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瞪大眼睛,望眼欲穿。
我也不卖关子了,看向淡菊紧张的小脸“楼相爷见爱妻中箭倒在城楼上,痛心疾首,当下方知人生一世,可以牢牢握紧的东西实在太少,自己连妻子性命都不能保全,还谈什么争天下?索性丢盔卸甲,爬上城楼,抱尸恸哭。不过楼夫人贵人自有天相,并未身亡,但伤势极重。在边关休养半月,伤势渐好后,楼相爷就带着她隐居在南朝一座小城,两人开了一间药铺,悬壶济世,相伴一生。”讲完再看茶馆中的宾客,皆为故事中的二人捏了把汗,不禁莞尔。
说书的靠近我,小声的问“姑娘可知他们现在何处?这楼相爷至情至性,为成全妻室,肯放弃重权和野心,现实中难觅一人如是,在下愿意前去结交。”这下,我乐翻了天,说书的不明所以,我解释道“此人即使在,尚且去世百年。何况,这楼相爷跟楼夫人之事全凭作者杜撰,并非真有其事。奴家也是从杂书上读来的,此次冒昧言谈,还望先生不要责怪。”说书的人脸色立马尴尬,悻悻地走回台上,说起其他的戏文。
我拿起茶杯小抿一口,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暗自偷笑。“姐姐刚才所说皆是戏言,非真事吗?”淡菊凑近我,小声询问。我回头看她,再饮一口茶,低声道“妹妹莫非想那位庾公子也似这楼澈,为了妹妹,肯辞官归隐,夫妻间相亲相爱?”
淡菊脸上顿时染上红晕,低头不语。我明白她心中所想,不再玩笑“谁说这世间没有楼澈这样的人,正巧让妹妹遇上也说不定呢?”淡菊这才面露喜色,眉头皱皱,问我“以姐姐的品行,在青楼之中是留不住的,姐姐可想日后能与相爱之人过上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
我点点头,再看窗外“世间女子有谁不想过得安稳?我与她们一样,无望富贵,但求安心。身处风口浪尖上的生活并非我的理想。我所要的,不过是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做一对闲云野鹤,置身世外,鸥波萍迹。闲暇时,笑看云卷云舒,足寄此生。只可惜天意作弄,始终不能如我所愿,我所遇之人皆各居其位,身不由己。楼澈和余归晚的故事,于我只是一场梦。到头来,梦啼妆泪红阑干罢了。”
淡菊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她才开口相劝“姐姐是又想到那签文了吧?师太不是说,只要姐姐好生努力,便可度过此劫吗?”我回过头,惨然一笑“只怕天意难违……嗯,时辰已不早,我们该回坊去了。”我还是没有告诉淡菊,我的第六感,隐约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只怕我想脱身,会损失惨重。顺其自然吧,世事岂能强求?
回去时,已近傍晚。中途只稍稍吃了一些面食。因为心情沉重,一直没能提起精神。淡菊一路上没少跟我讲话,但我仿佛耳聋一般,一句都没听进去。夕阳西下,我们总算走回了眠凤楼,刚到大门口,就听到世黎魅惑的声音“隐竹姑娘真的不在吗,还是美人骗我?”
看到世黎,我的好情绪一下子冒出,他定是为我带来了消息。此刻,他正在跟楼里的丹杏搭腔,我慢慢靠近,不声不响,淡菊也跟了上来。只听丹杏嗲声嗲气“元公子,杏儿什么时候骗过你?如若不信,进楼找找便是。杏儿不懂自己哪里比不上隐竹姑娘,为何公子整天缠着她,对杏儿连看都不看一眼。杏儿对公子倾心已久,公子不予回应也就算了,如今还怀疑杏儿,我……”说罢,还假装抹了几下眼睛,装作伤心哭泣的样子。
世黎也不是吃素的,走上前,从侧面抱住她的双臂,柔声回答“杏儿如此佳人,令在下神魂颠倒,哪还有闲工夫怀疑杏儿的话?我今儿来找隐竹,是有很重要的事,无关风月,你且放心,等事了结,我今夜陪你一晚可好?”丹杏很机灵,趁势倚靠在世黎怀中,两人卿卿我我,好不暧昧。
我也不偷看了,光明正大的拉着淡菊走出来,一语诵出一首词“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想见个依幽绪。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世黎一惊,回头看向诵词之人,欣喜万分“喻儿,你可回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呀。”还不等我再出声,丹杏已经恼了,用粉拳打向世黎,委屈不已“公子方才还说与杏儿相好,怎么一见她,就丢了魂,把答应杏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还对她说出那么亲热的话语,这不是要杏儿难堪吗?”
