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开了一路,郁结的心情疏通了一些,黄修颖的话虽然刺耳,但并不意外。
从小到大,母亲一向偏爱妹妹,池加优并不觉得委屈,妹妹成绩比她好,嘴巴甜,懂得讨大人欢心,是长辈眼中的模范生,是妈妈最大的骄傲。
池加优有时挺庆幸父母已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不用再为了栽培她这个阿斗费心费力。门门功课拿第一,兴趣要做到专业水准,亲戚朋友人人称赞,这些东西从来不是她热衷的。
因为妹妹的存在,母亲最多是恨铁不成钢地念叨她几句,然后将更多精力倾注在妹妹身上,很少约束她,也不太管她天天往外跑是干什么。
可是妹妹走了之后,母亲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最初三天两头打电话查她行踪,忽冷忽热不说,还暴躁易怒,时常对她冷嘲热讽,见不得她好,大概是觉得她抢了妹妹的运气,可也见不得她不好,披着池加好的身份,怎么都得活得体面风光。
五年时光,多少累。
回到家里,她去浴室泡了个澡,眼睛哭过涩得厉害,她顺手撕开一包眼膜敷在眼睛上,热气蒸发上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她渐渐松懈下来,这几天积累的困意涌上来,头歪在浴缸边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开始做梦,起初梦见自己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上飙车,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加足马力油门一踩到底,瞬间画面变了,身体忽然失重,直直掉进深蓝大海,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她憋得难受,想大声呼救,刚一张口,海水更多地灌进来……
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猛地将她从水中拉出来,她一震,从梦魇中醒来,眼耳口鼻全是水,她边咳边抹眼睛,眼膜早就掉了,软趴趴浮在水面,勉强睁开眼,看见关少航面色铁青盯着自己,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强压怒气。
她一时发懵,“你不是在医院吗?”
“要不是我回来,明天报纸头条将是电视台池姓记者溺毙于自家浴缸。”他冷冷地回应。
池加优缓缓站起来,湿漉漉的头发全贴着皮肤,她被面前这个人的强大气压镇住,不由打了个颤,紧接着是一个喷嚏。
关少航皱紧眉头,扯过大浴巾,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简直跟捆绑没什么差别,她连腿都抬不起来,只得巴巴地瞅着他。
关少航依然绷着脸,一声不吭将她打横抱起来,丢到外面的沙发上。
她此时是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忐忑不安到极点,她从来没见过关少航冲自己发脾气,怕是不怕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关少航去取了吹风机,一把抓她过来。
“我自己吹就可以。”她扭着身体挣扎,浴巾实在裹太紧了,限制了她的动作,干净的衣服又放在卧室,她还没豪放到不管不顾扯掉浴巾从他眼皮底下跑掉。
“别乱动!”关少航沉声喝止。
她性子里的执拗被勾上来,使了一股蛮力推他,关少航本来深沉如暮霭的眸光迸出一抹着恼之色,抬起手在她臀部重重打了一下。
她顿时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屁股已经接连挨了好几下打,火辣辣地疼着,看得出关少航是真生气了,下手一点都没留情面。
她扁了扁嘴,觉得委屈,“你在发什么火啊?”
关少航脸色阴沉,大声冲她吼:“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有什么难关不可以是我跟你一同面对?宁愿自己憋着忍着,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她气息一滞,有口难辩,忍了又忍,几滴鳄鱼眼泪终于落下来。
关少航不为所动,也不哄,一把拽过她,给她吹干头发。
她似木头人,一动不动由他摆布。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两片唇倔强地抿着,眼眶和小巧的鼻头红通通的,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等弄好头发,关少航不再多看她一眼,兀自回卧室。
池加优傻站了一会儿,听见他在房里揭开被子的声音,然后是上床的声音……
竟是不打算理她了!
“你今晚不回医院吗?”刚被打了屁股,多少有些尴尬,可是又不得不问,池加优磨磨蹭蹭凑到他身后,许久没见他回应,郁闷得抱着一团被子,坐在黑暗中发呆。
也不知哪碍着他,只见他噌地拉高被子,严严实实捂住自己的头。
池加优心里有点光火了,抬手拍了拍被子,他不动,她再拍,他还是岿然不动。
“闷死你!”
