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们二人皆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这样轻松的说着话,没有尴尬,没有心痛。
子衿嘴角浮上淡淡笑容:“我似乎……瞧见了孟古青。”
孟古青亦是浅笑,道:“先回去罢!我也该回去了!”
“吴良辅勾结了外庭,只怕,罪无可恕了。”子衿忽然有些严肃,略有些叹息。
孟古青眸中一惊,方才还浅笑道面容,瞬时染了霜色:“吴良辅勾结外庭?你,你是何从得知的?”
子衿的脸色稍变,顿了顿,才道:“前些时日遏必隆彻查各地买官一事,便查到了吴良辅,证据确凿。皇上心下烦忧,喝了酒便说胡话。”
他,又喝酒了。女子眼中些许难过,隐隐凄凉,原来以为不会痛的心,还是会痛的。不是恨透了么?怎的此刻心中却有些酸酸的,是为他难受么?
只淡淡“呃”了一声,故作镇定:“如此说来,吴良辅是在劫难逃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听上去,倒是事不关己的模样,然心中却是颤抖着。到底吴良辅是帮过自己的,而且……而且福临必定是不想治罪于他的,莫不然,以福临的城府,怎会不知晓吴良辅勾结外庭,以此卖官赚得银两。
说到底,哪朝哪代是没有贪官污吏的,与其入了旁人的口袋,倒不如入了自己人的口袋,填充国库也好,该抓的自然也要抓,只是,都是除了旁人的左膀右臂。
吴良辅虽是贪财了些,但到底还是对福临忠心的,这大约就是福临不愿治其罪的缘故罢。
“罢了,我先走了!你且要小心些,我瞧着,那冷宫一事,多有杀人灭口之意。”看着眼前的女子,子衿不知自己怎会将吴良辅之事说了来。
孟古青眉间浮上愁意,声音淡淡:“早些回去罢。”
言罢,便转身朝着清宁轩的方向去,不远处雁歌提着灯笼,烛光摇曳的,也看得清夜路。
躺在榻上,孟古青一夜未眠,如今这陷害图娅的还不知是谁,想来,除了皇贵妃,只怕无人敢那般大胆。如此看来,自己恐怕日子也难熬了,指不定明日便去了浣衣局,洗的并非妃嫔的衣衫,而是宫女太监的衣衫,可说是紫禁城里头最卑贱的使活儿。
阿木尔之死,皇室必定会有个交代,便追封了悼妃。皇四子便顺道的追封了荣亲王,旁人皆道是皇帝宠爱皇贵妃的缘故,爱屋及乌。
顺治十五年三月,皇四子追封荣亲王,墓碑上雕刻着朕第一子。
于阿木尔,皇帝是这样说的:“科尔沁巴图鲁王之女,选进宫中,因待年未行册封。今遽尔长逝,朕心深切轸悼,宜追封为妃。其封号及应行典礼,尔部即察例议奏。寻追封悼妃”
旭日初升,东方一抹红光,天儿瞧着是出奇的美,甚是祥瑞之兆。只见朱格匆匆踏入辛者库,四下观望,朝着胡公公去,和色道:“公公,我找个人,博尔济吉特氏,现下在哪处。”
瞧着眼前的宫女衣着还算的是光鲜,想来,必定是哪个娘娘宫里的,因而便十分客气:“姑娘,那博尔济吉特氏,前几日犯了错,让打发去浣衣局了。”
朱格娥眉一蹙,并未多言,便急急朝着浣衣局去了。
浣衣局的日子果然不好过,朱格将将踏入,便见一袭青衣蹲身劳作,走近来去,只见那原本细白的手在冰水中冻得通红。
听见步伐声,孟古青只以为是旁的宫人,并未多言,只埋头继续搓洗着衣衫。看着此刻的孟古青,朱格心中竟有些难受,往昔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静妃娘娘。”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孟古青有些吃惊,回眸瞧见是朱格,略是讶异:“朱格,你来浣衣局作甚。”
朱格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主子让您去一趟钟粹宫,说是有急事。”
孟古青脸色一变,心中约莫知晓了些,想来,是前些时日阿木尔的死,以及冷宫走水之事有了眉目。
点了点头道:“走罢。”
朱格眸中故显轻蔑眼神,讥讽道:“你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还当真以为你是主子呢!给咱们钟粹宫的宫女洗些衣衫,原也是你的福气。”
周围忙忙碌碌的宫人皆往此处看了看,对上朱格狠厉的目光,又收了回去,不远处的雁歌正欲走来,孟古青投以安心的目光,雁歌便不再言语。
穿过宫巷,辗转至钟粹宫,六宫依是那般,金碧辉煌,一尘不变。
急急踏入钟粹宫,内殿中,一袭红衣袍子,眼见并无外人,孟古青亦未拘礼,随意落座,朝着娜仁道:“何事,这样焦急。”
娜仁眉目微凝,面色如纸:“冷宫走水一事,有了眉目,有些复杂。”
内殿的门紧闭,暗红的珠帘后,女子沉声道:“呃,有了眉目?”
