁将军求见。”
————
燕修亲自将面前之人扶起来,叹息道:“朕知道再留不住你,你真那么想走便走吧,倘若哪一天你想回来,朕随时欢迎你。”
袁逸轩低头道:“谢皇上。”他略一迟疑,又道,“末将还有一事想求,望皇上恩准。”
“何事?”
袁逸轩道:“末将会先去越州,方姑娘既然不便随行,末将想见她一面,问她是否想给逸礼带封信。”
燕修点头道:“好。”
————
院内的蝉已叫了整个早上了,陈宜宁见袁逸轩回来,忙迎上去,问他:“皇上怎么说?”
他低声道:“皇上准了,收拾一下,明日便走。”陈宜宁还欲说什么,见他已大步离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袁逸轩的脸色有些奇怪。她原本还想问问他去见了方婳吗?后来才注意到他手中紧握的一封信,想来便是见了……
七月末,袁逸轩启程前往越州,同月,苏昀与容止锦离开长安。
……
如今的越州早已没有那时的烟硝味,逃离的百姓也渐渐回来了。
袁逸轩呆呆地站在坟前,看着袁逸礼的棺木被抬出来,他原本平静的眸子里到底生出了一抹哀痛。
陈宜宁见他的拳头始终紧紧地握着,虽是不说话,可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悄然行至他身侧,鼓起勇气拉住了他的手,他蓦然一惊,目光瞥看她一眼,随即极快地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
心头骤然一空,她动了唇,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耳畔,却传来袁逸轩的声音:“方姑娘告诉我,当日她被困长安,皇上亲自前去救她时,二人正是顺着通往长安城外的河流得救,当时她已昏迷不醒。”
陈宜宁尚未反应过来他此话何意,听他继续道,“那日你到底是如何落水?为何皇上要撒谎说自己不谙水性?”
他的眼底凝着一抹精光,分明是已有了怀疑,难为他一路沉闷至此,到如今才真的是忍不住了吗?
陈宜宁的指尖略有颤抖,她虽不知其中真正缘由,可当日皇上与方婳的话亦是让她知晓他们应是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猛地握紧了双拳,既是为了袁逸轩好,那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眉宇间的紧张悄然淡化,她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瞳眸,开口道:“待你忙完逸礼的事,回客栈,我便告诉你。”
语毕,她转身便离开。
————
斜阳西落,袁逸轩才回至客栈。
推开陈宜宁的房门,里头空荡荡的,桌上搁着一封信,上面是她的笔迹——逸轩亲启。
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从来只是一声“将军”。
他的心头一紧,飞快地拆开信封,里头她写道:往事俱已逝去,我亦希望你不要再追究,孰真孰假又如何?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袁家的外人,可我宁可自己忘记一切,也不想你再穷追不舍,活在过去。
“陈姑娘!陈姑娘!”袁逸轩追出去,外头小二见此,便好心上前道:“客官,那位姑娘一早就走了,算算估摸着都走了两个时辰了。”
是吗?
那便是从外头回来,她便已打定了主意离开吗?
袁逸轩的脸色瞬间灰白。
侍卫近前来,低声问:“公子,外头都已准备妥当。”
他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起程。”
————
半月后,西楚大兴宫。
轩辕承叡伸手擎住下颚,蹙眉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半晌,似仍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你是说你未经我的同意,随随便便就叫我大楚多了一个郡主?”
自娘娘来到皇上身边后,他难得脸上无笑了。宫人们见此,忙一个个都噤声低下头去。
苏昀才不管他阴沉模样,自顾坐下,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地嚼两下,喜滋滋地道:“你把私印交给我的时候也没说不可以做这件事啊。”
他的长眉微微抖动,转身过去,伸手撑住桌沿冷睨着她,道:“那难道还是我默许了?”
他的音量高了一些,宫人们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苏昀咬咬牙,实在忍不住,摘了一颗葡萄丢在他脸上,道:“你不是一直说不知道给我整个什么身份吗!那现在我成了大梁皇后的姐姐,这个身份还不好吗?”
那颗葡萄直接砸在了轩辕承叡的脸上,宫人们个个脸色煞白,知道皇上宠爱娘娘,却还不知娘娘敢在皇上面前这样放肆。
皇上会不会……会不会……
“哈哈——”
男子的笑声徒然溢满了整间屋子,他的手臂一张,径直将苏昀抱在怀里,甚是满意道:“既然昀儿心中如此想,那我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苏昀用力打他,道:“你要真那么为难,你拒绝好了!”
