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涤伞
齐明荷此刻低下头,又抬眸,彻底把皇甫寒光此时冷魅的神情看在眼底。
她忽地僵了一下。
刚才这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忽地看到这一个幽冷的神情,心里头蓦地漏跳了一拍。
“寒光,怎么了……”齐明荷忐忑。
她已经想象到了日后的情况,如果真是照他刚才那么说,简言短语间,已经勾勒出了皇甫府百年来的纠葛,她知道定是危险,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个原因,非要休掉她,那么是因为什么?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
齐明荷蓦地辛酸带泪,刚才是受尽了委屈,忍着不哭的!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抱抱他,想要知道一切答案,可现在真到了他愿意开口说的时候,越反而觉得忐忑难安了。
皇甫寒光反抱着齐明荷的手一收,此刻蓦地扣得紧紧的。
就仿佛……心中沉闷,有什么也被掠带了起来。
齐明荷背上一痛,就这么感受着他的反常,就好似……若真的要听那一个答案,其结果可能是连自己都无法坦然接受的。
“是不是……还有什么缘由?”
忽地想起了一切的源头,玉溪在饭桌上问她是哪家的小姐,然后立即冷下了脸,次日仕瑥哥哥便受爹爹之命,前来要带她走。她不肯走,结果仅仅是一个早晨的时间,他与她之间便天翻地覆了,直到后来……越渐越扑朔迷离,她一直在等那么一个结果,等到一切恢复如初,却是等来了他的休书。
就在方才,两个人不过如常的在房中打闹,他亦也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便像换了个天地。
面前的人绝情得……连她也几乎要不认识了。
皇甫寒光此刻并未回答,只是手猛地握成了拳头。
齐明荷哭中带了几分急意:“是不是我爹……”
几乎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将一切朦胧的念头与他方才说出来的事情相联系,她只想到了莫名的画面,难不成皇甫府是前朝遗脉,还与爹爹有关系?齐府不过是一个御香世家,承接进贡皇室的香料制作,虽说是与皇家有关系,可也只是这么一丁点儿关系了。
若说齐府是汴京城中的大府,可皇甫府这种叱咤风云的世家,乃至于周边小国都忌惮着,怎么能同日而语?
爹爹又怎么会……和皇甫府产生什么关系,联系到一起呢?
皇甫府不欺负爹爹都好了,怎会有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纠葛,竟然还能影响到她与他之间?
齐明荷不明白,此刻就这么带着泪,轻咬着唇,怔怔的望着他。
她不解,她心急,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你说话啊,回答我……”
“既然已经答应了告诉我,就不要害怕我知道!寒光……你这样对我,公平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我承受这一切,你要我甘愿离开你,倒是给我个肯定的答案,若真是该我走的,我自然会走,到时候不需你挽留!”或许是太激动了,齐明荷一口把哽上来的气咽了下去,忽地觉得喉间一阵反胃,咳了两下。
这么一瞬,皇甫寒光的手一收,几分疼惜:“明荷。”
齐明荷猛地稍稍挣扎,现在连抱着他都觉得心里难受。
就好似有些温暖,不应该眷恋。
她现在忽然绝情了,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倒让他意外。
皇甫寒光暗眸收敛了一下,“无所谓公平不公平,知道一切的时候,于我来说也不公平。”他自己都没办法让自己从这一切解脱出来,谈何她?与其让她一起受罪,不如休了她,断绝关系,这就是他所能做到的,对她的最大的公平。
齐明荷哑了嗓子:“不公平!”
247 这一次,要让你失望了
她的公平由她决定,不由任何人决定。
知道后如何选择是她的事……可现在,她不需要别人替她选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告诉我!”
齐明荷此刻有些激动,一口气咔在喉间,咽不下去,就这般难受的望着他。
两个人现在已经拉开了距离,而他抱着她的姿势犹在,此刻就这么尴尬的站在原地,紧抿的嘴角沉沉的扯了一下,魅眸敛出可怖的神情。
他也晃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一收,就这么放了下来。
“二十年前汴京城有五大世家,表面上与皇甫府结交甚好,私底下却与当今皇帝勾结在一起,用‘有志之士’结交之计,谋害皇甫廉政,我的爹就是死在这一场暗杀之中,汴京城五大世家,一个都逃脱不了关系,皇帝,欧阳家、南宫家、张家、齐家,乃至于苏家,全都在其中。”
难怪,难怪是这样……
齐明荷猛地朝后退了两步,难怪当初玉溪娘亲听到她不是大金国的人会这般高兴,仿佛就像是在高兴……她不是汴京城人似的。
所以,到了最后,听到她是齐家的小姐,才会那么一般失了神,脸上的表情一变!
