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最好。”安妈妈又朝榻上的人面无喜色,又看着桌几上的饭菜,想着上等好药将养着大概也是不中用的,这样为一个不醒人事的庶女下功夫,也是老爷夫人不想因为世家行医,落个不清誉之名罢了。
少时,安妈妈坐在万梓川身边,唠家常般说了一些老夫人和大太太的好,一干人也附之摇头叹息一番。等安妈妈起身要走时,众人也跟着朝榻边望望,然后都收敛叹息幽怨之色,正正衣襟,不苟言笑地起步向外走去。
第一卷 第5章 有心
脚步声远去,万梓川努力抛却杂念,翻过身去眨着眼睛试图找到光明,眼中却只是一团漆暗,深不见底的暗像冻结的世纪冰河好不清冷地笼罩着她越缩越小的身子。
天呢,这次十成十穿成古代的睁眼瞎子不说,还是个疯癫的角!
现在怎么办,白搭一双不可或缺的眼睛,接下来的混沌场面,她要怎么应对呢?
淡定。
过去就是因为她做事好冲动,不用脑子思考,常常被歹毒小人利用,她恨恨地想着,有这次遭遇,还要再不分好坏地滥施好心吗?
绝不。
可是,既然知道她是孝女,那么她的亲事怎么还是摇摆不定呢,杨家到底有什么好,赵姨娘要上杆子巴结着?生母陈姨娘和杨家又是什么关系,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杨家不是一般大户,一个足不出户的陈姨娘怎么会跟杨家连上亲?
她想破脑袋,脑袋里却空空如也,冷不丁那个高大的人影又串了出来。
是那个害她死不彻底的背影,到底谁啊,如果不是那个人抢她在前给她垫背,恐怕她连一口弱气也不剩,21世纪的万梓川也穿不到这个身体上吧。
这个人,可是有点悬啊,莫非是小厮?或者家奴?
可要是这样,也该有人被看赏或者外放的。这样无人提起,是万家根本就不屑女儿被人救下,还是那个人有问题?
她的思绪飞快地流转着,头疼又开始发作了。难道那个人已经被背地里处死了?因为恨他,滥发善心,杖毙而死,所以无人敢提!
嗡,想到此,她忽然一个头两个大,身体不由的轻颤起来。
水烟面带喜色从外间回来,见榻上的褥子在瑟瑟抖动,心里一惊:“小姐,她们都去远了,您要不要舆洗一下吃点东西?”
见半天唤小姐,依旧未动,水烟想欲上前掀被,却只是望着丝被愣了又愣。
不管府里出来什么大事,她家小姐都不会去闻去问,可安妈妈此番一来,在生香阁院里教训这些下人,就好像在告诉阖府上下,她们的主子没有姿态,连个管事的妈妈都拿捏的起,小姐怎能不伤心。
真是欺人太甚,不就是因为老爷不喜欢小姐,才会连丫鬟和婆子都不把小姐放在眼里吗。
可是,她更猜不透,小姐不让她们知道已经醒来,是什么原因?难道让她们知道小姐死不了不是更能杀杀她们的锐气吗?若小姐这么做有她的道理,可她们走后为何小姐又会难过呢?
“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听到呼喊,万梓川的恨意被瞬间拉回现实来,想及这具躯壳的主人被人忽略甚至任意糟蹋的的不幸遭遇,恻隐之心又再慢慢地充斥她的脑海。
两个丫鬟如此小心地服侍,想来是拿她当事的人,而她万梓川又偏偏是最见不得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受委屈的,怎么能够轻易被困难打倒。
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
挑开被褥,万梓川从透着这具躯壳体香和淡淡药香的床榻之中坐将起来,冷冷地问,“水烟,安妈妈为什么来?”
她虽然看不到安妈妈的样子,但是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人隐隐冷笑了一声,其他的人才扬长而去。
“给您送大太太赏的茶来了,顺便探探您的病情。”水烟用洗好的手帕为小姐擦洗着脸,动作轻柔又透着小心。
万梓川坐在榻前,脸朝着外间,不赞成,也不否认,神情十分凝重。
叶荷心头一晃,先前用自己的体己从大厨房买来的莲肉粥泛着的热气渐渐迷蒙她的眼,不过,笑意很快把不安代替:“小姐,您都听见了?”
