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清抚着罗汉床头精美无比的雕饰,道:“她已经说得那样直白,连我这屋里的家什值多少钱都讲出来了,又焉有不落实的道理,咱们还是早作准备的好,难不成真等着她来搬?”
戚妈妈恨得直跌脚:“我们把小物件儿收起来,她瞧不着油水,就盯上家什了!老爷纳妾,与五娘子何干,亏她想得出这馊主意!”说完,却又安慰孟楚清:“过会子老爷就要回来了,五娘子莫怕,老爷定会为你作主的。”
孟楚清叹了口气,道:“爹维护我不假,但他迟早还要回城中教,哪能天天在家护着我呢,只要他一出门,太太就敢动作,所以,咱们还是想法子自救的好。”
此话有理,浦氏胆大得很,才不怕孟振业斥责,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摸过来的,所以,靠人不如靠己。只是,家什不比小物件儿,搬动起来动静大得很,再加上他们住在后院,要想瞒过所有人把家什运出去,简直难以登天。
戚妈妈脑筋急转,很快就想出了个主意,建议孟楚清在前院放火,然后趁乱将家什通过后面的院墙吊出去。
孟楚清唬了一跳:“妈妈,这放火可是大事,万一被查出来,我就算没错也有错了。”
“是我糊涂。”戚妈妈是心急则乱,惭愧地垂下了头去。
孟楚清走到窗前,探头去瞧那睡莲,只见两口大缸,水波粼粼,几片碧绿的圆叶贴水漂浮,其上还有两只花骨朵,颤巍巍地立在那里,瞧着很有些趣味。她顺手取一根墙上挂的孔雀毛,伸出窗外,拨那缸里的水作耍,笑出声儿来。
戚妈妈便知她有了主意了,欣喜问道:“五娘子,如何?是不是叫些人来装作歹人,偷了这些家什去?”
请人来做贼?她这一定是从浦氏方才那话里得到的启发,孟楚清忍俊不禁:“不过是搬些家什出去罢了,妈妈何必这般紧张?”
戚妈妈有些疑惑:“五娘子打算怎么个搬法?”
“怎么搬?就这么搬。”孟楚清从缸里提起孔雀毛,搁在窗台上晒着,拿帕子擦着手道,“这些家什是我的,又不是别个的,我想要搬出去,尽管光明正大地搬,还怕谁来拦不成?”
戚妈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愣,然而还是忧心:“太太见着,会不来拦?”
孟楚清笃定地道:“我自有主张,不必惧她。”说完微微颦眉:“倒是卖了家什的钱,得有个稳妥的去处,不然还是会让太太惦记。”
戚妈妈大吃一惊:“五娘子,这些家什,可都是太太留给您的,怎能轻易卖掉?”
的确,这些家什都是唐氏留给她的,算是个念想,只是若不卖掉,就要便宜浦氏了,孟楚清纵然再舍不得,也不想真让浦氏夺了去。
戚妈妈也明白这道理,思来想去,除了卖掉,确是没有更妥当的处理方法了,于是只得无不遗憾地道:“还好太太还有几样首饰留给了五娘子,就算卖了家什,也一样有个念想。”
孟楚清的身体里,到底住着个现代灵魂,觉得母亲遗物,有个件把两件留作纪念就行了,不必那般执着,只是这些家具,一水儿的红木雕花镶螺钿的,卖掉的确是有些舍不得,于是斟酌一时,道:“要不先当掉罢,也别当死当,等日后有机会,再赎回来便是。”
戚妈妈喜出望外,连声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还是五娘子想得周到!”
孟楚清拨弄着窗台上已晒得半干的孔雀毛,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戚妈妈:“当了家什的钱,留在这里也是被太太算计,还不如花了的好,您说,我拿这钱去置办几亩良田傍身,好是不好?”
不出她意料,一提到置产,戚妈妈马上就支支吾吾起来,吞吞吐吐地道:“良田自然是好,搬不动,偷不走,太太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望着干着急,只是,只是……咱们家都没有买田哩,五娘子独自去买,只怕是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孟楚清誓要一解心中疑惑,紧紧追问。
戚妈妈却目光闪躲,支吾着答不上来,只道:“这是老爷和大老爷商议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一介仆妇,哪里晓得。”
戚妈妈铁了心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孟楚清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将满腹疑惑暂时按下,决定尽快把家什处理掉再说。
两人刚商议完,就见浦氏怒容满面地跨过门槛,掀开竹帘子,直朝房内冲来。
方才孟楚清哄着浦氏去大太太那里,是为了腾出时间来与戚妈妈商议转移家什的事,根本没指望浦氏真能要到钱,所以此时见她折返,一点儿也不奇怪,反而移步迎了上去。
浦氏冲进碧纱橱,脚还没站稳,就开始骂人,先骂大太太吝啬、小气,后骂孟楚清给她出的是个馊主意,害得她丢了人,末了,一把拽住孟楚清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五娘子,你大伯母为何敢这般对我,还不是欺负咱们二房没个儿子,你一定得凑够钱,给你爹纳妾生一个。”
戚妈妈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地气,孟楚清连忙给她使眼色,叫她稍安勿躁,然后恭顺无比地对浦氏道:“太太说得是,我一个小娘子,若无娘家兄弟撑腰,无论作甚么都难,只可惜这几年,我房里开销太大,而今手头也紧,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几件家什还值些银子了,要不,赶明儿我寻几个夯汉来,挑了去换钱?”