娜仁轻抿了口茶盏,素净的玉手捏了捏,这才道:“我怀疑,此事和承乾宫的有干系,这后宫里头,除了她,只怕没人有本事能支使图娅了。”
于图娅,娜仁似乎从来都是这般唤她的,就如唤阿木尔一般,阿木尔的年岁比她还小,唤姑姑,她自觉是不大习惯。
“除了承乾宫的,这六宫,只怕除了你姐姐,便再无旁人了。”许是直觉,有一瞬间,孟古青竟怀疑宝音。图娅和董鄂云婉算不得熟识,若说是董鄂云婉主使,图娅又怎会轻易着了她的道儿。不过,怀疑归怀疑,她终究还是较为相信宝音。
娜仁闻言,娥眉一蹙:“姑姑所言之意,是怀疑姐姐。”
孟古青摇摇头道:“也就是说说罢了,宝音性子温和,重情义,顾及咱们都来不及,又怎会谋害。这后宫里头,最恨我,又有能力使了手段的,只怕唯有皇贵妃了。”
娜仁叹了气,愁眉道:“如今执掌后宫之权,皆落到了皇贵妃的手中,正如你当日所言。她是没安好心的,即便姐姐如今只得存皇后封号,她依是巴巴的望着。表面贤良淑德,暗地里没少给姐姐使绊子。前些时日,皇贵妃各宫走的有些勤,这可委实的不像她的性子,没过多少时日,便出了这档子事。”
娜仁此言,分明就是说董鄂云婉乃是此事主谋,然那毒死阿木尔的糕点,原是给孟古青的,借刀杀人罢了。
言是要做回从前的孟古青,无忧无虑的蒙古郡主,可哪有那样容易,离开了后宫,不再为妃,却还是逃不过旁人算计。若是那日不慎,死的人便是她,亦或是清宁轩的任何人。
瘦削的脸不觉浮上愁意,沉声道:“她要害我不是一两回了,在她瞧来,定是觉我谋害了她的孩子,皇上……也是这样认为的。”说起皇上二字,女子语气有些哀伤。
“姑姑,既不你做的,当日为何要承认?落得去辛者库的下场,辛者库中多是包衣奴才,日子也都不好过。方才朱格说,你被差使去浣衣局了,这是怎的一回事?”娜仁眸中疑惑。许是将将想起。
孟古青嘴角浮上苦笑:“能是怎的一回事,不过是旁人算计罢了。一朝为妃,落魄之时人人都想踩一脚。”
“姑姑,其实,我还有事要与你说。”娜仁的脸色有些奇怪,支支吾吾的。
孟古青看了看娜仁,猜测道:“事关宋徽?”
娜仁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低声道:“宋太医言,宋徽的死,与……与姐姐脱不了干系!还说了,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还让我来问你。这几日我心中总是忐忑不安的,见着姐姐也难受得很。我……我是不会相信的。即便,他是宋徽的兄长。”
嘴上说着不相信,但脸上分明就是有几分相信。孟古青看着娜仁这番神情,心觉似乎有些不大寻常,凝眉道:“与宝音有干系?宋太医,是如何说的。”
娜仁咬了咬唇道:“他言,是姐姐设计害死宋徽的,为的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孟古青一惊,回忆当年种种,也觉有些不对劲,沉色道:“宋太医,当真是这样说的?”
娜仁玉手紧捏,似乎有些痛苦,重重点了点头,又道:“宋太医言,当年宋徽同他说过,要救一名身中寒毒的女子。姐姐……姐姐……便是身染寒毒。且,自打宋徽离世,便再不愿太医查看,直至那日病倒,宋太医前去,察觉她……,这才起疑。”
言罢,娜仁的脸色煞白,眸中悲伤,俨然是不愿相信,宋徽喜欢的人竟是她姐姐,更不愿相信她姐姐会害宋徽。
双手捂住脸,娜仁似乎在抽泣着,直至孟古青冷幽幽一句:“宋太医,让你问我什么,我不能久留,莫不然,旁人必定起疑。”
娜仁闭了闭眼,这才哽咽道:“当年,宋徽是不是与姐姐相约,一起离开紫禁城。”
孟古青脸一白,顿了片刻,才道:“是,其实,宋徽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宝音,只是,只是宝音那时生怕你难过,便未曾道出。”
这话说出口时轻描淡写的,然孟古青却是几番纠结才道了来。终有一日是要知晓的,今日娜仁既开口问了,且,看她的神情,显然是相信的。一个男人爱不爱自己,都是有感觉的。就如从前,即便福临那般算计自己,可孟古青心中也清楚,福临心中是有过她的。
从前她不明白,如今虽是明白,却也再回不去了。她不似娜仁那般,为了爱人可以付出一切,她博尔济吉特孟古青不是那样伟大,不能为了爱情而放下杀父之仇。即便是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为奴为婢,却也不愿再为他的妃。纵然,她明白,在自己的心中,他始终不曾离去。可太多的伤痕,终究是不能面对。
娜仁现下这般伤痛,她并非不能理解,即使那样的痛并不一样,但终究还是痛。
