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而过的阴暗。太后摩挲着我的手,笑道,“小沐儿可有好长时间没来看哀家了,哀家可是想你得紧。”“太后这话可就冤煞小沐儿了。您这几日不是要念经为皇上祈福,特免了臣妾们每日的请安么?”我笑得一副天真无邪,努力眨巴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无比。太后‘哦’了一声,笑,“原是这样么?诶,看来哀家是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了。”“太后娘娘身体康健着呢,哪儿老了,可还是火眼精精呢。”至少,从昨儿个挑选到梁沐宫盯梢的人就可瞧出来。我撒着娇,往太后怀里蹭了蹭。“诶,这位怕是翠微宫新晋的苏贵人吧?”我言笑晏晏看向苏芸生,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到她,微愣了下,才起身向我再次福身道,“妹妹见过梁妃姐姐,是妹妹疏忽了,还请姐姐恕罪。”“哎哟,妹妹这可折杀姐姐了。皇上这几日都歇在翠微宫,妹妹一时想不起来,倒是情有可原的。”轻飘飘几句话,听在太后耳里却是重达千斤,瞬间变了脸色。我不露痕迹翘起唇角,拿起桌上的杯子轻押一口茶。“苏贵人,哀家看你一副乖巧的模样,怎的做事就这么糊涂?皇上国事繁忙,你不好好规劝着,还与他胡来。”“臣妾……臣妾……”苏芸生眼圈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目的已达到,我也不宜再多生事端,遂笑着解围道,“妹妹怕是刚进宫,还不知道规矩,太后您也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可就划不来了。”太后转了视线,轻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就你这丫头嘴甜。”我笑,“还不知道太后今儿宣沐儿来有何吩咐?”“有啥好吩咐的。不过是昨儿个听说你又在梁沐宫发脾气,吓坏了宫人。”太后嗔怪拍拍我的手,“沐儿这脾气还是得改着点,这皇宫可不比宰相府。再说与那些个低贱的小蹄子们生气做什么,气坏自己身子可不好。”“是,臣妾谨遵太后旨意。”“好了好了,又来这套。哀家可不喜欢你这副样子。快晌午了吧,今儿个就留这儿和哀家一快用膳吧——王喜,还不传去!”王喜答应着走了,没过一会儿,便陆陆续续上菜了。一顿饭吃下来,苏芸生倒是‘矜持’不已,当了个闷葫芦。我吃着也味同嚼蜡,实在想不透这大早上的太后心急火燎传我来此,就为和我简单吃顿饭?这,苏芸生,该也不会正巧来请安吧?又闲聊了会儿,太后说乏了,我们才起身告退。翠微宫与梁沐宫都在同一方向,我懒懒走在前面,苏芸生后脚忐忑不安跟着。三四月的天气倒是极其怡人,天空被暴雨冲洗后呈现透明的蓝,仿佛一块上好的蓝丝绒。“娘娘,前方有座亭子。”绣言在耳边轻声提醒我,我轻‘嗯’一声,侧头对苏芸生道,“这时辰尚早,不知妹妹有没有兴致和本宫赏赏花,喂喂鱼?”“但凭娘娘做主。”低眉顺眼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梅香,当下冷笑一声,苏芸生本就忐忑,听我冷笑,更是吓了一跳,惶恐退后一步。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该不是天冷衣穿少了——梅香,还不快去沏壶热茶来。”梅香应声下去,我笑着牵了苏芸生的手,‘哎呀’一声道,“妹妹这手还真凉,赶紧去凉亭里避避。”甫一坐下,绣言就拿了披风替我披上。四面透风的凉亭建于池塘中央,青绿的池水里,漂亮的金鱼儿游来游去。梅香端着茶进来,正欲倒茶,我忙唤住她,示意苏芸生的丫头接过梅香手里的茶壶。那倒是个颇为机灵的小丫头,先替我到了一杯后,正欲替苏芸生到,却被我淡淡一瞥,僵了动作。我满意拿起杯子,也不说话,只浅浅喝着。昨晚躺了许久的贵妃塌,肩膀酸酸的,刚动了动,绣言的手立马覆上来,我摇摇头,看向梅香,“你过来。”力度适中,舒服极了。我几乎昏昏欲睡,索性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到‘咚’一声,我懒懒睁开眼,看见苏芸生单薄的身子跌倒在。这么快就熬不住了?我讥诮笑笑,起身,“回宫。”刚回到梁沐宫,小福子就上前请安道,“娘娘交待的事已办妥了。”我‘嗯’了声,经过他,想想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仍旧一副恭顺的模样立在宫门边,轻挑了眉,问,“他都没有话让你带给本宫?”小福子弯弯腰,“大人说府上一切安好,请娘娘不必挂心,夫人过些时日也会进宫来看望娘娘。”他倒还真是放心,真还以为自己权势滔天了。我的唇角划开一个冰冷的弧度,突然想起昨晚洛梓轩说的话,呵,我也真好奇,到底最后胜利的是他,还是我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父亲!