浦氏想要的,可不就是这一套家什,当即大喜,连声赞道:“我就说,咱们家的这三位小娘子里,就属五娘子最明白事理了。这夯汉,也不用你寻,我——”
若让她派人来搬家什,那孟楚清的计划不就落了空?戚妈妈大急,不顾规矩,打断她的话道:“太太,请夯汉是要钱的,我家男人和儿子正巧都闲着,叫来帮忙便是,若再不够,就把厨房廖嫂家的男人和儿子也叫来。”
能够省钱,自是最好,浦氏完全不计较她打断了自己话,高兴地道:“依你,依你,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记得卖个好价钱,莫让人哄了去。要不,我随你们一起进城……”
她要是去了,还怎么行事,戚妈妈又急了,忙道:“我办事,太太还不放心么,您且在家等着收银子便是了。”
第五章 自救(二)
浦氏想了想,她不去也好,不然落个强卖继女财产的名声,只要这家什是孟楚清自己运出去的,就与她无关了。 于是再三叮嘱过孟楚清和戚妈妈要小心行事,便回房去了。
浦氏终于走了,戚妈妈大喘一口气,将先前收起来的小物件儿,又一样一样地摆回去。此时天色已暗,蝉鸣声渐低,蚊虫也多了起来,孟楚清赶忙取出香炉,从最下头一层里取出一把黄铜小铲子,又掀开最上头一层的盖儿,去拨那炉灰。
戚妈妈探头看了一眼,抱怨道:“太太竟闹腾了这一时,炉灰都满了。”
“等我把家什真卖了,看她还有甚么辙。”孟楚清气定神闲,拨完炉灰,抓一把芸草粉,添进了第二层。
芸草的香气重新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芬芳浓郁,孟楚清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戚妈妈把一只插了栀子花的小瓶放回花几,对孟楚清道:“五娘子,厨房廖嫂男人的命,是你拿钱救回来的,有了这层干系,我想他们应是可靠的,明日就叫他们来帮忙,可使得?”
孟楚清想了想,道:“使得,我要演的这场戏里,还得他们配合着哩,只是人家并不知情,糊里糊涂地就被卷了进来,实在过意不去。”
戚妈妈宽解她道:“他们只是护送你去城里,只要家什不出事,你不出事,他们就不会担责,怕甚么。”
孟楚清一想也是,遂放宽了心。
不一时,廖嫂来报晚上的菜名,戚妈妈便请她明日一早来帮孟楚清搬运家什。廖嫂虽然是雇来帮佣的,但也在孟家好几年了,很懂得规矩,并未询问这些家什要搬去哪里,只满口应了,并答应戚妈妈一定会保密。
戚妈妈送走廖嫂,回头对孟楚清道:“五娘子,你何必叫廖嫂封口,这件事情,正是要闹到人尽皆知才好哩,好叫大家伙儿都瞧瞧,太太这继母是怎么当的。”
孟楚清却是拎了一只小巧的铜壶,正站在窗外花圃里,给几丛花浇水,闻言抬头笑道:“这要是今晚就传开去,我明儿还出得了门?我爹不来拦,三姐四姐不来劝?”说着,走近窗边,踮起脚悄声地道:“横竖这些钱,也落不到太太手里,传开去作甚,还不如教我悄悄儿地把家什给当了,捏着钱在手里放心些,也免得太太成天里惦记。 ”
戚妈妈想想也是,便不再提及,也走到花圃去,帮孟楚清给花浇水,只是仍忍不住地恨:“太太真是急切得很,老爷今晚回城,她明儿就叫你去卖。”
孟楚清忙安慰她道:“不是她急,是我急,不然就干脆回了我爹去了,我这不是急着把家什当掉,好换钱买田么,等我买了田,叫她看着干瞪眼。”
一提到买田,戚妈妈就不吱声了,埋头直浇花。眼见得那丛茉莉让她给浇了两趟水,终于等到廖嫂送晚饭来,连忙逃也似地到前头去了。
摆饭时,梅枝来了,换戚妈妈回家去歇息,孟楚清寻思着梅枝也是湖/北来的,便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几句买田的事,谁知梅枝仗着年纪小,装疯卖傻,孟楚清完全拿她没辙。
倒是梅枝听说她明日一早要去城里卖家什,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不过待听过孟楚清的计划,又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直嚷着明日要跟着一起去。孟楚清本来是准备带戚妈妈去的,听她这样一嚷,反觉得带她去更好,带着这样一个年轻又轻,性子又跳脱的丫鬟,不管路上出了甚么事,都是说得过去的,不是么?
