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记错,这回过了年,你俩都十六了吧?”一直走到院中的水塘旁,苏礼才停下脚步,塘边的垂柳还没有发芽,几株梅花却又已经凋落,园子里这个时节瞧着都是一派萧条。
“是!”锦之和半夏都应道。
“你们自己心里可有什么打算?”苏礼没有转身,依旧看着远处问道。
“姑娘,奴婢要一直伺候你!”锦之和半夏异口同声地说。
“难道嫁人了就不能再伺候我不成?”苏礼回身笑道,“你们也别急,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打发你们嫁人,只是跟你们白说一句,谁要是心里有什么打算,有什么念头的,就来跟我说,我帮你们筹划总比你们自己藏在心里头乱想的强!”
“奶奶好端端地过来打趣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半夏面颊有些绯红,也不知是寒风吹的还是心里有什么念想,跺着脚嗔道。
“我不过就是一说,让你们心里有个数,瞧见了好的就跟我来说,免得左等右等的被旁人抢了先去!”苏礼见半夏有些抹不开面子,便不再逗她。
“姑娘,如今虽说已经开始化冻,但风还是冷硬的很,还是回屋去吧?”锦之见有些起风,又瞧见苏礼没有披披风,便开口劝她回去。
苏礼刚想说再走一圈就回去,就见书雪没个形象地跑进来,边跑边喊:“奶奶,奶奶,您在园子里吗?”跑到转弯处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都顾不得叫疼,忙爬起身跑到苏礼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奶……奶奶,不好了,出大事了……”
“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新进来的。”半夏责备道,“什么不好了,有没有点规矩?”
“奶奶,外头来了好些个军爷,说是要抄家……”书雪顾不得分辩,先把要紧的事情说了。
“抄家?”苏礼一愣,沈青昊入宫才多久的时间,怎么就弄到要抄家的地步?
“现在外头如何了?”半夏见苏礼愣着,便替她问道。
“好说歹说地给拦下了,带头的在前厅用茶,说要找个能管事儿的出去说话。”书雪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小脸儿吓得煞白。
“回房更衣,我出去瞧瞧。”苏礼说着往回走去,边走还边问,“可是四下都给围住了?”
“这个怕是没有吧,咱们的宅子跟老宅是连着的,若是围就得把老宅并着几个老爷的全都围起来,但是那边儿没传来信儿,估计是还不知道呢!”锦之还算冷静。
“锦之你回房随便拿些东西,从偏门去主宅那边瞧瞧,要是被人拦下就说是送东西的,别跟人顶撞,不许过去就回来。”苏礼脚下不停顿地吩咐道。
回屋换好衣服,她寻思了半晌又取了件东西让半夏捧着,这才领着半夏和书雪匆匆朝前厅过去,从后门进屋,还没转过屏风就听到个粗重的男声不耐烦地说:“你们府里有没有还喘气的主子啊?这么半天也不见个人出来?”
“有劳大人久候,真是失礼!我家爷入宫面圣还未回来,只有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内宅打扮随意不敢直接来见贵客,只好拾掇齐整了再出来,望大人莫怪。”苏礼摸不清状况,出来便先柔声表示歉意。
苏礼不懂朝廷的武官职位和服饰,也瞧不出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是个什么职位,不过依照沈家在军中的声望,来人若是亲近或者中立的派系,绝不会如此跋扈,想来应该是个有过节的。
“无妨,既然是出来人了,我就只告诉你一声,我们奉旨抄家,你吩咐下去全都配合着便是,若是有反抗或者藏私的,别怪爷我没提前知会,打伤打死就看她自己造化了!”那军爷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眼神一直在苏礼以及身后的丫头头脸和胸前流连,让人心里直犯恶心。
苏礼见自己以礼相待根本得不到相应的尊重,便也将恋一沉道:“既然大人是奉旨办事,那便一应地公事公办,就请大人出示皇上的诏书或者盖章的公文,只要验证无误,我立刻吩咐全家上下配合大人公干,但若是没有诏书或者公文,那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
“说道什么?爷的话就是公文,少罗嗦,你今日若是好生配合,那便让你家上下少吃些苦头,若是非要找事,那大爷我也不介意替你男人管教管教你!”
