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的布匹、金银、酒肆等生意大多是和京城里的王亲显贵们做的,也有提供宫里的,如今有了这样的说法谁家还敢跟他家要货,一时之间京城里最热闹最高级的场所皆门可罗雀,而它们的主人正是荣家。
荣少楼原以为撑过了这阵风就好,谁知荣妃的七九已过,形势却越发严峻,不但老客们纷纷避而不见,就连安亲王府上门要求退亲。
“爷,在这么下去咱们撑不了多久了,上一季压的货不少,如今退货的退货滞销的滞销,眼看着就要有人上门要账了,可咱们拿什么付给人家?”
何诚捧着账本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在底下站着,脸色十分凝重。
荣少楼靠在炕上闭着眼睛,玉荷跪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捶着背。
“何管事,这事不能缓一缓再说吗?你瞧瞧这几天把咱们大爷都逼成什么样子了,每天天一亮就出去奔走,夜里伸出五根手指都黑漆漆看不见了才回来,人都瘦了一圈了……”
说罢就忍不住用手背擦眼睛,荣少楼揽着她的腰不言语,半晌方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何诚下去。
何诚也不再多言知趣地退下,这里荣少楼将头埋在玉荷柔软芳香的怀里深深叹了口气,却一句话也懒怠说。
说来他真是累坏了,每天出门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张罗,但别人一见他就好像见了瘟神一样,躲都来不及,哪里还谈什么旧交情?再说就算有交情,那也是和荣家二爷荣少谦,如今荣二爷人都没了,所谓人走茶凉,荣家又失了势,还给皇家脸上抹了黑,谁还敢和他们家结交?那不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撒野了嘛。
就这么两个月下来,荣家已经变卖了好几处庄子和分铺,但到底治标不治本,总不能总这么卖下去,那岂不是把老底都尽上来了。
原想着安亲王府到底和荣太太有些个沾亲带故的,可以让她去求求,谁知荣太太又因为荣妃的事一病不起,干脆每日躺着不出来了,别说还让她做什么,就是连馨宁也每日栓在她那里伺候着,连见他的面都少了。
如今真正在他身边体贴的只有玉荷。
想到这里,荣少楼搂着玉荷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玉荷似乎能体味出他的心思,不但不挣扎,反而迎合地朝他身上软了下来,一只小手羞羞怯怯地探入他的衣襟在他胸前温柔的抚摸着,柔软香甜的唇瓣温柔地覆上了他的脖子。
“玉荷……”
美人的投怀送抱令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忍不住一个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玉荷却瞅着他柔情款款地笑了起来。
回眸一笑百媚生,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两句话原是不该放在一处说,可玉荷心里却确实存着不叫他好的心思。这荣少楼原是个风流风雅之人,却也不至于沉迷美色需求无度,可如今荣府眼看着大厦将倾,他怎么还有心思整日缠着美妾做那些事呢?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在背地里给他下了药。
原来自从荣少楼宠上了玉荷并知道了青鸾不忠的事实后,对青鸾就越发厌恶不满起来,若他能所幸就当她死了也就完了,偏生他心里气不平,总想着折磨折磨她来挽回自己错付的一片痴心,出一口恶气,因此总是有意无意当着众人的面在言语上叫她难堪,那些都是小事,更有甚者就是夜里在房中,背着人的时候,自然有一番畅快淋漓的发泄。
青鸾心中恨他恨得生出了毒,再说又有了对荣少鸿的想头,一时竟巴不得他这个大爷快点归西才好,因此和刘婆子二人偷偷摸摸地买通了他身边的大丫鬟秋吟,给他每日都喝的养生茶里下了料。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药,这种药窑子里常见,每每有寻欢客到来求欢,窑姐们就会给他们吃这种药,当然分量是极少的,服药后整个人浑身火热极度与人亲热,脑子里也会生出许多平时想也不敢想的香艳旖旎景象,十分助兴。
所谓是药三分毒,何况这种违背伦常的东西,一次两次无碍,吃多了可是能要命的,毕竟那种事多了可是最损阳气的。
秋吟一早收了玉荷的好处为她留意大爷身边的一切动静,如今青鸾收买她,她自然也是要告诉玉荷的,谁知玉荷竟不动声色,也不声张,只叫秋吟照着青鸾的意思去做,秋吟一个丫头哪里知道这药的厉害,以为是青姨奶奶为了争宠搞出来的手段,也就不理论了。
一来二去荣少楼服药也有了两个多月,几房姨奶奶那里是去得越发勤快了,自然还是玉荷那里最多,而他整个人的脚步也比过去虚浮了许多,面色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荣妃的事情出来,他心里又急,人也确实操劳,这身子就越发亏了下去。
这一夜和玉荷在床上折腾得汗流浃背,下面那位兄弟却总是懒懒的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急得他满脸潮红整个人剧烈地咳嗽,玉荷忙体贴地给他揉胸拍背,端茶递水,一面悄悄说着体己话安慰他。
“爷只是近来累坏了,都是玉荷不懂分寸,这个时候还要缠着爷。玉荷实在也该跟青姨奶奶好好学学,一心给爷调理身子才是。”
“青鸾?调理身子?她做了什么?”