池加优费劲地解掉身上的浴巾,套上睡裙,也钻进被窝里,带着几分促狭将冰冷的手掌贴在他温暖的背上。
结果直到手都变暖和了,他都没出声,池加优泄气了,恹恹地收回手。
冷战持续到翌日早上,池加优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见他仍然悠闲地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便说:“能走了吗?我先送你去医院,我再去电视台。”
“不去。”他回答得爽快。
“不去不行,郭医生还没同意你出院。”池加优走过去,尽量让语气柔和一些,“别拿身体开玩笑。”
关少航放下报纸,抬眸看她,还是那两个字,“不去。”
池加优咬了咬下唇,“那这样吧,去检查一下就回来,总要去听听医生的意见,再说药也没拿。”
关少航索性不再应她,低下头又继续看报。
“啪”的一声,报纸被池加优一掌拍在桌面上。
“对我不满跟你去医院是两码事,能不能不要混在一起?”
“我没有。”关少航冷淡地说。
“那你现在的行为算什么?”池加优气呼呼地盯着他。
“我想让你体会一下我昨天的心情。”关少航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气息不稳的她,“除了父母,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文雅的说法是患难与共,粗俗的说法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开心的时候,我不需要在你身边,你难过痛苦的时候,我希望我在你身边,懂吗?”
听完这番告白,池加优的脸色变幻莫测,心中各种滋味交集。
关少航等不到回答,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绕过她走出家门。
池加优坐下来,慢慢地抱住脑袋。
“然后,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一句好话都没说?”安小朵咬着奶茶的吸管,发音含糊不清。
坐在桌对面的人沮丧地点点头。
“真是铁石心肠,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很感动。”安小朵说。
“如果我是池加好,我也会很感动。”她苦笑,笑容说不出的无奈与惆怅,“可惜,我不是。”
“上回我话没说完,你就跑了,”安小朵放过蹂躏得变形的吸管,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关少航早就知道你是冒牌货了?”
她心脏猛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安小朵问。
“他很爱加好。”理由很简单。
安小朵似笑非笑,“他很爱池加好?恕我眼拙。”
“你总共才见过他几面,又是那么多年前。”
“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安小朵细想了一下,“我怎么觉得那时候他对你比对你妹更有想法。”
“大概全世界只有你这么觉得。”
“亲爱的,相信我,我不单考试厉害,我的第六感比我的记忆力还值得炫耀。”
“那么请问,你哪里看出他对我有意思啊?”她语带戏谑。
却见安小朵一本正经地伸出两根手指。
“嗯?”她不懂。
“两件小事。第一件,如果一个男生持之以恒地帮两个女生去大老远买宵夜,但是这个宵夜是其中一个女生喜欢吃的肉粽,你认为他喜欢的是哪个女生?”
“这也算?”她狐疑不已,“是没错啦,有一阵子他大学放假回来,经常去买肉粽带给晚自习的我们,但是加好其实也还蛮喜欢吃肉粽的啊……”
安小朵失笑,“听你这口气就知道,最喜欢吃肉粽的人是你。”
“好吧,那第二件呢?”
“如果一个男生一夜不睡,就为了在操场上帮一个女生找她丢失的钢笔,你说这会是纯友谊?”
她吃惊,“你是说他帮我找钢笔吗?那钢笔他找了一夜?他明明是说刚好捡到……”
“难道他会告诉你,他为了找你的钢笔,连觉都不睡?”安小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之前没谈过恋爱啊?怎么EQ这么低。”
事实是真没有,她整个求学阶段都像个男孩子,留男仔头,穿最休闲耐脏的衣服,球鞋,好哥们倒是不少,恋爱?在她开窍之前就被关少航接收了。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两件事?”
“我去你们学校比赛珠算的那几天,有天晚上我肚子饿,一个人跑出去觅食,碰见他,他请我吃肉粽,没过两天,他满操场找钢笔,我半夜想溜出去买吃的,正好撞见。”
池加优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她并不因此认为关少航喜欢她,但是她对今天听到的这两件事还是颇有感触。
那支钢笔是当年还在世的姥爷给的,她跟妹妹都有一支,那年她们刚刚考上本城最好的初中部,两支钢笔跟孪生的她们一样,同牌子同款,唯一区别是笔身上姥爷亲手刻上的名字。
她一直珍爱那支钢笔,尤其在姥爷过世之后,她每天都随身携带,那天晚自修回来,发现钢笔不见了,她拖着妹妹回去找,而妹妹又拖上了关少航,三人找到深夜,无功而返。
没想到关少航又折回去找,却在第二天拿笔来给她时,对一夜的辛苦只字不提。
Chapter 06 是对是错,无从考证
策划的节目进入筹备阶段,池加优这段时间越发忙起来,一连几天没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下午她跟谈粤蒋瑶瑶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张群的电话。
“加好,在哪儿呢?”