“嗯,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安妈妈来的时候看起来和平常没有多大区别,可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些防备,好像很小心,话语冷冷的让人猜不出她的意图。倒是王婆子和水儿媳妇嘀咕一会子,说什么,婢子也没有听见。但安妈妈离去的时候,倒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婢子猜测,她从来没有亲自送过药,这次来绝不是这样简单。”叶荷端着饭菜,直皱着眉头。
她只能说这么多,王婆子的话,她听出一些端倪,自然小姐也能会意,她点到此,就算承了主子之意,余下的就看小姐怎样处置。
万梓川暗叹着叶荷的观察力,她有这样的心计,好好敲打敲打,可以重用:“你果然是个有心的。”
水烟见小姐夸叶荷,转身望着她笑。
可叶荷听着这话,后襟汗水直冒,等水烟把炕几摆上,她放盘碟的手措了又措:“不敢,婢子只是想的多些。”
现在的小姐虽然看不到人事,可说话却是字字珠玑,与生病前的她性情相比,纵然美目无泽,也事事洞明,她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起了异心。
思付间,一碗盛着浅白色肉粥的瓷碗已经放在万梓川的旁边,另外三样热菜,酱烧莴笋,鲫羹白菜,鸡油笋豆已经呈一字排开,四个冷盘,奶油扒菜心,海米拌油菜,土豆泥,番茄马蹄也上了桌,旁边还有稍硬一些的花卷。
看着一桌子的菜,水烟接了话茬,“小姐,早间的饭菜还有汤水,中午都是小菜,半晌午的时候厨房已经不做粥,看来叶荷姐姐这次的荷包真的要变空了。”
叶荷微微咧下嘴角,“小姐想吃就好。”
万府的规矩,主子们一日四餐,早晚分别是四菜一汤,中午是花开富贵油卷,小笼包子,或者黄米饭配上七样时令小菜,晚间那份就是点心和糖水之类的。三院一共有一个大厨房,三个小厨房,每个院子都是按时取饭,过了食点或者馋嘴想换花样的就要另拿银子造饭。二等丫鬟以上的丫鬟婆子们跟主子们一样也是四餐,只是要等主子撤桌后才能用饭。而小丫鬟就只有三餐,早晚是粥配咸菜,中午才吃的上肉和炒菜。
因为万梓川昏迷了好几天,屋里屋外请大夫,找小厮,探消息都要拿钱打点,所以这个月的月例早就花完了。
想到每一个人都因为在她的院子里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她还是个没有银子的空头小姐,她的心里一阵忐忑。
是不是她穿不到这个身体上,这个院子里的人被分批送走,过得比现在还要好点?
第一卷 第6章 希冀
闻到饭菜的香味,万梓川隐忍的食欲一下子全激发出来了:“听水烟这么一说,我还真要尝尝叶荷这有心的莲肉粥了。”
叶荷听到小姐唤她的名字,忙端了漆盘上的点心和小菜。水烟拿来炕几喜喜地放到榻上,刚要给小姐安箸,却皱紧了黛眉。
小姐现在看不见人,又怎么能拿筷子用饭。
“小姐,婢子喂您吧?”
叶荷眼快,先是拿着汤匙喂了一口粥,后来用筷子夹万梓川最爱吃的笋丝先试探着送至口边。
万梓川初时还因为不能吃东西脸上陇着一层阴霾,接了叶荷的粥,放在口中细嚼滋味。入口有浓浓的米香和清淡的肉香,粥里虽然有肉末,却没有腥味,和她们常吃的白米粥相比,确是一个天一个地。
想来她也是饿极了的人,以前在学校里省吃俭用,哪里吃过食堂的饭菜,只是买着馒头就些姑妈腌制的家常小菜,最好的也就是再搭半包方便面,所以这顿饭是她来到这个朝代以来最实在的好处了。
“这个真比白粥吃着味好呢。”万梓川由衷地往嘴巴里填着东西,只要万梓川不是天生的瞎眼,她还是可以接受这个身份的。
“嗯,听师傅们说里边还加了白果和乌骨鸡,味道自是比以前的好。”叶荷见小姐着实喜欢,变着花样给她夹东西,使万梓川的胃口颇为受用。
菜色虽是麻油味重了些,可笋丝麻脆,口感极爽滑;番茄马蹄又甜儿不腻,软滑适口。万梓川美食当前,也顾不上矜持和吃像,咽下一口,马上张口等食物送来。
水烟立在万梓川另一边布菜,听她们聊的开心,也很高兴,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只是叶荷拿了银子和绣鞋匆匆去赵姨娘那里找落尘的决绝又浮现在眼前。
如果小姐醒不来,或者醒来又是疯疯癫癫的那个样子,叶荷还能站在这里讨好小姐吗?
想及此,她的眼神随即暗淡了下去,不知道央求许妈妈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田妈妈要知道小姐出了事,应该马上从京都赶回来才是。只是京都离泗水郡少说也有两日的路程,求她心切,也要老夫人点头才行啊。
想着盼着,水烟的脸上涌现了一种莫名的希冀:老夫人,她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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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纱居内,一个头发斑白,带着浅黄色昭君套,把头发梳理的极为妥贴的老妇人斜倚在榻前闭目养神。
桂枝拿着美人锤正俯身跪在王氏老夫人的榻前轻轻落锤,听到外院有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琐碎的脚步,桂枝提脚走出去,向门外的人嘘声。
“老夫人睡了吗?”看见桂枝迎出来,便知道这是老夫人要歇中觉,她还是来晚了。但这样问,也足以显示这件事对她的触动。
二小姐从小就被安置在了思乡居,老夫人看着她被孤立也不去逾越大太太的命令,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二小姐有时疯疯癫癫,也没有人愿意跟她来往。但表面上,府里也做足面子,二小姐的月例丫鬟什么的跟其他小姐倒还一致。
大太太是个心思缜密又容不下事的人,这样的待遇,使二小姐也跟着陈姨娘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陈姨娘以前就在医馆里帮忙开处方,外人都道,陈姨娘知书识礼,用药神奇,一般疑难吃上一副药就大见好转,所以起初来医馆的人都是冲着她的名气来的。
虽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传的人多了,心里就会产生怪感觉,这陈姨娘不仅整日能和老爷在一起,还大有功高盖主之嫌,大太太身为内眷之首,怎么能傻傻地等别人越来越强,然后再取而代之?
