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颖痛苦地闭上眼,唇角蠕动了下,隐约是在呼唤她死去的好好。
池加优木然地收回目光。
“小池,你表个态,你是怎么想的?”池上秋目光迫切地看着她。
池加优嘴角缓缓浮起一抹讥笑,“爸爸,你现在是在做学术报告吗?一二三列得真清楚,那么我也给您列几条。第一,如果他将我当成替身,我不会怪他,造成这个结果的人不是他,而是你们;第二,关于那场车祸,我至今很困惑,疑点太多,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不记得,他不说,所以这是一个谜,谜底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解,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请你们停止丰富的想象;第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五年前你们绞尽脑汁把我推给他的时候,就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当时没有,现在也不必,我有脑子,它在正常运转,能分辨是非对错,就算我没有加好的高智商,至少不是弱智或低能。”
一气说完,面对不约而同惨白了脸的父母,池加优毅然站起身来,“爸妈,你们曾经摧毁了我的理想,我知道它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从这点出发,我也愿意相信你们把我变成池加好,有那么百分之十是真的为我好。那么现在,请你们暂停猜测,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想轻易做出判断,也不愿意仅凭几本日记就去定一个人的罪,让我调查清楚当年车祸背后的真相,是像你们所说,还是另有隐情,可以吗?”
“小池……”池上秋还欲说什么。
“让她去查。”
黄修颖打断池父的话,直勾勾地盯着女儿,“你一直嚷嚷着要查出真相,现在我让你查,我们不冤枉好人,但也绝不能让你妹妹死不瞑目!我等你的结果,给你两个月时间,我们等着,如果证明我们的猜测是错的,我们从此不再管你们的事,但如果查出来关少航就是害死你妹妹的凶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偿命。”
池加优将行囊背在身后走出家门。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心里乱成一团,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回到日出印象,在玄关换上拖鞋,她仿佛一下子失去全身力气,茫然地瘫坐在地板上。
不过出去几天,却恍如隔世般。
环视这个家,从设计到装修乃至买家具,哪怕是一个小摆设,都出自关少航之手,她没有提过任何意见。搬来的那日,满屋子宾客,她袖手旁观,冷眼看他一个人忙进忙出。
那时大病初愈,人生观灰暗,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脾气还坏到不行,也亏得关少航没有被她气走,她冷淡,他就加倍热情,她故意说难听的话,把气氛弄僵,他就四两拨千斤暖回来,她闯祸他就收拾残局,什么都顺着她,这等纵容连双方父母都看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蜀山传》里的孤月大师死去时一样,灵魂被打成碎片,再重新凝聚,她为他一点点地重塑自己,不看恐怖片,不看武侠小说,不泡夜店,不开快车,不吃榴莲,不吃臭豆腐,不穿紧身衣,不穿超短的裙子,甚至用激光去掉了后腰上的纹身。
那个纹身是上高一那年跟几个学姐跑去纹的,一个天秤座标志的图案,回来不敢让爸妈知道,加上位置隐蔽,隔了多年她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直到结婚前妈妈突然问她,“纹身洗得掉吧?”
她这才想起来。祛的时候比纹上还痛百倍,她大汗淋漓地趴在那里,忽然泪流满面,宛如经历一场炼狱。
记得有本书上说要培养一个好习惯,时间需要不间断的21天,这五年她不知道戒掉多少旧习惯,又培养起了多少新习惯。
然而,最大最大的习惯,是她习惯了有他的人生,这个习惯她持续培养了五个三百六十五天。关少航对她的好如同寒夜里的一点火种,她如飞蛾扑火,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最后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池加优把自己丢进大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心中感慨万千,和关少航在这里最后一次相拥,她还是池加好,戴着一个摘不得的面具示人,可这一刻,她做回了自己。
忽然很想念关少航的怀抱。
她拿起手机想打给他,在将要发出去的那一霎想起父母,颓然放弃。
她对他从最初的被动接受到现在的不愿放手,妹妹的阴影一路笼罩着她。
作为事故的幸存者,池加优无法回忆起当年的起因经过,她从昏迷中醒来,有几天脑子是空白的。
当她身体逐渐恢复,脑子日益清醒,可令人费解的是,与车祸有关的那段记忆依然空缺,无论怎样努力回想都摸不着任何边边角角。
找出事实真相,是当前最紧要的,但是从哪儿着手,她一时间又头绪全无。
打开笔记本,google与失忆相关的资料,她的MSN设置是开机自动登陆,安小朵很快发现了她,问她:“在哪儿?”
