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佛像面前,两人的表情有一种相似的困惑。
关少航扭头看她,“好像要念点什么吧?”
池加优想了想,振振有词地默念了一番,然后说:“好了,我替你说了,你把香插在香炉里就好了。”
关少航挑眉,出来不住追问她。
池加优起初不肯说,被问烦了跑到小石桌边坐下,关少航笑着跟过去。
旁边的树桩粗大,她抬头向上看,惊喜地说:“咦,是玉兰树哎。”
“嗯,是玉兰树。”关少航附和她。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学校以前也有一棵,就在升旗台的旁边,放学等爸妈来接前常在那底下做作业。”
“记得……”关少航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突然叫了她一声,“池加优!”
“啊?”池加优张开嘴。
关少航把一个东西塞进她的嘴里。
池加优反应过来,是一支黑糖棒棒糖,还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一个台湾牌子,糖中间嵌着一颗话梅,甜而不腻。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感到惊奇。
“刚才出门碰见王姐家的棉花糖,跟她讨的。”
棉花糖是小区邻里王姐的女儿,今年四岁,长得冰雪可爱,关少航每次碰见都忍不住逗她。
池加优笑骂道:“真是为老不尊,哪有一个大人去跟小孩子要糖的?”
“无所谓,反正王姐总说我是怪蜀黍。”
寺庙放着佛乐,关少航走到石栏边远眺,池加优很认真地把糖一口一口吃掉,其实她有点不舍。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时光静谧得让人感伤。
“我们把婚离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下来,周围仿佛也在同一时间万籁寂静。
夕阳斜下,余晖渐渐漫过来,笼罩在两人身上。
良久,关少航转过身,牵牵嘴角,“终于说出来了。”
他看起来在笑,目光却很冷。
池加优低下头,“对不起……”
“不需要,”关少航淡淡地回应,“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成全你。”
明明刚吃了糖,池加优嘴里却有丝丝苦涩。深思熟虑吗?不,她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当谈母当着谈粤的面,要求她和谈粤结婚时,她张了张嘴,居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谈粤就躺在她身后的床上,她知道他是清醒的,她回头看他,他微微偏过脸,回避了她的注视。
那一刻,她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失望?抑或愤怒?
不,都不是。
她觉得很累,一瞬间万念俱灰。
关少航见她垂着头,目光呆滞,心里极力压制的火气涌一来,不禁冷笑了一声,“池加优,你有心吗?”
要隔几秒,池加优才仿佛听见他的话,“什么?”
“自从你跟我结婚。你每天都在想着离开,是不是?”
“没有。”面对这样的控诉,她直觉反驳。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电视台的人你结婚的事实?”关少航毫不留情地说,“别跟我扯什么形象什么工作,你根本不在意那些!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带着一种准备随时抽离的心理,我有没有说错?”
池加优沉默了。
看着她的目光从闪烁不定到露出内疚惭愧,关少航心里就像被凿子凿开一个口子,冷风呼呼灌进来,让他心肝脾胃都隐隐作痛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一意对待,甚至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就是这么回馈他的。
他咬紧了牙关,把上涌的血腥气强压下去,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无名指上,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将婚戒摘了下来。
长期戴着,手指有一个淡淡的印痕。传说无名指的血脉与心脏相连,他时刻戴着它,心甘情愿被禁锢,可是现在看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笑话。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珍惜这枚婚戒吗?”关少航依然在笑,“因为它上面刻着你池加优的名字,这五年来我曾经摘下它几次,跟你的那枚放在同一个盒子里,我知道你从来不戴,可你但凡有稍微留意一下,便不会以为自己是加好的替身。”
“这些年,你一面纠结这个问题,一面不肯交出你的真心,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你都视若无睹。”
池加优痛苦地抱住头,她受不了这么严厉的指控,她想争辩,她想说她是爱他的,五年来她患得患失是因为爱他,之所以约束着自己的感情,是因为她太害怕失去。
可是这些话这时候来说未免太过讽刺。你见过上一句刚说要离婚下一句就说我爱你吗?