那军爷语出粗俗,听得厅内的家丁丫头全都面露怒意,但是没有苏礼的吩咐谁也不敢上前,刚过门就打死太太送过来的丫头,年前对宅子上下一顿整饬,如今人人对苏礼都是敬畏有加。
“想管教我?怕你还不配!”苏礼冷冷地瞧着他,语气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那军爷腾地站起身子,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地跨刀上,满脸怒意地喝道:“你别考验爷地耐心,我懒得跟你废话,来人呐,给我进去搜!”话音未落,外面就应声进来一队兵士。
苏礼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听见那军爷叫人进屋,便朝后面做了个手势,只见半夏和书雪一人一端,将半夏手中捧的卷轴展开,正好横在进内宅的必经之路上。
“看清楚了,这是太后亲书的手卷,我看谁敢给我进去!”苏礼厉声喝道。
“你……”那军爷有些恼羞成怒,两步上前就想伸手来抓苏礼。
苏礼忙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他说:“我劝你莫要轻举妄动,我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全都是御赐,你觉得你能伤得起哪一件?还是说,你连御赐的用物都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那军爷被苏礼顶得语塞,手半伸着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进退,面色极为阴沉难看,狠狠地瞪着苏礼。
“大人,您若真是奉旨前来,那就打发人回去取了诏书补了公文再来。您若就想这么耗着,那我便陪您耗着,左右我在家也是无事,只要别耽误大人公干便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那军爷抬手挥退了刚才进屋的兵士,盯着苏礼咬牙切齿道。
“我不信!”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谁敢在我沈家如此撒野?”
听见这个声音让苏礼心里一松,来了救兵就用不着自己出头了,她转身朝走出来的老人行礼道:“孙媳妇见过老太爷。”
“嗯,免礼。”老太爷目露赞许地冲苏礼点点头,他腿脚慢又没人通传,已经在后面听到了不少苏礼和那军爷的对话,对苏礼这个孙媳妇登时更加满意。
“末将参见沈老太爷。”那军爷一见老爷子出来,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单腿跪下行礼。
“原来是你小子!”沈老爷子一见那个人,登时就冷笑道:“你说你是来抄家的?”
“末将不敢,只是皇上口谕……”
“谁知道你是不是矫诏,不拿出东西来给我瞧瞧,今天这个门你还真过不去。”沈老爷子半耷着眼皮,往圈椅的靠背上一靠。
苏礼心里暗笑,姜还是老的辣,对付浑人就要用非常的办法,老爷子明显比自己用得更好,自己不过狐假虎威,老爷子才是真的威风。
那人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只好打发贴身侍卫回去拿文书。
真有文书?苏礼心里一惊,扭头看向老爷子,却发现他朝自己眨眨眼。苏礼思衬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如果真的是抄家,都是直接从御前接了诏书直接领命而来,根本不会忘记带来。而且,若是公文上写的确是抄家,他放着这么好的通行证为何不用,还要再打发人回去拿?
苏礼暗笑自己城府果然还是不够,需要多根老太爷学着才好。
老太爷见苏礼一点就透,根本不用自己赘言,忍不住多朝他打量了几眼,寻思着自己这个孙媳瞧着是个不错的,至少比儿媳要强上不少。虽说儿媳在外还算能左右逢迎,打理关系,但眼皮子浅小家子气的做派却是摆脱不去的。
如今沈家的大权还在老爷子手中,内院的差事也是姨奶奶统领,沈母能管的不过是自己的院子并沈青昊这边,遇到大事还要向姨奶奶回禀。现在看来,苏礼却是个能镇得住大场面的,说不定以后能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
这厢苏礼和老太爷互相打量揣摩深浅,就将那个军爷晾在一旁没人理会,他十分不满地摘下长刀往桌上一扔,发出很大的一声响动。
苏礼这才抬眼朝他瞧去,见他满脸不耐,便扭头朝下人吩咐道:“一个个的会不会伺候?没看见大人这边要茶水没茶水,要吃食没吃食的,还不赶紧去端上来,就让大人这么白做着啊?”
那军爷听了她这话,面色更加难看,也不等端东西的人上来,就起身自己朝外头去了。
171章 八字不合
“把太后的笔墨好生收了,给老太爷上茶。”苏礼见人全都退出了正厅,这才悄悄在身侧蹭了蹭手心的汗水,虽说她不算胆小的,但是面对军队,还是免不得有些心下紧张。好在没有被外人看出破绽来。
老太爷坐在主位上,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苏礼瞧不出他的心思,便也不去做什么猜测,从半夏手里接过茶盏,轻轻地放在他身旁的条案上道:“老太爷请喝茶,这是陈年的普茶,最是养怡健体。”普茶类似于后世的普洱茶,极大的茶饼或是茶砖,而且都不喝生普,只吃熟普,这种茶很适合老年人喝,苏礼先前听沈青昊说过,老太爷很喜欢普洱,她今天让半夏煮了出来的,是她嫁妆里带过来的贡茶。
老太爷端起茶盏,刚一掀开盖子神色就有些微妙的变化,略撇了撇茶汤,瞧瞧汤色又微微嗅了香气,还没品就先赞道:“好茶!”