荣少楼听到玉荷莫名其妙地提起青鸾不由一怔,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她屋里了,她又是如何给他调理身子了?
玉荷顺势倒入他怀里撒娇,一面搂住他含羞带嗔道:“爷可是嫌弃玉荷不及青鸾姐姐体贴乖巧?这事有什么不能叫玉荷知道的,偏就你们两个亲热,她天天晚上叫秋吟弄补药给你吃你做什么瞒着我们?我就知道你对她偏心,不疼玉荷了。”
“补药?!”
荣少楼闻言立刻后背一阵发寒,想起今日来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刚才竟然……竟然连房事都……莫非这里头有鬼?
当即便沉下了脸,起身披起衣裳就走,玉荷在床上怯怯地问怎么了,他只随口说了声快睡吧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玉荷一人饶有趣味地坐在黑暗中冷笑。
青姨奶奶,你对咱们格格和大奶奶的恩德,玉荷总是要替她们涌泉相报的。
第 96 章
“奶奶,你说那一位屋里在做什么呢,这么大的动静?”
婷宜趴在窗台上两眼放光地盯着青鸾的房门,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女子痛苦的呼喊和呻吟声,兴奋地将手里的帕子掐得死紧。
“看你,大姑娘家的想什么有的没的呢?管他们唱的是哪一出呢,只怕是东窗事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
连馨宁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活计眼皮都不抬一下,听说江南虽好,但冬天却是极冷的,而且那种带着水气的冷能一点点钻进人的骨子里,穿多少衣服都不够,所以她正赶着给荣少谦做几件合身的夹袄,上好的白棉花里细细地铺上野鸭子的绒毛,最是暖和不说,穿在身上也是极轻
松不嫌闷气的。
婷宜见她不感兴趣,只好怏怏地回头独自探着脑袋继续听,终于在青鸾又一声尖利的惨叫后满意地缩了缩脖子,回身笑嘻嘻地同连馨宁说道:“想是昏过去了,叫得那个惨!当初她给大爷下药的时候可没见有半分手软,现在来装什么弱质女子呢?倒是了,那一位行事机密,奶奶是从哪里知道的?”
“行事机密?”
连馨宁闻言忍不住冷笑,将手中的活计小心翼翼折平放好,起身做到妆台前不紧不慢地歇下头上的钗环,婷宜忙上前帮忙。
“傻丫头,你是个最伶俐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在这个家里根本就没什么事是能瞒得住人的么?更何况这青鸾行事嚣张刻薄,早就不知道落了多少人的眼,多少人等着拿她下马呢,盯在她身上的眼睛没有六双,也有四双,她如何机密得了?”
“那奶奶快说说哪一双眼睛是咱们的吧!我整日家见你坐在屋里缝呀缝绣呀绣,最多到院子里遛个弯晒晒太阳,如何就能运筹帷幄起来了?”
连馨宁见婷宜在镜中怪笑打趣她,笑着摇了摇头。
“说你是个呆子,我不去留心她,自然有人去,那人斗不过她,或是不敢去斗她,自然就会来寻我。”
“奶奶是说……秋容容姨奶奶?”
“正是,青鸾身边那个小丫头,是秋容的人。”
婷宜闻言恍然大悟,却又害怕似的缩了缩肩。
“都说容姨奶奶温柔稳重,没想到心思这么深,我看惠姨奶奶平常咋咋呼呼地算计都放在脸上,反倒比她好对付些。只是她向来是大爷的人,对大爷的情意谁都能看出来,既然知道了,又如何舍得叫他受了这么多日的荼毒?”
“若不如此,如何人赃并获?她也只是学乖了罢了。”
也不过安稳了大半夜,下半夜的时候就听见刘婆子哭哭啼啼来敲门,求大少奶奶给请个大夫。
连馨宁想到青鸾那张貌似美人却内里堪比蛇蝎的脸就一阵反胃,便淡淡地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子去前头客人们住的别院里请一个大夫过来,悄悄地不要惊动别人。
她并不关心青鸾的伤势如何,只是不愿有什么行差踏错而将荣少楼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导致无法脱身而已。
那刘婆子想是吓坏了,她再没想到荣少楼面对曾经捧在手心里怕化了,顶在头顶上怕摔了的青姨奶奶,能使出这样残暴的手段吧,再怎么看他也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打起人来倒有使不完的劲。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青鸾不曾出现,众人也都极有默契的没人提她,仿佛家里压根就没这人似的。荣少楼夜里出了一顿气之后心里又怒又伤,一个人灰溜溜地跑去外面的书房睡了半夜,因他许久不曾在那边过夜了,因此书房里也没准备周全,春日潮湿,枕头被子都僵了,他向来舒服挑剔惯了,哪里睡得住,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如今挂着两个黑眼圈阴着脸坐着,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还是连馨宁静静地为他舀了碗粥送到面前,谁知他红着眼当着众人的面竟发起疯来。
“我对不起你,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弄得家宅不宁。日后我要再宠那贱人,你就拿大棒子抽我,老天保佑我不得好死!”