世黎抓住丹杏的拳头,轻轻搂住她的腰身,再低头对她粉唇一啄,声音能多性感就多性感“谁说少爷我忘了?公事归公事,我受朋友所托,为隐竹传口信,自然不能耽误。杏儿别误会,晚上我定向你好好赔罪。”丹杏故作羞怯,将头上戴的鲜花取下,塞进世黎手中,低语“我等你”,进楼之前,挑衅的看了我一眼,我对以微笑,她轻哼一声,闪身不见了。
世黎将花藏入袖中,走上前来,淡菊见我们有话要谈,便告了辞,先行进楼。我见周围没了人影,也不多言,只是径直上楼。世黎颇感意外,以为我在气他,便解释道“喻儿不是对在下心无杂念的吗?怎么这会子醋了?”
我嘴角藏笑,继续不语,直到走回房间,打开门,入内后反手欲关,却被世黎拦住了。他头一次这么着急的向我解释“原以为喻儿心里无我,现下看来并非如此,若喻儿介意,我今晚哪都不去,守着你可好?喻儿既悔了,明日我便回家张罗,娶你进门,即使不作正室,我也独宠你一人。”世黎信誓旦旦,行动迅速,差点没让我拦住。
还好,我在他身前挡住,娇笑“我与你玩笑,你竟当真,呵呵。你喜欢谁,找谁去,关我何事?不过,世黎好像真的很希望我方才生出醋意?”
世黎泄了气,摇头苦诉“我元大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喻儿方才以词调笑,在下还以为你真的在意,看来又是一番痴心妄想。”
我再笑几声,凑近他低下的脸,小声说“别丧气,若世黎于我是真心,说不定,我哪日真会被你感动,以身相许。”
世黎抬头,苦脸已堆了笑“我此番亦是玩笑。不过刚才对喻儿所说确是真话,只要喻儿心中有我一丝,我定娶了你,不让你伤心失望。”
我动手豪气的朝他肩头一打,继续玩笑“好啊,若将来我遭人遗弃了,便来找你,你可不能食言哦。”
世黎爽快的拍拍胸脯“一言为定。”我遂请他进屋,正经八百地问起他那位义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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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鸾镜鸳衾两断肠
“我那位翊兄听说了你的事,很乐意相助,还说,过几日闲下空来,就同我一起与你见上一面。届时,你二人便可商谈寻亲之事。喻儿可以先问问他,是否认得你兄长,若不识,再让他想法子帮你寻找。”世黎要告知的便是这则消息。
我心领神会,知道此人一来楼中,定会先看我的才艺,我得好好表现才是。“世黎,你说那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我到时要不要好好打扮一番,讨他的欢心,不然对方看轻了我,怎会以诚相对?”
世黎摇了摇头,笑语“翊兄信我慧眼识佳人,又怎会看轻你?不过,好的表演是免不了的,否则非但不能服众,还会遭翊兄质疑。到时我免不得要被他嘲笑,他定会说‘昔日便知,世黎只与才艺品性出众之女结交,不料今日竟拿个低俗娼妓糊弄我,看来以后我不可再轻信于你了。’”
我朝他打去,反对道“世黎以为,天下之人都如小女子一般斤斤计较?哪有人会仅凭一件小事,就不再相信自己多年的至交?若真如此,也是你遇人不善。我想北朝皇帝既能看上这位公子,此人足以堪称中流砥柱。世黎这般,岂不小觑了他?”
世黎凝神,对我挑了挑眉“喻儿倒是挺了解他,如此,在下更伤心了,虽说方才喻儿没吃在下的醋,但这回我反倒为你打翻了醋坛,酸味如泉涌积在心中,挥之不去。”
我捶他“你又胡诌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表演之事吧。他既为我的贵宾,不如我们当日来个别出心裁的,合唱一曲怎样?不知世黎善歌否?”世黎沉思,拍手赞同“在下声音为女子所爱,哪会唱不出小曲来?此计甚好,就如此吧,喻儿可有合适的曲子?”