原来……其中还隐藏着这么多的事情。
二十年前……五大世家……谋杀皇甫廉政。
原来,去世的皇甫廉政是这般死的,按理说她还得尊称公公……那么说,她就是寒光的杀父仇人了?
正因为皇甫廉政死,才会有后来那么一连串的事情,玉溪失了夫君,寒光和逸羽失去了父亲。那么他呢?从小到大,一个人在萧门苦练,见惯了血雨腥风,一个人孤零零在外边……直到了皇甫府内乱,嫡庶难分,玉溪坠崖,皇甫逸羽动用一切关系去萧门,最后才找到了寒光,由此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再回到皇甫府……
如果皇甫廉政没有死,整个皇甫府有人主持大局,他也不用沦落在外那么久!真正的皇甫逸羽也不会死……
他也不用一开始,就那般白绫覆眸,装作另外一个人,在这府中开始调查玉溪“去世”的真相,蛰伏在皇甫府里,一直到找到玉溪。
他这一生,过得太辛苦,见惯了血雨腥风也练就了冰冷无情的性子,好不容易遇到了她,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在府内也不用打打杀杀了,至少……不曾让她看到任何血腥的画面,末了却是高兴不到一夜,第二日便又知道了这些血海深仇。
他现在还未报仇,怕是只因为他……
如今爹爹和仕瑥哥哥还好好的,依照他的性子,若没有他的缘故,早在知道的第二日,便要这些人血债血还了!
而她……自己的爹爹与整个齐家,竟然是将他害得这么惨的罪魁祸首,她一辈子都无法去补偿他!
那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害怕她知道,害怕她煎熬,害怕她像他那样……
那一刻,在溪园外,他忽然冷了脸……她明显可以见到他的矛盾,他混乱,一下子知晓了上百年的恩怨,知道了亲生父亲去世的真相,知道了他一直将仇人之女捧在手心,日日疼惜……笑得那般惬意情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
齐府、苏府乃至于五大世家,为何肯为帝王所用?求的都是自身的富贵,而这种满门欣荣是以皇甫府的家破人亡作为代价的。乃至于她从小到大的锦衣玉食,都是踏着他的血泪建立起来的。
他在萧门面对杀戮,越渐变得冷血无情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兴许在荷苑里面,安然的想着等会儿要怎么欺负齐明蕊,顺遂的想着待会儿要吃什么。
说不定,她没心没肺笑着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一个人舔着受伤的伤口,而皇甫逸羽与玉溪正在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
这样的真相,太过于残忍了!
“寒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他此刻低垂的魅眸,勾敛出几分痛意。
“呵……”沉笑了一声。
此刻的样子,越是风轻云淡,就越发让人觉得害怕。
齐明荷忽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到底在她没有见到的背后,他还承受着多少苦痛?
“是我不好……”哪怕是不愿意,但现实是这样子,也不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挖他的伤口。
她终于明白了他失控的那一夜说出的那些话语,还有那些神情,以至于他一直以来的……沉痛,她虽伤心难过,可也就不见得他是开心的,她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有他,而他肩负与面对的则是更为沉重的东西。
她不能帮他分担,反而是他的负担,让他本要承受的东西变得更多。
他对她越好,他就越是自责,越对不起皇甫廉政。
血浓于水,终究不是轻易忽略的事。
退一万步讲,若是这事儿换到她身上呢?如果……寒光杀了爹爹的话,她应当也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了吧?如果……寒光的爹是杀了爹爹之人,知道寒光是她的仇人之子,血海深仇,她也没办法当一切没发生过,继续和他在一起。
“寒光,对不起。”瑟瑟发抖。
要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补偿他……
“会不会……会不会是当年的事情出了错?”
齐明荷咬着唇不知所措,休书也不拿着了,就这么丢放在桌上。
此刻,只看着皇甫寒光的眸光越加冷,她越发无措。
眼泪溢出,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皇甫寒光此时低敛着眸,魅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齐明荷,我这辈子只犹豫过一件事,就是你。”
齐明荷此刻就这般愣愣的看着他。
“如果是别人,我可以一杀了之,可是对你,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应该果决的推开她,连解释都不需要解释,可是他做不到。
齐明荷眼泪忽地簌簌的流下来,此刻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他魅沉的声音有些缓,就这般响起:“今日,齐建卿与苏仕瑥在云香山祭祀皇甫廉政,明荷,你觉得这件事情,还会有多少错?”