“家,回来了。”
“猜到了,大清早看到关少,你怎么不留住他?我也好多放一天假。”
池加优回了个黑线的表情给她,随即又发了一个网址过去。
等了片刻,安小朵回过来,“在研究这个?”
“我打算尝试,看能不能回忆起那场车祸。”池加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别让少航知道。”
安小朵好一会儿没消息,池加优查完资料,拿出名片本翻阅,记得刚转来新闻组时,她采访过一位心理医生,也许他能够帮到她。
刚翻到第三页就找到目标,她把名片抽出来,夹进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里。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目和蔼,有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在听完池加优的倾吐,很专业地保持着最初的笑容,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或者惊讶。
“吕医生,像我这种情况,是不是所谓的心理创伤引起的?”池加优问。
“不太像,”吕子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略一沉吟,“听你的描述,我认为你的问题并不严重,缺失的记忆很短,或许可以试试催眠疗法,再适当配合一些药物,不过治疗过程可能会出现排斥现象,会有点痛苦,身心方面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池加优好奇,“像电影演的那样吗?”
“当然没那么夸张,事实上催眠一点都不玄乎,只是运用一些心理疗法引导你回忆起被你潜意识遗忘的事。”
“这部分记忆对我非常重要,吕医生,恕我无礼,我想先确定一下您有几成把握治好我的失乙症?因为某些原因,我必须尽快恢复记忆。”
吕子再笑起来,“池小姐,也恕我直言,本城你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心理医生,你务必要信任我,甚至可以依赖我,我一定能帮到你。”
池加优由衷地说:“吕医生,你很自信。”
“我一向如此。”
池加优挑了下好看的眉,伸出手,“那么,麻烦你。”
“快别这么说,不是义务劳动。”
池加优想到那笔高额的治疗费,点了点头,“我会全力配合。”
这天是中秋,她同吕子再道别后,立即开车回家。关少航今天回来,一下机便来过电话,算算时间此时应该到家。
在玄关换了拖鞋进屋,王姐回去过节了,客厅空无一人,但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可口菜肴的香气,她去厨房看了看,四菜一汤,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食,另有几个肉粽和茶叶蛋,令人食指大动。
关少航坐在书房的台式电脑前,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脸上有股倦色,看得出是在强打精神。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回来啦?”
“看什么这么入神,设计稿?”她走进来。
“嗯,”关少航拉住她的手,“离职手续都办妥了?”
池加优顺势坐到他怀里,“办好了,跟你说个事。”
“什么?”关少航微笑看她。
“唐均年你知道的吧?朱辛夷跟我说唐均年最近突发雅兴,想创办一本杂志,朱辛夷给他看过我的策划书,他似乎颇有兴趣,想拉我过去开荒。”
“老唐要搞杂志?”关少航有点意外,“跟他见过面没有?”
“还没有,约了明天。”池加优照实说。
“我现在做的这个项目,老唐也有份,他最近胃口这么好。”关少航想了想,“如果谈得拢,放胆一试,老唐这人挺大方的,懂知人善用,也能放权,或许对你做事的路子。”
池加优会心一笑,“好,那我心里有底了。”
吴茵合打电话来,池加优听着他们两母子交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这么走神了,陡然察觉关少航将手机递到自己耳边,她微微一惊,赶忙叫了一声:“妈,祝您跟爸中秋快乐!”
“乖了,你们也是,这么迟了还没吃饭啊?”
“一会儿就吃。”
诚然吴茵合是个合格的婆婆,既有足够的威严,也懂得适时放下身段说些好话,若是在平日,池加优一定彩衣娱亲配合着,可这次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挂了线,池加优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关少航抱了抱她,“别胡思乱想,今天过节,开心点。”
池加优看了他一眼,原来他是知道她心思的,忍不住苦笑,“要是你妈妈知道我不是池加好,不知道会怎么想?”