这跟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她左右是亏欠了他,如果以辜负的姿态收场,或许他会比较容易放下。
这样一想,池加优颓然放弃了一切说话的权利。
关少航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冷冷地说:“你这样轻易地放弃我的感情,就算你说你爱我,我也不信了。”
他站起来,发泄似的将手中的戒指用力掷向一旁的放生池里,然后转身离开,不再多看她一眼。
“咚”一声,池加优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她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捏紧了拳头。
看着关少航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她的眼眶模糊起来,不远处有人手机铃声大作,萧亚轩沙哑的声音在唱着:“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这条路希望跟你走下去……”
她立刻崩溃,眼泪成灾,趴在石桌上失声痛哭。
谈粤的手术确定下来,日子安排在周三。
这两天,池加优大多数时间陪着他,他昏睡,她发呆,他醒来,她跟他说话。
周二晚上,她约安小朵吃饭,从医院溜出去,在商场一楼的首饰专柜挑了一对戒指。
样式和纹路都比当初关少航挑的要复杂一点,饭桌上拿给安小朵看。
安小朵观察她的神色,担忧地说:“小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嗯。”
“那少航怎么办?”
池加优手一顿,低声说:“我们昨天去办了离婚。”
安小朵惊讶地看着她,“你们明明是相爱的啊,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谈粤知道吗?”
“知道。”池加优合上首饰盒,把它放进包里。
“他这算什么?我以为是他父母不讲道理,原来他也是……”
“别说了小朵,我不怪他。”池加优轻声制止她。
昨日约关少航去民政局,他自始至终都很沉默,离婚手续比结婚手续要简单得多,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问:想清楚了吗?目光竟有些惋惜。
她点点头,似乎听见关少航笑了一下。回来把离婚证交到谈母的手里,谈母向她提出立即和谈粤登记注册,并让谈父联系民政局的人过来,结果被谈粤拦下。
他将离婚证还给她,说:“等手术成功,我们再去结婚,万一失败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有负担。”
冲这一点,她对他无法有丝毫埋怨。
在谈粤进手术室的前一刻钟,她把戒指交到他手里。
随后谈粤被送进手术室,他们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谈粤爸妈紧张得脸色发白两腿发软,池加优去倒了两杯热水给他们,然后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发呆。
草坪上有两个女孩子在玩耍,约莫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样的粉色连衣裙,一样的白皮鞋,绑着两根马尾,在她们身旁有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在看书,他系着红领巾,白衬衫下摆扎进黑裤子里,脚上一双白色球鞋。他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身姿挺拔,无论站或坐都透着一股精神气。
池加优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男孩,嘴角噙着一缕笑。
所有煎熬随着陈英杰的宣告而有所减轻,手术过程很顺利,但是否成功还要进一步看谈粤的恢复情况才能下定论。
池加优松了口气,下一秒头重脚轻的眩晕袭击了她。
陈英杰眼疾手快扶住她,带她到自己办公室休息。
“你脸色很不好,我给你找个医生检查一下?”陈英杰关切地问。
池加优摇头,“我没事,可能是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池加优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日出印象。
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她掏出钥匙开门,一切如常,屋里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她在玄关换上拖鞋,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随即发现了原因,鞋柜里的鞋少了。
走进卧房,她对着空出一半的衣柜,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这房子是关少航买的,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她似乎都没有理由霸占。那日匆匆去办了离婚手续,却谁也没提财产分割的事,她知道他不在乎这些,而她是不敢提,好像只要不提就跟他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
父母知道她离婚的事,难得地宽慰了她几句,父亲一直催她回家住,她拒绝了。
且不说日日要从关家门口经过,即便只对着父母,她也受不了。
想给他打电话,无数次,总在响第一声前仓皇地挂掉。
KINGSIZE的大床上,她的枕头被子叠在一起,像座孤坟。她想起牛奶,给安小朵打电话,跟她说晚上过去接。
“牛奶被少航接走了,你不知道?”