娜仁的身子有些颤颤,宋徽那日会死,便是因着同她姐姐私奔的缘故么?这就是宋衍所谓的与她姐姐有干系么?可明显不是,娜仁脸色很是难看,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孟古青抬手轻拍了拍女子,温声道:“若是难过,便哭出来。”
言罢,便穿过暗红珠帘,踏出内殿,匆匆离开。浣衣局离得六宫颇远,离得清宁轩,处德胜门,并不属皇宫内。若是逃走……?可是逃出去也是不容易的。
孟古青委实的被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苦笑,这地方,怎的能逃出去,若是想要逃出去,恐怕唯独死,没个里应外合的,若是要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紫禁城的墙那样高,若是逃了,旁人必定会遭其所累。
说的是要做回从前的孟古青,谈何容易,总归是回不到从前了,即便她想。
自浣衣局回宫中总须得一些时辰,因而孟古青每日起得甚早,因着皇帝下令的缘故,她亦只得居清宁轩,每日来回,很是劳累。
往日,说来,去浣衣局的时日也算不得长,还真真是够累的。
踏出顺贞门,前往浣衣局须得走上好些时辰,幸好是备了马车的。踏上马车之时,孟古青心觉可笑,已然为奴,却还如主子一般。想来,多也是因着吴良辅的缘故,即便是董鄂云婉有意为难,却还是多少有人照顾。
马车有些颠簸,绕道而行。京城里头,通常只有达官显贵的才能如此,长长的胡同中,熙熙攘攘的,这巷子属于镶黄旗的,自是繁华。
素日里无事,子衿亦喜欢往此来,佟图赖属镶黄旗。辛子衿,佟将军义子,佟氏一家老小虽为汉人,却入满洲,如今地位也是颇高,子衿自也是如此。
这约莫就是达官显贵的见着他亦要礼让三分的缘故罢,低眸落座在马车内,抬手掀开,忽觉周围有些不对劲,神色一变道:“这不是去浣衣局的路!”
然赶着马车的车夫却毫不理会,只策马奔腾,是愈发的快。孟古青心中一惊,脸色顿时煞白,想来是遭了旁人的算计,这宫里头想要害她的人多了去了,能支使车夫的人亦是多。
孟古青有些慌乱,如今她不似从前,即便是还有些身手,却也是大不如前。跳下马车?想来,唯有如此了。
这般想着,女子便掀开帘子,车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袭青衣纵身跳下。
落地之时,好似骨头都裂了一般,然孟古青却顾不得那么多,慌忙便朝着反方向去,不管她逃或不逃,皆是死路一条。宫廷里的谋杀她不是没见过,今日她若是不逃,旁人取了她性命,便道是她逃走之时无意取命。
若是她逃了,那更是顺理成章,当即要定罪取命。边跑着,边回眸望去,果然,一起子的看似身手颇好的男子紧跟起来。这幕后之人可真真是费尽心思,必取她性命不可。
此刻,孟古青已然不知跑去了哪里,只慌忙逃命,纵然是死,也生是不能这样死去。说来,这世间没有谁是怕死的,怕的不过是牵挂罢了。
繁华的街道上被弄得一片混乱,到底他们是男子,孟古青自是跑不过的。朱唇紧咬,心一横,随手便将那一杆子糖葫芦夺了来,胡乱朝着那些个男子去。
卖糖葫芦的小贩可是被吓坏了,连糖葫芦也不要,慌忙便夺到了一旁。
孟古青将那糖葫芦抖得只剩杆子,挥着便朝几名男子去,全然是当剑使。原本她是不能再挥剑的,可现下为了保命也只得忍痛,即便是再痛也得忍着。
杆子利落便挥在几名男子身上,带头的男子有些惊讶,许是不曾想到这女子竟还有些伸手,顿时便提高了戒备。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皆是躲开,愈发繁华的地方,便是愈发的人情凉薄,就是瞧着一名女子被几个大老爷们的欺负,也没人去管。
“诶,子衿,你看那边,简直是岂有此理!咱们去看看。”因着心烦,福临便到宫外来走走,顺道的去佟图赖府上走上一遭,瞧瞧那老东西有什么动静。
然却瞧见了一袭青衣,甚是眼熟,还有那般一起子男人,竟欺负一个女子。怒气冲冲的便走去,折扇生生便飞到正欲朝女子挥刀的一男子身上。
福临和子衿皆是神色大变,这是,谋杀!
自小便在皇权争斗仲走来,福临自是一眼便看明白,显然就是谋杀。若只得是家奴潜逃,那必定不会拔刀相持。
“住手!”福临的怒斥一声,天生的帝王之气,让人不觉生畏。
方才拔刀的男子稍是怔了怔,看向福临,怒色道:“你是什么东西!宫里的事也敢管!”
福临的脸色大变:“宫里的事!”
背后传来的声音,亦是让孟古青很是惊讶,回头望去,果然是他。福临亦是一惊,方才只觉惊讶,却不曾想到竟当真是。
眉间浮上怒色,她不是该在辛者库么,现下不是在御花园打扫,也当是做点别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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