“就算将来她真的知道了,也不是天大的事,这些年她喜欢你是事实。”
“她喜欢的是加好,不是我,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她一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就很不高兴,怕我影响你学习。”
“她只是以前不了解你,”关少航顿了一顿,“小池,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我在你爸妈面前,无时无刻不在约束自己,就算他们这些年认可我,那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我,而你……这点你应该知道的。”
“傻瓜,在我眼里,你从来没有改变过,行为可以约束,但本性是不变的。”
“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四不像吗?”池加优嘲笑自己。
“不许钻牛角尖。”他按了按她的脑袋。
池加优沉默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犹豫要不要问他当年的事?可是气氛这么好,她真不忍心打破,更何况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若肯说早说了,根本不需要等到她来质疑追问。她要的是真相,而不是听他苦心编一个谎言。
她宁愿他不说,也不要他骗她。
关少航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说:“你有心事?”
池加优扯了下嘴角,“是啊,很多。”
“跟我有关?”
“嗯。”
关少航拉开距离,与她对视,“你想知道什么?”
池加优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关少航的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情愫,“既然这样,相信我好吗?”
池加优笑了笑,“好啊,我相信你。”
我很愿意相信你,但是我必须知道真相,我需要给我的父母一个交代。
许是她的笑容太诱惑,关少航动情地搂住她,两人开始一个缠绵的吻。
“关少航,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为什么一点都察觉不到。”
不说还好,关少航恨恨地咬了她一口,“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察觉不到?你简直是我光明的成长之路上唯一的阴暗面,我所有的挫败都给你一个人了。”
池加优傻眼,“不是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迟钝啊,以前我们班上有几个男生追我,我都晓得的好不好?像那个谁,呃,好像是张……名字忘了,还有个叫陈明辉……啊,还是陆明辉来着?”
关少航看了她一眼,“嗯,还有呢?”
池加优笑,“没了,我果然记性不好,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半点印象了。”
气氛和谐融洽,两人相互打趣,吃完晚饭,关少航剥柚子给她吃,她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瓣又一瓣。
“我剥的速度都赶不上你吃的。”某人终于抗议。
“那我吃慢点。”
“该你剥给我吃了吧?”
“不要,我不会。”
“喂,你太赖皮了吧!”
吃饱喝足,两人携手在小区里散步,月光洒在地上,时光静谧得不太真实。
“今天月亮好圆啊……”池加优仰头,发出一声感叹。
关少航脸抽搐,小声说:“小池,你这样有点傻。”
“切,那你来一句。”
关少航抬起头,凝神端详挂在树梢头的那轮皎月,半晌,吐出一句,“真的……很圆。”
“噗……”池加优笑岔气,乱没形象地歪在他身上。
不真实的幸福感簇拥着她,令她陶醉,她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样透彻深刻地理解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什么日记、什么车祸真相,统统见鬼去吧。
而后池加优和老总唐均年见面,到入职,所有事都水到渠成。
唐均年气质儒雅,作风低调,平日几乎不在公司出现,几次约她谈事也是在一个极有格调的茶馆里进行,但袅袅茶香没有熏晕他的头脑,其效率之高简直无人出其左右,做任何决策都果断利落,并且兑现了当初承诺,新杂志交给池加优全权负责。
几天下来池加优为自己找到一个好老板庆幸不已,但她的好心情很快出现小滑坡,这天一上班,她在公司碰到了谈粤。
“你怎么在这里?”
谈粤笑得坦然,“我来报到,这回归你管了。”
池加优吃惊,“你辞职了?”
谈粤满不在乎地点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意识到事态严重。
不得已把他叫进自己办公室,放下百叶窗,池加优绷着脸说,“谈粤,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
“你这种追随有意义吗?”
“我认为有就行。”谈粤直言不讳。
“你在给我压力。”
谈粤得意地笑,“如果你不在乎,我给你再多压力也起不了作用。”
池加优气得拉下脸,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总算理解关少航对待张群采取放任的态度。
这么一关联,她想到一个法子,事后找关少航说了下自己的小算盘,关少航不置可否地说:“嗯,你看着办吧。”
池加优看出他并不热衷,“你觉得不可行?”
关少航抬眼看了看她,“谈粤要是这么容易移情别恋,何至于等到现在?”
池加优有点窘,“说不定的,有科学实验证明,把一对男女关在一间空屋里,就算他们起初互不认只,相互没有好感,一定时间之后也会产生感情。”
关少航挑唇,“没有那间空屋。”
“我们可以帮他们制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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