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宁铺好被子,就打算送孟楚清回屋,但孟楚清却沉浸在惊讶之中,完全没有反应。他还以为是孟楚清不乐意跟着他去外面受苦,心情愈发低落,声音也愈发低沉。道:“这也是没准的事,若真到了那一步,我恳请爹让你留在家中好了。”
孟楚清听到这里,才觉出了不对劲来,他一口一个“外面”,究竟是甚么意思?她有心要问个详细,但韩宁此时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想讲话的样子,她到底同他不算熟,不愿贸然开口。惹他讨厌。于是只得将疑惑压下,回房去了。
戚妈妈和梅枝都在屋里候着她。见她进来,梅枝捂着嘴吃吃地笑,戚妈妈却是叹了口气。孟楚清累了一天,此时已是困了,也就懒得去同戚妈妈分辩甚么,径直上床睡了。戚妈妈本来有心与她说几句,但一想到明日她还要早起去拜见公婆。只得将话忍下了。
梅枝见戚妈妈一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模样,出来后便问她:“妈妈,五娘子同大少爷要好,难道不是好事么,你发愁作甚么?”
发愁作甚么?还不是愁五娘子不肯让你去做通房!这话戚妈妈怎好同梅枝这个当事人说,只得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开了。
梅枝莫名其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戚妈妈回来,只得罢了,走去铺开被褥,准备在外间值夜。她正准备脱掉外面的袄子躺下,却听见孟楚清在屋里喊,连忙把腰带重新系上,走进去问道:“五娘子,可是要喝水?”
孟楚清先道:“以后你还是跟她们一样,改口叫奶奶罢,免得被别人听见了挑刺。”
梅枝应了。
孟楚清又问:“今儿大少爷那边,是哪个值夜?”
梅枝听了这话,浑身一个激灵,她光顾着阻挠海棠和石榴二人近身服侍韩宁,却怎么忘了西屋也要人值夜!而今她在东屋铺了被褥,那西屋是谁值守?总不会是戚妈妈罢!她越想越急,顾不得多说,拔腿就朝外跑:“奶奶等着,我去瞧瞧。”
孟楚清本想叫住她,忽然又想到,她虽为新嫁妇,却也是这小院儿里的女主人,派丫鬟去过问一下,乃是分内之事,算不得甚么。
梅枝很快就回来,表情十分奇怪,明明是一脸愤慨,却又忍不住地笑。孟楚清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梅枝先是忿忿然:“奶奶,幸亏你叫我过去看看,海棠和石榴在那里呢。”
孟楚清道:“总要有人值夜,她们在那里也不出为奇。”她说是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值夜本没有甚么,关键在于,海棠和石榴那两个丫鬟,怎么看都不正常。
而梅枝则更为愤慨了:“只是值夜,需要争执不休?要说她们没怀别的心思,我可不信!”
“争执不休?”孟楚清有些不明白。
梅枝噗哧一声,突然笑起来:“奶奶,我去时,她们两个正在那里争吵呢,海棠说今儿轮到她值夜,石榴却偏说是自己,两人在那里争论不下,又不敢太大声,端的是好笑。”
孟楚清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沉下脸来道:“她们怎么这样没有规矩,万一吵着了大少爷,如何是好?”说着,就想爬起来,去履行女主人的职责。
然而梅枝却一把将她按了回去,道:“奶奶,你才嫁进来,一时想不起来理会这些事也正常,不会有人质疑的,你就趁着机会看看大少爷是个甚么秉性,岂不正好?”
梅枝到底也十六了,在这些事情上面,丝毫不比孟楚清差,孟楚清听得连连点头,对她赞许不已。
梅枝不好意思起来,扯着衣角道:“我这都是些愚见,具体怎样,还得奶奶定夺。”
“就照你说的办,不过也得盯着些,若是瞧见她们谁有逾矩的举动,立刻来报于我知晓。”孟楚清说着,缩进了被窝里。
甚么才叫是逾矩的举动,梅枝自然明白,马上去了外间,故意把门开了一道缝,留意外面的动静。
过了会子,她没听见海棠或是石榴落败出来,却听见韩宁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似在斥责她们两个。她连忙跑回里间,告诉孟楚清,并道:“奶奶,大少爷生气呢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孟楚清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却甚么也听不到,便道:“大少爷若是想让我知道,声音就不会这样小了,既然如此,我还是当作不知道罢。”
梅枝迅速点了点头,又朝外跑,道:“那我替奶奶盯着去。”
她重新跑到外间,这回不但竖着耳朵听,还特意凑到了门口,朝着对面看,正好瞧见海棠沮丧地低着头,从西边屋里出来了,但却并未看到石榴的身影。看来,今晚韩宁留了石榴值夜?
梅枝想了想,推开门走出去,装作要寻晚间用的热茶,问海棠道:“姐姐也是出来倒热水?”