第四章 往事
前些日子我折腾得厉害,又念着太后的话,这几日倒是过得平淡极了。洛梓轩依然每晚歇息在梁沐宫,我们依旧人前做戏,人后互相冷嘲热讽。绣言说苏芸生那日受寒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连日来闭门不出。我听后只冷冷一笑,便也不再将她挂在心上,这样的小女子,吓唬一次,自己便也知道该怎样乖了。这日,阳光灿烂,梁沐宫院内的几棵海棠开得娇艳,我叫绣言摆了张躺椅在树下,眯起眼看那些艳丽的花,碎光浮动,明晃晃的,忍不住又想起那张英气勃勃的脸,想起杏花枝头下,春意盎然的深暖微笑……“娘娘?”绣言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烦躁睁开眼,恶声恶气道,“你最好有个好借口。”绣言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丫头,对我的坏脾气早已习惯了漠视,只轻声道,“夫人进宫了。”我‘哦’了声,“先带她去偏殿侯着。”然后又闭了眼,尽情享受温暖阳光。绣言站在我旁边没动,我不耐再次睁眼道,“耳朵聋了?”“娘娘,夫人说有要事与你商量。”“她哪回来不是有事?”我不以为然,梁家人只会在决定要给洛梓轩的后宫弄上什么风浪时,才会想起我梁迟沐。绣言又道,“娘娘还是快去看看吧,这事若传到太后耳中,指不定又要‘教诲’您一番了。”这句话倒是说得实在,至少目前我还得尽职尽责扮演好乖巧的梁妃。我懒懒站起身来,绣言替我仔细整了整衣裳,脚步还没跨出去,她又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斜她一眼,她却一边不慌不忙替我抚掉落在肩上的碎花瓣,一边在我耳边低声道,“梅香这人看来心机颇深,娘娘还是多留心为好——”“留心什么!本宫还担心她不是皇后的棋子呢!”偏殿的光线有些暗,我站在门口,看到一个幽暗的剪影,梳着堕马髻,只簪了一只碧玉簪,但依然华衣锦服。许是感觉到我的打量,她转过身,惊喜满满,柔柔唤了我一声‘沐儿’。我看着眼前早已不再年轻的妇人,看着她慢慢朝我走来,矮身行礼,有很多画面忽然闪过眼前。时间仿佛倒退到一年前,张灯结彩的宰相府,西厢房内,却是一片混乱狼藉,宰相大人焦灼走来走去,娘亲站在我的旁边殷殷哭泣,而,身着一身烟绿衣袍的我,脸色淡淡。无悲无喜。“沐儿……”就是这样的语气!当初他们就是用这样为难的轻柔语气骗得我替她出嫁!满心的愤怒陡然升起,胸腔内像是有把火在热烈燃烧,我的理智在瞬间被燃成灰烬!面上嘲讽的笑浓艳如花,“宰相夫人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来看本宫?该不是宰相对本宫给的消息不满意,要你专程来一趟证实一下?”她默然,良久才轻叹一声道,“当日也是无法子才会出此下策,沐儿,这么久了,你还是无法原谅娘么?”“谈什么原谅呢?”我恶毒笑道,“本宫如今能过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说起来不是还得感谢宰相夫人么?当日要不是您极力哀求,这样美好的日子本宫怎会享受得到?”“沐儿……”“行了。”我漠然打断她,实在没力气再将从前的悲伤愤怒回演一遍,“说吧,宰相大人到底要我做什么?”她‘唉’了一声,道,“早知会这样,我就是拼着性命也不让你代替迟萱进宫。”迟萱这个名字让我不自觉的皱眉,手一动,却碰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顿时红了一大块。绣言吓了一跳,慌忙拿了丝帕替我擦着,并叫梅香赶快宣太医。宰相夫人脸色瞬间变白,正欲上前,却被我漠然一瞥,生生止了步子。我抬手,唤住梅香,只叫绣言简单包扎一下。我的手并不疼,然,心却骤然疼得厉害。迟萱啊迟萱,逃了那么久,终舍得回来了么?才想着,话却已问出口。宰相夫人又叹了口气,道,“迟萱还没有消息,不过上官将军昨日回了京城。这事你爹本不让我告诉你,但沐儿,娘知道你想他想得苦,得了机会,见见他吧。这一世,你们虽已无缘,但做朋友却是可以的——”“谁说可以?!”我尖声打断她,“如今我已是高高在上的梁妃,而他却是我臣子,这朋友,我们要如何做?!”“滚!都给我滚!!”明知不该如此冲动,明知不该如此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当梁迟沐一触及到上官昊时,所有的坚强冷傲都会化作一滩水。我再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脆弱似在我身体里潜伏太久,须臾,便已泛滥成灾。而宰相夫人在退出去的那刻却突然提醒我道,“沐儿,这次进宫,你爹只嘱咐我一句话,他要你记得当日对他的承诺,他说,只要你做到了,这四面红墙,自不会再困着你。沐儿,娘不知道你曾经承诺过你爹什么,不过,既然有机会,娘也是希望你可以远离的……”我把自己关在偏殿里,狠命砸东西,似乎只有这样,我的泪水才不会失控。我是冷透骨髓的梁迟沐,泪水这东西,于我,太过奢侈。洛梓轩这晚没来梁沐宫,我也暗自松口气。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遂披衣起身,绣言听到动静走进殿来,轻声道,“娘娘还没睡?”我摇摇头,走到窗边,一推开窗户,初夏微凉的风便吹了进来,凉意森森。半边新月挂在夜空,朦朦胧胧的光晕,柔和了锋利的棱角。“绣言,明日我要出宫一趟。”