“嗯……”他似真的认真想了想,轻笑道,“我又细细地想了想,好像也并不是特别为难。不就是出点嫁妆嘛,我可是大楚首富,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苏昀重重地哼了一声,轩辕承叡贴紧她,温柔里带着一丝霸道:“不过,日后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你说什么‘大梁’‘西楚’,我可饶不了你!”
“干什么?你有意见吗?”
“嗯,意见非常大。你是大楚未来的皇后娘娘,是我轩辕承叡的人。”
“可我也是大梁皇后的姐姐。”
“啧,你还当真了?那我可真的要反悔了!”
“你敢!”
嗤——
一个宫女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被轩辕承叡狠狠地斜视了一眼,忙捂住嘴跪下求饶了。轩辕承叡便不再看她,转口道:“说起来,这平阳侯不会在宫中迷路了吧,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见人?”
苏昀接口道:“容家发生了太多事,我叫他来也是想让他散心的,一会儿你见了他,可不许为难他!”
轩辕承叡的眸光一闪,语气中略有不悦:“是吗?我倒是忘了你们的交情匪浅啊……啊!”
他的话音才落,便被苏昀狠狠地踩了一脚,他忍住痛瞪着面前的女子,“在宫人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苏昀轻笑着转身在榻上坐下,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的性子是婳婳惯的,你说你也惯着!”
轩辕承叡被一口堵得说不出话来,貌似……他的确这么说过。
……
苏丫头说先去跟轩辕承叡知会一声,容止锦便闲不住,随便在园子里逛逛,这下倒是好,似乎还真的迷路了。
哎……
他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干脆有原路返回去。
才行至长廊尽头,突然一抹娇小的身影冲过来,与他严严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容止锦吃痛地皱起眉头,见那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位公公,你没事吧?”容止锦伸手欲扶他,却在看见那人的脸时忍不住“嗤”的笑出来。那人狠狠瞪着他,道:“笑什么?”
容止锦直直对方的脸,眯着眼睛道:“面具没粘好。”
下颔处可不是脱离着呢!
那人慌张地捂住脸,前后左右看了看,随即爬起来就要走。
容止锦瞬间反应过来了,忙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沉声道:“你不会是刺客吧?”
“你……你才是刺客!”
“不是吗?那是……小偷?”
脖子也涨红了:“你才是小偷!”
“都不是吗?”容止锦饶有深意地看着那人。
那人突然看着容止锦身后大叫一声,容止锦回头看去,这才发现上了当,果然就被挣脱逃了!
“小太监”一路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寝殿,一把扯下了面具仰面躺在床榻上。
宫女近前来,小声道:“公主又去哪儿玩了?”
柔福公主气得哼了一声,道:“你赶紧找人去问问,那个穿着华服手握金边折扇的男子是谁!”
宫女的眼睛一亮,脱口道:“公主说是可是东梁的平阳侯?”
柔福公主猛地跳起来,似是不可置信道:“他就是平阳侯?易容术天下第一的平阳侯!”
“是呀!”宫女顺着她道,“就是公主您一直想拜师的那个平阳侯呀!听说是跟娘娘一起从东梁来的。”
“什么?”柔福公主娇美的脸上瞬间拢起了一层黯淡,完了完了,她刚才对他态度那么恶劣,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公主……”
“闭嘴!”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
————
三日后,容止锦带着大批嫁妆从大兴宫出发回大梁。
苏昀与他道别,然后随轩辕承叡一起站在城门口远远地看着车队越来越远。
“没想到你还是挺大方的嘛!嫁个郡主下了血本呀,这要是多嫁几个,我怕你的国库要空了!”苏昀倚在轩辕承叡身侧笑着道。
轩辕承叡微哼一声,道:“你还想我多嫁几个,你是想给我弄几个义妹啊?留下的钱,我可是要给你做聘礼的!”
苏昀的脸颊飞上一片绯色,倔强地道:“这么多,你当真要给我吗?那你可小心,若是惹我不高兴了,当真我带着你给我的聘礼跟人跑了。”
轩辕承叡邪笑着揽住她的身子,威胁道:“是带你跑的那个人才该小心,这么多钱,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苏昀哼一声,他的大手裹住了她的小手,忽而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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