海棠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今晚石榴值夜呢,要倒热水,也是她倒。”
“大少爷留了石榴值夜?我看你从里面出来,还道是你呢。”梅枝没有故作惊诧,而是语气十分平淡。
海棠也就没认为她是有意讥讽,在她面前狠狠说了一通石榴的坏话,方才离去。不过是一个值夜的机会而已,也值得争抢?要说她们不是为了进大少爷的屋,爬上大少爷的床,打死梅枝都不信。
她嘀咕着,朝西屋看了一眼,但碧纱厨的门已经关上了,甚么也看不见。她只得回到东屋,本想进去跟孟楚清禀报一声,但又觉得这没甚么好说的,总不能让韩宁那边无人值夜罢,反正不是海棠就是石榴,于是就没进去,免得孟楚清刚睡着,又把她给吵醒了。
一夜无事,梅枝每回起来瞧孟楚清的被子,也顺便朝西屋那边瞅瞅,见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传来,这才放心。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正同孟楚清汇报,说夜里西屋无事,就见海棠急冲冲地跑了进来,神色颇为怪异,口中还喊着石榴的名字。
梅枝一听石榴二字就头皮发麻,连忙拉住她问:“甚么事情,值得你这样慌张?”
海棠看了看孟楚清,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凑到梅枝耳边,小声地道:“石榴一大早就拿了块白绸子来给我看,那上头有血!”
梅枝没听明白,问道:“她伤了哪里了?可要用药?”问完又奇:“虽说大喜的日子见红不好,可也不值得你这样慌张罢?”
“嗨哟!”海棠见她听不明白,急得直跺脚,但还是不好意思拿这事儿跟孟楚清讲,毕竟她还只有十岁,而且没有圆房。
正好这是戚妈妈进来,她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扑过去,把刚才那话,同她也讲了一遍。
戚妈妈是过来人,自然是一听就明白了意思,当即大骇,反复问她:“此事当真?你没扯谎罢?”
第九十七章 新婚(三)章
海棠一跺脚,道:“妈妈,她可是蔡姨娘的人,我巴不得这事儿不是真的,又岂会扯谎?”
戚妈妈心里一紧,又问:“那大少爷可有吩咐?”
海棠道:“这种事情,向来由奶奶太太们操心,大少爷又岂会说甚么,只是咱们奶奶……还没圆房呢……”
她这短短的一句话,含义可不止一层,从表面看,是担心孟楚清年纪太小,尚未圆房,同她讲些石榴落红的事,不太合适;但往深处看,却是在暗示戚妈妈,孟楚清这个正妻尚未圆房,石榴就先爬上了大少爷的床,这绝对是对正妻权威的一种挑战,姑息不得。
在她看来,戚妈妈等人,和她是一伙的,石榴乃是她们共同体的敌人,于是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带上了那么点自己人的意味。
但在戚妈妈看来,海棠也好,石榴也好,都算不得是自己人,惟有梅枝上位,才对孟楚清最为有利,因此对于海棠的撺掇,理也不理,脸上甚至带着笑容道:“若石榴当真成了大少爷的人,奶奶自会给她一个名分,我们奶奶,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不过我们奶奶才进门,韩家规矩如何,并不怎么晓得,所以此事只怕还得先通禀过太太,才好定夺。”
这话合情合理,不过石榴乃是蔡姨娘的人,即便是通禀聂氏,聂氏又岂会绕过她?到时孟楚清落得个贤惠大度的名声,恶人却让聂氏做了。这一招,可真是高!海棠不由得暗自佩服。
她哪里又晓得,方才这话,只不过是戚妈妈拿出来搪塞她的,若聂氏真能为孟楚清作主。也就不会这么多年,被个妾压制着了。也许她人善心肠好,待儿媳也和蔼,但作为一个当家主母,手段无疑是不够的。这大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无完人,金无赤足了。
戚妈妈的真实想法是。这事儿既然石榴自己没报上来,那大家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反正通房丫头也只是丫头,根本算不得有名分,多一个又何妨?只要不让她生下孩子,一切都好说。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还是气。不但气石榴不知好歹,更气孟楚清顽固不化,若是她听从了她的建议,让梅枝来做通房,昨晚便可名正言顺地派梅枝去值夜,那样就甚么事也没有了。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罢,这不就出事了?
戚妈妈拿聂氏打发走海棠,走回屋里来。孟楚清看着她笑道:“甚么要紧的话儿。竟跟梅枝说,跟妈妈说。却就是不让我知道?”