我嗤之以鼻,他也忒自恋了。“倒有一首,名曰:独唱情歌。是男女合唱的曲目。我先弹奏试唱一遍,你可要记好了。”从柜子里取出玉玲珑,抚琴弹唱。世黎拿起纸笔,随听随记,很快便写出曲谱。我拿起一看,真是旷世奇才,少廷乃御封琴师,世黎竟与其不相上下。看来我往日所见的世黎,只是其冰山一角,还有很多才华,我尚未领略。
“喻儿可是佩服在下?在下生来便能过目不忘,听力亦如此。此乃天资,并非真才实学。”他倒谦虚的紧,我也不说好坏,只是将他推入门外“那丹杏姑娘还在等你呢,快些过去吧,不然她又会敌视我,你可别把她所赠头花在我这弄丢了。到时被她寻到,我只怕活不过几日。”
世黎看看我,试探的问“喻儿当真不恼?一点也不介意么?”我把头点得跟欲断的树枝似的,大声朝门外喊“丹杏姐姐,元公子找你,快些带他离开我这儿吧。”不等世黎掩口,我就砰地一声关上门,把他一人丢在外头。不久,就听到丹杏的声音,世黎这才离去。之后几日,世黎没再来过,应该跟他那位义兄有关。
在他那位义兄到来之前,楼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倾兰被高秉赎了身,但不是要嫁给他,而是被高秉转送给了京兆尹梁大人。曾听世黎说,此人丑陋年迈,家里妻妾成群。京兆尹曾在朝中助高秉一臂之力,使他得此高官厚禄,此际,老儿偏偏看上了倾兰的美色,高秉无奈,只好忍痛割爱。
楼中姐妹皆为倾兰抱不平,奈何此事已定,不能反悔,怪只怪倾兰没有及时放弃这段孽缘,才让高秉趁虚而入,欺骗她。听说了这件事,我更加相信,世间男子,专情钟情之人少之又少,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者居多。身为女子,免不得上当受骗,偏偏很多人当局者迷,等清醒时,木已成舟,摆脱不得。
倾兰临走前,与我们梅竹菊三人道别,她专门拉着我低声说“竹妹妹,当初姐姐小有得罪,并非妹妹不好,而是我羡慕妹妹有元公子这样的痴心人朝夕相伴,处处解围。我平素为人自傲,得罪之人不在少数。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其实相比之下,我哪里及得上妹妹半分?妹妹比我幸运,更比我幸福。希望妹妹作个惜福之人,好生待那元公子,若有机会,定要跳出这青楼肮脏之地,归于平凡。菊妹妹年纪尚小,心地纯良,还得你多方照应,莫让她被人骗了去。我自知不善识人,但妹妹是个有眼力见的,他日,一并给梅姐姐和菊妹妹寻个好归宿,别像我……日后,你我只怕没有机会再见了。”
我听其一言,眼泪不知怎么的,就哗哗的流出来,起初对她的厌恶,此刻竟丝毫没有了。“我还记得,几日前,我们姐妹还结伴去梨香庵抽签,师太让姐姐弃了那负心之人,姐姐为何就不肯听劝?现如今,被那高大夫卖身给了又丑又老的梁府尹,日后这日子如何过得?妹妹也没什么话说,只望姐姐自珍。楼里的姐妹,但凡跟姐姐交情好的,我都会以礼相待,与姐姐在时无异。至于菊妹妹,自有后福。我看庾将军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菊妹妹并无虚情假意,姐姐且安心去吧。”
倾兰听完,拭泪出了楼,对我们挥手时,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他今日负我,我定让他不得善终,即使下了地府,也要拉他一道。”这句话让我们无不浑身发麻,不寒而栗。
“兰妹妹是个好强之人,说到必会做到。即便入了梁府,也不一定会受欺负,果真受了,她也会拉上几个垫背的。姐妹们且散了吧,随她去。”慕雪在我们背后出声,并非同情倾兰,反而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我随她上楼,走回自己的房间,小芫正在里面收拾衣服。我关上门,问她“小芫,慕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芫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字正腔圆“慕雪姑娘呀,她是个很神秘的人,经常下午出去,晚上回来。别的姑娘晚上都接客,唯独她独自在房里,也不知干些什么。莺妈妈既不让她献艺,也不许她卖身。说来奇怪,她很少抛头露面,却能跟别的姑娘享受一样的待遇,而且莺妈妈也很采纳她的意见,大事小事,皆要向她问上一问。楼里的人都说,这次倾兰姐姐能够赎身成功,都是慕雪姑娘在背后捣鬼呢。”
“这么说,慕雪在眠凤楼并不受人欢迎?但我见她为人随和,很有领导才干呢,姐妹们不是都听她的吗?”这么一说,我就更奇怪了。暮雪姐姐对我很好,处处为我着想,又怎么会不受欢迎?莫非这一切都是假象?
“慕雪姑娘很有威信,大家都怕她,躲她都来不及呢。当初一个新来的舞妓因为不愿接客,莺妈妈拿她没办法,慕雪姑娘想了个狠招,竟让人给她服春药,再让其跟恩客呆在一屋,那位姐姐自然忍受不住,与恩客……第二天,伺候那位姐姐的丫头,看到她吊死在自己房里。自此以后,眠凤楼里再无人敢跟慕雪姑娘说个不字。”小芫这些话说得极为小声,还朝窗外不时的看看。
“那她又为什么要跟倾兰过不去?”我继续追问。小芫想了想,娓娓道来。“先前,慕雪姑娘曾倾慕过楼中的一位客人,那男子待慕雪姐姐亦是千依百顺。二人本应喜结良缘,怎奈倾兰姐姐暗中作梗,令二人心生间隙。之后,那名男子于剿匪之时,力战而亡。慕雪姐姐因此痛悔不已,自杀未遂,反遭倾兰姐姐嘲笑,两人从此结下仇怨,势不两立。”
“我能理解她,慕雪姐姐两次受打击皆因倾兰而起,自然对她心生怨恨,毕竟是倾兰害死了她的檀郎。我想,从那日起,慕雪姐姐才变得狠绝,城府渐深,只为能斗得过倾兰。你们不该怪她,她心里的苦怕是没有多少人能够体会。”我低低的对小芫说。
此事过去不久,世黎就带来了他的‘义兄’。当日傍晚,我跟慕雪正聊着,忽闻莺娘拔高的嗓音。“哟,这不是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