主意已定,孟楚清洗过手,坐到桌前,安心吃饭。晚上是几样素菜,但自从厨房在几年前照着她的指示,改进了开水汆烫法,学习了菜籽油爆炒法后,即便是素菜,也做得极为可口。孟楚清就着菜,干掉一大碗素汤饼,又觉着那道滑炒栗殼蕈很是美味,遂叫梅枝端下去吃。
吃罢晚饭,便去了正房,与即将返城的父亲告别,浦氏生怕她把卖家什的事讲出来,不停地给她打眼色,孟楚清没有理会,不过也没多讲一个字。送走父亲,夜幕已降临,孟楚清与两个姐姐在正房门前分手,回到东厢,又不顾梅枝劝阻,脱了裙子,从西次间跑到东次间,又从东次间跑到西次间,足足跑了十几个来回,直到浑身冒汗方才罢休。
待她歇顺了气,梅枝带了两个小丫鬟,抬水来给她洗澡,笑道:“也亏得五娘子生在这殷实人家,不然哪里抬这么些水来洗澡。这里可不比我们湖/北,到处有湖有河,要想洗个澡,难以登天,那些寻常人家,每日里不过拿湿巾子擦擦了事罢了。”
孟楚清闻言骇然,登时离了她三丈远,捏着鼻子问道:“梅枝,你该不会也只拿湿巾子擦了擦罢,现在可是大热天!”
梅枝哈哈大笑:“奴婢哪里敢!熏着了五娘子,如何是好?老爷早就发过话了,咱们家的,不论主人还是下人,只要想洗,尽可去水房领水——老爷可是专门雇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每日去渭河取水哩。”
孟楚清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自己的鼻子,梅枝说得对,幸亏她命好,穿越到了这户殷实人家,不然这大热天的不让她洗澡,可真是要人命了。
梅枝试好水温,扶了孟楚清下浴盆,然后转身出去,帮她带上了门——孟楚清从穿越前带来的毛病,不兴洗澡时有人服侍。
孟楚清泡在热腾腾的大木盆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迅速爬上床,只来得及叫了梅枝一声,就进入了梦乡——不管她的心智多么成熟,身体都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这瞌睡说来就来,一沾枕头就着的毛病,还真改不了。
身为小姑娘,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早上起得也早,你看那些正读小学的小学生,哪个不是六七点就起来了。孟楚清便是这样,不用梅枝叫起,完全能够适应这个时代的作息习惯,辰时还没到,她便翻身起床,打开柜子翻拣衣裳了。
今日要进城,不好穿平日里的家常衣裳;但由于是孤身一人,并无长辈陪同,所以穿得太鲜艳也不好;然而依着她爱好打扮的性子,让她穿得朴朴素素出门,也是不大可能的。
孟楚清挑挑拣拣一番,终于选出一套既时兴,又不太显眼的衣裳来,窸窸窣窣穿好了。
待得梅枝听见响动进来服侍,眼前直觉得一亮,只见孟楚清在白绫抹胸外头,穿了一件碧色纱衫,那衫子上隐隐约约绣着无数片叶子,仔细看,竟无一片重样的。大热天里,穿这样一件纱衫,真是既清爽又精神,梅枝赞了又赞,道:“咱们五娘子才十岁,就已然这般出挑了,怪道老爷爱给五娘子买衣裳。”
孟楚清身上这件碧色纱衫,正是上回孟振业归家,给她捎回来的,说起她这个便宜爹,对几个闺女真是好得没话说,胭脂水粉,衣裳首饰,永远是跟着潮流在走,就是城中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们,都未必有她们这般时兴。
孟楚清坐到妆台前,梅枝开了妆奁,取出一把牛骨梳,给她梳头,问道:“五娘子,你屋里的这些家什,当真都要卖?昨儿晚上,咱可是忘了收拾细软哩。”
孟楚清抚着妆奁上/海贝雕成的螺钿,笑了:“你倒是打算把细软收到哪里?搁地上,还是藏床下?这些家什,卖上几样无伤大雅的也就成了,要是全卖掉,反而让人生疑,一来纳个妾不需要那么些钱,二来,我在太太眼里,也没那么大方。”
原来是梅枝相差了,她还以为这一整套红木雕花镶螺钿的家具,全要卖掉哩,忙道:“就卖外头靠窗的那张半圆桌子,和墙角里的那只花几。”
孟楚清想了想,道:“花几不能卖,万一有来,进门连朵花都见不着,会笑话我的。”
时人爱花,室中有鲜花点缀,是最基本的布置,若无,则会被人耻笑。虽然庄中村民大多不讲究这个,但孟家的隔壁四邻都是村中大户,平常来往,还是须得留意则个,万不可丢了孟家的脸面。
梅枝自知思虑欠妥,不敢再出主意,只看孟楚清行事。
孟楚清待梅枝为她梳好头发,起身在整个东厢房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了西次间靠窗的半圆小桌,厅中的条案和方桌,东次间的两把交椅。
选好家什,戚妈妈还没来,梅枝便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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