其实孟楚清已经嫁了人,有甚么话不好说的,刚才海棠那般作态,不过是想夸张行事,让她们更恐慌罢了。戚妈妈当即就走上前,把石榴昨晚爬上了大少爷的床,而且还留下了证据的事讲了。
孟楚清听后。面色平静,但却良久不语。
不管是谁,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都不会好过罢。戚妈妈见她如此,尽管心里还在怪她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但还是先安慰她道:“奶奶,她不过一个丫鬟,就算做下了这等事,也不过抬作通房,而通房和普通丫鬟,也没甚么分别,奶奶可别拿她当回事,不然还显得她有多重要似的。”
梅枝在一旁若有所思:“既然她昨晚才做这种事,那就说明,其实她并非是大少爷的通房,本来我们之前猜错,这会儿倒好,竟让猜测成了真了。”说完,又懊恼不已:“早知她这样不要脸,昨晚我就不该睡。”
孟楚清却道:“你不睡又能如何,过去盯着么?只要大少爷有心,你就算亲眼看见了,又还能上前拦着?”
她这话里,怨气极重,但梅枝和戚妈妈都听出来了,她根本不是针对石榴,而是在抱怨大少爷韩宁。
可天下间的男人,哪个不是这样,戚妈妈和梅枝都不以为然,只是一个劲儿地劝孟楚清想开些,以后严加防范便是。
孟楚清非常不认同她们的观念,道:“即便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也得敬重正室才是,他昨晚那样做,是打了我的脸,难道他会不知道?这样的男人,要他来何用,还不如和离回家去!”
才成亲,就要和离?!亏她怎么想得出来!戚妈妈和梅枝都吓了一跳,戚妈妈还道她是因为i太过生气,连忙上前去抚她的背,帮她顺气,道:“女人就该从一而终,更何况大少爷也没作出甚么过分的事来。”
“这还不过分?”孟楚清气道,“妈妈,我爹,我大伯,都是有妾的人,可是你可曾见过他们为了妾室,就不给正室太太脸面?”
这话,戚妈妈还真反驳不了,宠妾灭妻,即便是在韩家庄,也是要遭人耻笑的,你看孟振业,即便从来没有喜欢过浦氏,但每次回家,第一晚必定是留在浦氏房里的,这便是对正妻的尊重了。所以认真说来,昨晚的事若是属实,韩宁还是有一定的过错的,不过即便他有错,也不至于就要闹和离罢?孟楚清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戚妈妈正不知如何劝服孟楚清,孟楚清却自己道:“妈妈,你放心,我不过是这里先跟你说说我的打算,但我不会贸然就去同韩家提和离的事的。”
“就知道五娘子不是那等莽撞的人!”戚妈妈大喜。
然而孟楚清话还没说完,又道:“我说暂时不提和离,乃是因为此事完全还只是海棠的一面之词,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证实,我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
海棠刚才的举动,本来就极不合规矩,有了事情,不先向孟楚清禀报,却当着她的面先和梅枝和戚妈妈说,非要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姿态来,要说她没有私心,谁人能信?
虽说这样大的事,她不太可能撒谎,但孟楚清更不愿意让她觉得,是因为她告密,所以令得孟楚清方寸大乱。
戚妈妈显然也想到了,海棠不可能拿落红的事来说谎,因为这对她没有丝毫的好处,因而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孟楚清道:“五娘子,照你这样说,若昨晚的事属实,你还是要和离?”
孟楚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就算大少爷不能免俗,非要收通房,纳妾,那也得先知会我这个嫡妻罢,这是起码的尊重!我这才刚进门呢,他就这样,往后还怎么得了?与其以后活得跟太太一样窝囊,我还不如趁早求去呢。”
她这话把聂氏也给涵盖了进去,戚妈妈连忙警惕地左右看看,示意她噤声,不过其实她心里也有些瞧不起聂氏,堂堂的正室太太,有儿有女,竟还不如膝下空虚,只会耍泼胡闹的浦氏。
戚妈妈是怎么也不赞同孟楚清和离的,不过此时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得先住了口,打算等她气消些,再慢慢地开导她。
孟楚清主意已定,反倒平静下来,吩咐梅枝道:“我要梳头呢,叫石榴来伺候。”
梅枝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直地盯着她。孟楚清解释道:“这事儿闹将出来,丢脸的是咱们自己,所以须得防着她朝蔡姨娘那边去。此事若是让蔡姨娘知道,她能不嚷嚷地全世界都知道?”
能让孟楚清丢脸的事,蔡姨娘怎会放过,梅枝马上紧张起来,忙不迭送地跑了出去。此时离海棠来告密,已过了一段时间,梅枝生怕石榴已经朝蔡姨娘那边去了,脚步放得飞快。好在石榴惦记着还要服侍韩宁穿衣梳洗,所以仍留在西边屋子里,正同海棠两个明争暗斗打擂台。
梅枝心内焦急,也不顾不得韩宁就在里面,走进去给他行礼,笑着道:“奶奶听说石榴姐姐梳头的手艺好,特遣我过来问大少爷借人呢。奶奶说了,本来她也不讲究这些,只是怕梳得不好,唐突了太太。”
聂氏才不讲究这些,不然也会惹得韩半城不喜了。韩宁默默感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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