“老太爷若是喜欢,孙媳等会儿打发丫头把茶团给您送去。”苏礼侯在一旁道。
“你不怕吗?”老太爷忽然把茶盏放下,扭头去问苏礼。
突然跟老太爷爷视线相接,让苏礼有点儿猝不及防,但她也没刻意隐瞒地笑着说:“不瞒老太爷,说心里不怕是假的,倒不是怕抄家,只是那位大人瞧着就是跟咱家有过节的模样,万一犯起浑来硬要动武,孙媳一个弱质女流自是打他不过的,若是招呼家丁,却又要被坐实个民与官斗的罪名,若是不怕,孙媳也不用将太后的墨宝都请出来了!”
老太爷见她没有强装隐瞒,微微颔首道:“你倒是个乖觉的,昊儿有福,我们沈家有福。”
“老太爷谬赞了。”苏礼闻言只浅笑着,却也没过多地谦虚。
这会儿功夫,沈母已经得到信儿匆匆赶来,进屋见到老太爷在,才把刚才已经到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上前见礼道:“儿媳给老太爷请安。”
“嗯,这儿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我瞧着礼儿足能应付,你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老太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
沈母神情复杂地朝苏礼瞧了一眼,这才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昊儿呢?”
“回婆母,夫君入宫面圣还未回来。”苏礼垂头回道。
“面圣?”沈母登时就急了,“那,那昊儿会不会有事?这可如何是好?”她说着就开始抬手抹泪,厅里本来因为老太爷和苏礼的镇静自若而安心的下人们,见到沈母如此也开始有些骚动。
“婆母不用担心,夫君不会有事的!”
苏礼上前想要扶着沈母坐下再说,却被她一把甩开道:“你自是不关心的,但也用不着这么没诚心地胡乱劝我。”
“老大家的,你媳妇说得对,昊儿不会有事的,你别一遇到事儿就慌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都压不住阵脚。”老太爷见状不悦道。
“婆母,若是夫君在宫中真的有事,刚才来抄家的军爷肯定是会拿着圣上手谕或是官家公文而来,也肯定不会被媳妇这样几句话便拦在外头,所以婆母毋须过于担心,不管怎么说有咱们沈家多年的君恩和军功摆在这儿,宫时不会秘而不宣地做什么决定的。”苏礼不能跟沈母顶着,只能温言劝着。
“正是这样的道理。”老太爷朝沈母瞥去,心里越来越觉得,儿媳在家管家多年,竟是还不如个刚过门的孙媳妇。
回去拿公文的差官过了许久才回来,而那个军爷却再也没进来,只派了个副官入内,态度极好地给老太爷见礼,而后道:“沈老太爷,您瞧,小的奉命办差,还望您行个方便。”
老太爷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眼皮都不抬地说:“这儿是我孙儿的宅子,他如今不在家,就都由孙媳做主,你跟我说不成。”
那副官的脾气涵养极好,当然更有可能是位微言轻,习惯了谦卑,听了老太爷的话,便扭头朝苏礼道:“还望沈夫人行个方便。”
“大人既是秉公办事,自然是处处方便的。”苏礼丝毫没有示软地说,她上前查看了那副官手中的公文,原来是要沈青昊将他父亲当年的全部往来书信上交。
那公文一式两份,全都写着时间,事由,经办人以及由谁去执行,其中一份是给苏礼的,她拿到老太爷跟前给他过目,见他不置可否便道:“内宅都是女眷,若大人信得过我们沈家的声名,那我入内给大人取来全部书信,您看如此可行?”
听着苏礼抬出了沈家的声名,老太爷也正坐在上头,那副官自然不敢说不信,躬身朝老太爷拍了两句马屁道:“沈家的威名不止在军中,京中,那在咱们朝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下官哪里会有不信之理。”
苏礼从沈青昊的书房内找出全部的旧书信,她没空一一看过,也不敢随便扣留,想到老太爷并不心急的样子,便觉得应该是不妨事的。
她将一叠书信拿到前厅,那副官便上前想接,被半夏拦过去道:“大人莫要心急!”
苏礼将书信给那副官看守无误,便从书雪手中接守剔红花鸟长屉匣,将那书信全都放进去之后合上抽板,身旁早就得到嘱咐的半夏已经点燃宫中御赐的销金硬烛。苏礼待蜡烧得略有软化,便用那蜡油将抽板的接缝处严严实实地糊了,见四下都封严实了,这才抬手交给那副官,然后佯装无意地说:“这御赐的宫制红烛果然是与家里的寻常灯烛不同,点燃不但没有烟气,反而有些馨香。”
那副官自是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那蜡烛是御赐的,不是你随便弄个蜡烛就能糊弄上的,不过是警告他们不要对这匣子书信动什么歪脑筋。
这些人拿着书信离开后,全家又陷入了心急地等待之中,直到太阳落山,天已经擦黑,外头才有人来报:“爷回来了!”
苏礼忙起身迎了出去,见沈青昊迈步进院,决口不提今日之事,只问:“用过饭没?我等你回来一起吃呢!”
沈青昊本没什么胃口,但听说苏礼也没吃,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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