池加优愣了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安小朵闷闷地说,“他又瘦了,看牛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只狗,更像看自己的孩子,你对他太狠了。”
池加优默默地挂了线,坐在大床中央,脑子混沌得根本转不开。
他连牛奶都不肯留给她了。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跳下床,光着脚跑进书房,拉开电脑桌最下面的抽屉,顿时松了口气。
旋转木马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旋了几下发条,将它贴在脸颊上,宛如他在耳畔清唱。
1 will be your shelter。
誓言犹在。
池加优抱着旋转木马听了一夜,翌日早上被谈母的电话叫起来,谈粤醒了,要见她。
池加优昏着头冲进浴室洗漱,然后换上衣服赶往医院。
谈粤等不及她来,已经昏睡过去。
谈母又在哭,谈父跟着长吁短叹,临时请的医护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意识到不对劲,折出去找陈英杰询问。
陈英杰正在办公室打电话,看见她进来,长话短说把电话挂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是不是有坏消息?”池加优紧张。
“不是好消息,”陈英杰翻出谈粤的病历,“我刚才为谈粤检查,发现他腰部以下无知觉。”
池加优脑子轰了一声,颤声问:“什么意思?”
陈英杰斟酌字眼,决定如实相告,“他瘫痪了。”
池加优脸一白,“有康复的希望吗?”
“不能说没有,只是比较渺茫。”陈英杰不忍心看她的脸,停了一下又说,“你要相信,医学上的奇迹不算少。”
池加优走到草坪上透气,她不敢想象谈粤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是什么样的反应,更害怕去面对谈家父母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目光,【。52dzs。】这一刻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这些天来发生的一连串事,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
父母的不理解,谈家的仇视,少航的离去,谈粤的瘫痪,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车祸初醒的日子,无措、彷徨、甚至恐惧,都铺天盖地罩住了她。
草坪陡然翻转过来,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是朱辛夷。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被朱辛夷制止,“你刚才晕倒了,你在发烧,我送你去看医生。”
“不,不用,”池加优抗拒,哀求,“我不要进去。”
朱辛夷从没见过她这么茫然脆弱的一面,心中不由恻然。医院对面有个小咖啡馆,他将她带去那里,为她点了一杯拿铁。
她哆哆嗦嗦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一道灼热顿时顺着喉管蔓延到胃里,她烫得舌头都肿起来,但身体发冷带来的僵硬感似乎得到缓解。
这时,服务生送上一份提拉米苏,朱辛夷推到她面前,“你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听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池加优看了看小盘子里的甜品,慢慢笑起来,“你知道提拉米苏的含义吗?是带我走和记住我,几天前我去旅行,在机场的书店看到一本杂志上写,你要是真爱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别藏着掖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说的机会,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亲手为他做一份提拉米苏,这份心意他一定能感受到。”
朱辛夷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回来当晚,我就在网上订购了一套烘焙工具和原料,可是提拉米苏还没来得及做,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谈粤,所以你们分开了?”她和谈粤的事,朱辛夷有所耳闻,想不到她离开电视台短短一段时间就出了这种事。今天他来医院探望谈粤,远远地就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花圃边,神情凄然无助,摇摇欲坠。
池加优抬起头,笑了一笑,“他说我害怕别人知道他的存在,我随时准备结束这段感情,我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是现在他走了,我却体会到什么是痛不欲生,我的时刻准备和自我保护都太失败了吧?这是我的报应。”
“那个人,看来你很爱他。”朱辛夷苦笑,原来他一直高估了她的淡然洒脱,也低估了她口中的交往对象,此刻看她这个模样方知她就是个陷在爱情里无法自拔的普通女人。
“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朱辛夷点头,“我的荣幸。”
“有一对孪生姐妹,感情一直很好,每天在一张床上睡觉,一张桌上吃饭,看着彼此就像照镜子一样,妹妹性格乖巧伶俐,比姐姐更讨人喜欢。有一个男孩和她们从小玩到大,他对她们很好,随着年纪渐长,妹妹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姐姐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会在一起,虽然她心里也有点喜欢那个男孩,但她很自觉地疏远回避,不让自己陷进去。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姐姐却阴差阳错嫁给了男孩,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认为男孩爱的人不是自己,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她终于受不了,但是男孩告诉她,他爱的人不是妹妹,而是她。”
池加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朱辛夷忍不住问:“后来呢?”
“你觉不觉得这样的故事,是配有一个好的结局?”
“是。”
“可惜没有,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池加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如果早点知道彼此的心意,是不是就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浪费这么多时间?人生有几个五年可以蹉跎?我常听人说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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