连馨宁被他捉住手腕不得动弹,只得挤出了个笑容虚应着,面上十分动容,心里却凉了个透。
荣少楼,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害死了丝竹,若不是少谦和我命大,也在你手上死几回了。若凡事只要说句对不起再发个毒誓便能解开了,那这世上的人也太好过了,今儿我去烧你的房子,明儿你来杀我的老娘,只消后儿见面说声对不住你,那衙门大门上的蜘蛛网,都能结出个万年蜘蛛精来!
一桌子女眷面面相觑,还是玉荷大大方方地给她解了围。
“爷是个正经人,又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知道那些下流地方人的厉害,被她骗个一次半次也不算丢人,爷切莫往心里去,快松开奶奶的手吧,爷也不怕弄疼了她。”
一句话提醒了荣少楼,他忙松了手,连馨宁凝白的手腕上还是红了一片,荣少楼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她却说笑着又袖子掩了,没事人一样又给他碗里添了几样小菜。
连馨宁不理论,却有人按捺不住了,既然玉荷已经把话挑出来了,惠如也干脆将筷子一扔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那如今究竟算是个什么事儿?就许她背地里下蛆,如今事情败露了不过打一顿,以后还是稳稳当当做她的姨奶奶,丫头婆子吃穿用度样样和我们一样,这是爷当真气糊涂了,还是欺负咱们老实巴交不知道计较呢?”
这话一说出来,才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荣少楼手里的一勺粥停在半空中,往嘴里送也不是,扔下去也不是。就如同现今的青鸾,明明是他巴巴地求回来的,如今要叫他撵她出去,他也有些舍不得,可若想就这么混过去吧,只怕别人也不答应,一抬眼却正撞上秋容饱含了泪水的眼睛,依恋、哀怨、委屈……
转头去看连馨宁,她只低着头闷声不说话,这两个姨奶奶一冷一热一刚一柔虽说也算厉害了,但以她对荣少楼的了解,只怕他是断断舍不得就这么了结了青鸾的。
没几日就要走了。少谦是个温和的人,曾经同她说过放下便是极乐,虽他不曾明说,可她明白她的意思,他希望她不要一心复仇,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她的心时时作痛,若她放下了,由着这对狗男女逍遥度日,将来魂入酒泉,如何面对她枉死的孩儿和为她殒命的丝竹?将来江湖再见,如何面对无辜受累葬送了终身幸福的硕兰?
当下心口越发憋闷了起来,眼中的泪止不住簌簌直掉,当下吓坏了众人,荣少楼抱着她连声问怎么了,连馨宁满心痛楚却依旧纠结着下不了最后的快手,谁知云书却冲了出来扶着她的肩膀道:“回爷的话,奶奶最近时常胸闷腹痛,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小主子……”
一句话不曾说完,荣少楼已经抱起连馨宁一阵风地冲进了里屋,一叠声地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提着药箱到了,众人便都围了过去坐在外头的一间等消息,婷宜见无人留心她,便悄悄走了出来,七绕八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假山下,却见荣沐华正等在那里。
“老天保佑嫂子还是这样行事了,我看着她犹豫了这么几天,总是狠不下手的样子,左右替她着急!”
“小姐不曾看见刚才的情形,奶奶还是心肠太软,要不是云书姐姐急中生智将事情逼出来,只怕她还是下不去手。不过我看她倒不是舍不得大爷,也不是同情那窑姐儿,只怕是在二爷面前过不去吧,到底手足有情,二爷的为人,实在是太仁厚了些。”
荣沐华闻言愣了半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二哥仁厚,所以落得这样有家不能回的下场,若再对这些虎狼之辈仁慈,只怕自己一条小命都跑不出去。你看那娼妇多黑的心,要不是你警惕,那满满一香囊的毒胭脂就这么天天在嫂子屋里放着了!”
“可不是么,那刘婆子行事多当心,胭脂送不进来,可女人家的闺房多的是香囊香袋的东西,她找了一件拆开灌进去,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真该来一道雷劈死那两个没人心的臭东西!”
婷宜说得气极,荣沐华忙按住她的手安慰,一面又疑问道:“嫂子实则不曾受害,大夫那边如何……”
“小姐放心,我方才趁乱将那香囊塞在了奶奶床头,这香气寻常人分辩不出,大夫是一闻就能闻出来的,就算奶奶的脉象无事,这事也藏不住。”
荣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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