“娘娘可是已做好准备再见他?”我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该见他,但见到他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却是一片茫然。绣言轻轻叹息,拿了披风披在我身上,“小姐,你本不该再奢望的。”许久未曾听到她这样唤我,用心疼的语气。我微微动容,却还是固执重复,“无论如何,我定是要再见他一面的。”不等她再说什么,我又道,“明日若有人来梁沐宫,一律挡回去,随便说个理由,反正这后宫,众人忌惮着宰相,也不会有人敢在梁沐宫胡来。”“那若是皇上——”“他也一样。”绣言低声称是,又静默了会儿,她出声道,“御书房那边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昨儿个下午去了趟翠微宫,大概留了两个时辰,今晚又偏翻了苏贵人的牌子。”我冷哼一声,洛梓轩啊洛梓轩,你竟是连这样的小官也要尽心讨好着么?那你所谓的胜利又该等到何年何月?“叫德禄仔细盯着就成。只要不太过分,我也没心思再管他如何。”
第五章 出宫
第二天一大早,我换了一身太监服,取了小福子的令牌,只身一人出了宫。京城依旧热闹非凡,繁华似锦。我站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茫然无措。被人撞了一下,居然也毫无感觉。刚才去了上官府,然而,他却不在府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离开的,失望有之,难过有之,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哎,胡四,听说了吗?轩盟国的‘战神’——上官将军回朝了!”唤胡四的人不屑‘哼’了声,“上官将军前日就回朝了,消息这么落后,还好意思讲那么大声。”先前那人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前两日会了趟乡下还不知晓这事呢。”“别的事也许还真不知道,但有关‘战神’上官将军的任何消息,我可是了若指掌。”“哦?真那么厉害的话,你可知上官将军现身在何处?”话到此时,我猛回过神来,转身扯了那人的衣襟,厉声问道,“他在哪里?!”“啊……这位公公,你你……”“他在哪里?!”我想我的表情该是狰狞可怕的,那人脸色惶恐,哆嗦着指了指前边,“元泰楼。”元泰楼是京城有名的酒家,酿造的‘液明珠’更是颇负盛名。一年前的大婚之夜,我倒给洛梓轩的酒便是这甘甜醇美的‘液明珠’,只不过,所不同的是,那杯酒里多了味东西。急匆匆赶到元泰楼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店小二引了我坐在之前他坐过的位置。二楼,靠窗很近。稍稍一伸脖子,便可看见人流如织的大街。很烈的烧刀子,一口喝下,便像是一团火,慢慢烧下去、烧下去,连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醉眼迷蒙间,忽然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起当年那个温和隽秀的少年,黑亮的眼睛里有片片杏花闪落,小小的我们在他的眼里似要融成一滩水。然后,画面猛急转,那个眼眸黑亮的少年,一身银白铠甲,眉目间英气蓬生,端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十里长亭,长门深宫。向左,向右。我们再不得纠缠。中间横亘的距离,站着我笑靥如花的姐姐。梁迟萱。“梁迟萱!哈哈!梁迟萱!!”我猛又灌了一口酒,无可抑制大笑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开怀笑过,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将唇角上扬为一个讥诮的弧度,微抬下巴,冷冷一笑。那种冷,就如此刻脸颊上的温度。在这个阳光富足的午后,我第一次放纵自己哭得这般歇斯底里。及至绝望。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冷眼横过去,却是一个眉目温醇的文弱书生。忽然想起杏花树下的那个少年,心一软,褪下凶狠的模样,抹了抹脸,问,“有事么?”那书生似乎对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还没反应过来,只傻傻盯着我,瞬间又来了气,我狠声道,“看什么看!”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小厮倒似看不过眼,不满接了嘴,道,“你凶什么凶啊!别以为你是宫里的人我们家公子就怕你,告诉你,我门家公子可是皇——”“文辉!”书生冷喝一声,小厮不情愿闭了嘴巴,末了,还瞪我两眼。我气极,跟着瞪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忙把目光拉向了那个文弱书生。一身湖蓝衣衫,折扇在手,温润儒雅的笑,倒像个翩翩佳公子。可是,好好的,来招惹我做什么?现在的我可是小太监装扮。见我打量他,那文弱书生微微一笑,坐下来,道,“在下文渊,刚才见小哥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