“电视台,有事?”池加优心想,真是稀奇,张群居然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嗯,公司有个职员,就是吴海,你有印象吧?他最近升级当奶爸了,我们打算晚上去月半湾海吃一顿给他庆祝,你也来吧?”
池加优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来当和事佬的。关少航出院后比她还忙,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但凡她挤出时间想约他一块吃饭,他都有各种理由去不了。
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难得张群肯搭这台阶,虽然还在气她弄丢牛奶,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池加优很没骨气地答应下来。
快七点的时候,池加优还在电视台赶采访稿,张群的电话又进来,“走了吗?”
池加优扫了下时间,“就走。”
“我在你们附近的NICE买蛋糕,你要有空载我一程?”
“行,等我十分钟。”
把最后一段写完保存好,池加优匆匆离开办公大楼,开车去蛋糕屋接人。
张群拎着一盒冰激凌蛋糕和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坐到副驾驶座上,笑道:“这个点真不好打车。”
池加优笑:“还买礼物了?”
“不是买的,蛋糕店说什么开店八周年,买上200就送的。”她将蛋糕放到后座,随手拆开礼品盒,脱口“咦”了一声。
池加优扫了一眼,是个不陌生的音乐盒,她眸光闪了闪,“这个造型的音乐盒真是长盛不衰。”
“那是,这么经典。”张群托在掌心上仔细看,还听了下它发出的音乐,然后嗤之以鼻,“形似而已,流水线下来的东西,很多小细节都被偷工减料了,估计是没看过少航手工做的那个,所以仿不出来……”
池加优抓住重点,握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滑,“少航做过这个?”
“是啊,他太大意了,费那么多心思设计出来的,居然被他室友剽窃了草图……”
“你见过那个旋转木马?”
张群好像此时才意识到说漏嘴,又赖不掉,笑容有点僵,“嗯,是啊……”
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盒子的音乐是什么?”
张群头晃得像拨浪鼓:“不知道。”
池加优不信,追问:“真不知道?他做好之后肯定给你看过,你怎么会不知道?”
张群干笑:“我平时很少听音乐的,听过就忘了,哪里记得住。”
“你没问他?”
“没有!”回答得非常干脆。
池加优觉得张群的反应相当可疑,但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骗自己,本想继续挖掘,但转念想到旋转木马既是关少航做来送给妹妹的,她现在作为音乐盒的拥有者,反而要追着一个外人去问里面的音乐,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多问。
所谓庆祝会无非就是胡吃海塞,关少航工作上要求严格,私底下却很随意,对底下的人也很大方,因此饭桌上气氛轻松融洽,吃喝之余说说笑笑。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散场后,关少航不知是想撇开池加优,还是真惦记公事,付了账单就说要回趟公司。池加优开车在后面跟了一路,心里嘀咕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啊?
一不留神闯了红灯。
关少航显然看见了,车灯像在嘲笑她似的亮了一亮,然后加大油门绝尘而去。
池加优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
走进中天大厦,她正准备目不斜视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去等电梯,偏巧余光扫到左面落地玻璃旁的皮沙发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装模作样地收笔记本。
她不由抿嘴一笑,腆着脸凑过去,“在等我?”
关少航斜了她一眼,“谁等你?”
“你啊。”
明亮的橘色灯光映在池加优的笑脸上,平日漠然的神态此刻消失无踪,线条变得柔和起来,还是原来明丽大气的五官,却浸染出另一种气质和韵味。
关少航按住她的头,眸色渐深。
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他们,池加优主动贴过去,在他的薄唇上轻啄了一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已经是她做小伏低的极限了,关少航转过头,轻描淡写地说:“我要上去拿份文件,你也来。”
电梯门开了,关少航走进去,池加优亦步亦趋紧随在后,电梯很空,就有他们两个人,抬眼望向外面,有个身穿保洁服的大婶推着一个垃圾车,刚经过保安身边就冲他们招手,示意他们等一下。
池加优偷偷瞥了关少航一眼,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眼看着就要按住开门键,关少航突然握住她的手指,重重按在旁边那枚键钮上。
池加优瞪大了眼睛,电梯门迫不及待合上,她不知怎的很想笑,嘴角刚咧开就被旁边的男人推到墙壁上,他扳过她的脸,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发泄一般吻下去。唇舌辗转在口腔里,伴随着先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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