齐明荷咬着唇,果然……她果然还是想得太美好了,如若是有半分假的可能,此时两个人不会站在这里。
“对不起……”齐明荷也不闹了,此时唯只剩下这句话。
“今日当今圣上在云香山,还请他们二人进宫了,纵然是这样,你还想留在我身边?”
齐明荷这会儿静静站着,轻咬着唇脸色有些苍白,现在的样子更是无话可说。
可是怎么办,不想放弃怎么办……
原本还觉得是他对不起她,她无辜,她想要包容着他,现在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想多了,是他一直在包容着自己,一面承受这些事情,一面还要面对着她。
他方才说的那两句话,她也听出来了,“我这辈子只犹豫过一件事,就是你。”
多么沉重的一句话……
若是别人,他可以一杀了之,可是对她,他没办法控制他自己……
作为皇甫寒光,这一句话,已经几乎是他的极致。
齐明荷难受的怔怔抬眸,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擦得一手背的水渍,看都不看一眼。
此刻,默默看了那休书两眼,就这么走了过去,复而拿起来。
他方才问的那句话,她并没有回答。
齐明荷现在只是低着头,她知道事情已经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了,爹爹和仕瑥哥哥显然就是知道这些事的,因为愧对,所以才会去云香山祭拜,这些事儿……所有人都知道的,唯独只有瞒着她。
而现在,爹爹和仕瑥哥哥进宫是什么意思?纵然一直以来齐家是御香世家,也只有进贡香料的时候得以站在角落里面圣,从来就没有这般时候进宫的,仕瑥哥哥则从来不经营与皇室有关的生意。
这种关头进宫,做什么?
此时,爹爹与仕瑥哥哥做的事情,连她都没办法理解了……
爹爹与仕瑥哥哥,要重蹈当年的覆辙,再一次掀起皇室与皇甫府的血雨腥风么?一个执掌者天下的大权,一个是富可敌国的皇甫府,忌惮与被忌惮,寒光现在接手了皇甫府,幸而还没有爆出江南第一世家与武林第一邪派的关系,否则钱财与兵刃结合在一起……在帝王的眼中,寒光是非死不可。
齐明荷此刻只是走到了案桌前,咬咬牙。
皇甫寒光魅眸沉敛,动了动。
“寒光。”齐明荷低出声。
此时皇甫寒光手都握了起来,真到了让她知道的时候,却心里百般害怕她真的离去,颀长的身影此刻都紧绷了起来。
她现在的决定,是不留在他身边,彻彻底底的放弃了……要拿着休书走了?
此时房中的气氛怪异,齐明荷只望着前头的休书,笑了一下。
她拿了起来,就这么笑着望着皇甫寒光:“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
248 终于解开了这个结
皇甫寒光身体一僵,冷冷的嘴角魅色顿消,一双暗眸就这么勾挑着望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上前,结果还是选择停在原地,一双手原本要伸向她,结果最后牢牢紧握,放在原地。
皇甫寒光此刻神情不太好,只不过剑眉紧拧,心思藏的深。
齐明荷这会儿就这么拿着休书,笑了笑。
感觉,和刚才拿着休书的感觉不一样了……不是沉重,更多的是解脱,明白了再选择,就不再是不公平。
不管他如何决定,是不是还要放手,或者……与齐家算账,报回当年的仇,还是要把那些仇恨都算在她身上,都没关系,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想的,他想让她放弃,却又不想让她走……他也在挣扎,不想让她与他一同承受这些苦,但她的想法不同。
“寒光。”她又轻笑着叫了他一声。
皇甫寒光邪眸深敛,挑出一抹深邃的眸光。
这一瞬,就这么看着他,勾挑出的深意,差些让齐明荷无措。
但这会儿只是笑着,拿着休书轻轻的撕掉。
她又把第二封休书给毁了!
齐明荷水眸笑得弯弯的,就好像没刚才那些事一样,眼泪也消停了,只剩下好看的笑容,仿佛璀璨的星辰般,雪都能叫她此刻的笑容给化开了。
“明荷。”皇甫寒光魅哑了声。
这一刻,她这动作实在是太让人回不过神来,方才的问题没回答,倒是笑着撕掉了他的休书。
这感觉,就像是一言不发沉默的让人跌入了山底,又一瞬不知所然莫名其妙的望着她此刻的动作,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又决定不答应你和离了,怎么办……”
“这一次,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就算你要把我赶走,我都不走了……我就这么赖在你身边了,怎么办……”
皇甫寒光沉沉勾动着嘴角看着齐明荷,她现在这样子显然就是撒泼无赖,坚决不按牌理出牌。
刚才哭得郁闷的齐明荷没有了,现在只有坚强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