这次之所以和赵姨娘联合起来撺掇老爷,也是因为要借赵姨娘的手拔她眼里的刺吧。老夫人明面不说,是要保全几个人的和气,也是要保了陈姨娘,如若不然,大太太要是下狠心对陈姨娘动手,真要是陈姨娘出了事,丘老爷那里老夫人也不能因为一个小妾怎样就拿捏她。
进杨府当侧妻之事,老夫人本想缓缓再说,却不料陈姨娘那样性子刚烈,大太太又是极其精明的人,不给陈姨娘换气的机会,事情还没有起变,居然就白白走了。
细细说来,这陈姨娘也太过清高了,和老爷之间的纠葛从几年前开始生隙就没有好转过,也难怪在万家的地位一落百丈。
这些天她也看出来了,老夫人处事不惊,来事不慌,遇事不怕,是万府的支柱,是大太太的克星。要不是府里的中馈在几年前交了大太太,她老人家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富贵人家要想长久计议,不能急攻心利,还要从一个“义”字。老夫人就是在为旁人眼里的“义”字树旗帜,如果这“义”字倒了,那永昌医馆也会倾覆,那万家也将不复存在。
只可惜,这些事到今天已不仅是万家内眷的争斗,涉及的方方面面已经超乎万家能承受的范围。想她跟着老夫人十几年,要是这些理她都参不透,那老夫人也不会暗自委以重任。
她心里越想这些,就越想赶快把这些事告诉老夫人。
许妈妈个子不高,身材有些臃肿,走一段路就开始粗喘,更何况听到水烟的话很是惊讶,想请老夫人的示下,才慌慌张张赶来,“我有事。”
“妈妈不急,老夫人刚刚还念叨你,现在阖了目,恐怕要等她老人家熬过这个困劲才好。”桂枝说完,拉了许妈妈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悄声问道,“可是二小姐哪里又出了变故?”
“恩。”
许妈妈闻言顿了一下,知老夫人也在等二小姐的消息,心下有了几分把握,便不再作答。桂枝也不强问,到里间拿了茶杯给许妈妈斟了杯浓茶,许妈妈连要了两碗,身上的燥热劲才和缓下来。
“姑娘最近打的络子可是越发精致了,前日老夫人见了大少爷带的五福络子直夸你手艺精呢。”
“哪有什么精进啊,多是老夫人抬爱罢了。”桂枝口上这么说,脸色还是起了红晕。
许妈妈又说了一会家常,多是家里新来的这个师傅手艺怎么样,老夫人服药之后气色如何之类的。
后来扯到她家的侄女也想学大络子,只愁没有个体己又本事的人时,桂枝见她实在对这络子喜爱,又担心对老夫人服侍不周,就约好改天带来瞧瞧,只要会点基本手脚,看了花样和穗子就能慢慢练成。许妈妈也是开心,连连道谢。
正说着的时候,里边起了咳嗽声。桂枝掀帘子进去,扶老夫人起身,给她贴紧略显蓬松的头发,只听老夫人道,“又上哪儿偷懒去了?”
“老夫人,许妈妈过来回事,婢子出去迎迎,刚说上两句话,可巧老夫人就醒了。”桂枝说话的声音又脆又轻,一脸真诚地望着打趣她的老夫人。
“既是许妈妈来了,你这蹄子怎么不叫我醒来?”老夫人故作慎怒,抬起手指戳她的脸,“误了事,你可陪着?”
桂枝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十分懂得老夫人的心,她佯作怕怕的样子,朝屋外喧道,“妈妈还不进来替我说和说和。”
许妈妈知道老夫人收拾妥当,就挑帘子进来,虚套几句,便把水烟姑娘说的事回了。老夫人不听便罢,听完之后,眉头紧皱,多半天没有言语,只是盯着对面的高丽纸窗沉思。
第一卷 第7章 花田
吃了饭,万梓川就命水烟撤了桌,让她们也去吃饭。她闲来无事,便想起前世她抽屉里厚厚的各种医书来。
那些都是她刚刚从图书馆借的,因为不知有多少前辈用手抚摸过那些书,所以上面那些疑难问题标画的很清晰很全面。当时,她翻看书的时候,就觉得有老师在眼前指导她一样,可惜现在的她却只能想想了。
屋子里很静,院子外除了刚才的小丫鬟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