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坤宁宫之时,众妃嫔已然按着位份落座,孟古青微微扫了一眼,今日倒是来的齐了,瞧来就她来得最晚。恭敬朝着宝音行了一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宝音近日气色是愈发的好,微施粉泽,瞧着更是妍姿俏丽,端庄秀慧的坐于殿上,含笑道:“静妃免礼罢。”
“哟,静妃今儿个来得好生早,真真是让皇后娘娘好等,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就是不一样,架子好大。”说话的是乌兰,今日着了一身暗红衣袍,上用金线绣着凤凰,美目含笑道。
闻言,孟古青只浅笑着坐下,并不多言。然清霜却看不得乌兰这副模样,玉面半遮,嗤笑道:“兰妃姐姐昨日不是还自认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么?怎的今日这般大的酸味儿。”
乌兰脸色微变,眸中怒色,脸色却含笑道:“佟妃妹妹说得是哪儿的话,昨日本宫只言皇上挂念本宫,便自太后哪里将本宫要了回来,何时说过,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佟妃妹妹怕是听岔了罢。”
清霜眉心一跳,倒是忘了乌兰那张利嘴了,亦隐忍笑道:“虽未曾这般说,却故意跑去翊坤宫与静妃姐姐显摆,生怕旁人不知你如今恩宠正盛。”言语间,故白了乌兰一眼。
乌兰倒也不焦不燥,凝眉瞥了孟古青一眼,又将目光滑至清霜身上,似讥讽道:“本宫不过是串个门子,随口说说罢了。有人却要多想了,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兰妃的意思是说,您是君子?恕妾身眼拙,分不清君子小人。”说话的是董鄂若宁,此言一出,乌兰脸色大变,眸中惊色,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福晋竟敢出言挑衅。
旁人更是惊讶不已,觉这宁福晋是转了性子还是怎的,竟帮衬起静妃来了。
孟古青娥眉微蹙,稍稍瞥了瞥董鄂若宁,心中奇怪。无事献殷勤,定然是没安好心。如此,她便不动神色,静观其变。
落于一旁的琼羽亦是一脸疑惑,实在搞不清董鄂若宁到底想作甚。娜仁见董鄂若宁如此,近些时日又少来钟粹宫了,倒是去承乾宫的次数越发的多了,心中生觉她是有了异心,依附于贤妃,到底人家是姐妹,自然是如此。
可贤妃与静妃素来交好,就是前些时日出了那档子事儿,却也未见二人有些什么变化。若是二人联手,想到这里,娜仁心中一紧,她是决不容许这般的事发生的。
凌厉凤眸悠然扫向孟古青,娜仁冷笑道:“呃,是么?宁福晋前些时日才闹着割腕自尽,怎的今日却转了性子。到底只是卑贱之物,只得是供人玩弄罢了。”
董鄂若宁脸色一白,论出身,她虽是比一些个庶妃要高,可却生生的比娜仁矮了一截,如今能在后宫立足,全然仰仗着其族妹贤妃。瞬时尴尬不已,却只得含笑道:“淑惠妃说的是,卑贱之物,原就只得供人玩弄罢了。”
淑惠妃与兰妃不同,她是真真的凌厉,若是要害人,便是想了法子要其性命。并不如兰妃那般,表面厉害,却也不过是个看人眼色过活的空架子罢了。她自然是顺着其说话,免得惹怒了淑惠妃,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为了在贤妃面前表其悔意,她亦要故为静妃说话,安知,这后宫中唯一真心待她的便是她的族妹,若连这依附都没有了,她所犯的罪,轻则一尺白绫,重则诛灭九族。
眼见董鄂若宁受了欺负,董鄂云婉自不能不管的,温婉妍丽的容颜且含笑,柔声道:“淑惠妃此话不知是所指何意,卑贱之物,皆是皇上亲封的妃嫔,何来谁卑贱的。”
素日里贤妃皆是温柔和色的,从来不曾这般明怔怔的与谁起过争执。娜仁微微一愣,却不敢动怒,到底是贤妃与她位份相当,且是一跃为妃,可见其荣宠不是旁人所能媲美的,亦只得赔笑道:“贤妃说得是,本宫失言了。”言语间,却隐隐不甘。
乌兰淡眸轻瞟,似笑非笑道:“贤妃妹妹所受荣宠,乃是臣妾们望尘莫及的,可要记得,万莫要恃宠而骄,花无百日红……”
“够了!一大早的,这般吵吵闹闹的,个个夹枪带棒的。整日不消停,皇上在前朝本就劳累,回到后宫还要瞧着你们这嘴脸,只怕更难受。”乌兰话还未落,一直默不言语的宝音忽怒斥道,妍丽的面容铁青,目光从众妃嫔身上一一滑过。
殿中妃嫔瞬时跪了一地,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妾身知罪了。”
宝音脸色铁青的瞥了瞥跪地的一干妃嫔,冷色道:“罢了罢了,都跪安罢,本宫还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言罢,便迈着玉步朝着内殿踏去,殿中妃嫔齐齐行礼道:“臣妾/妾身跪安。”
踏出坤宁宫,自然是各回各宫,就是要串门子,自坤宁宫去也不大合适。
虽是对宁福晋今日转变的态度心生疑惑,孟古青却也不忘去清宁轩之事。
四人轿辇匆匆朝着清宁轩去,孟古青悠然四望着红墙宫巷,珠玑迈着小碎步跟在一旁。
清宁轩位落于贞顺门附近,实为偏僻,走了好些时辰,这才到了。
这处院落并不似其他的那般华贵,也不阔,只几间房,院中几盆子花花草草,一袭胜雪衣袍,正端着个木瓢往盆里浇水。
“静妃娘娘到。”随行的太监这一嗓子,院中的白衣女子这才发觉有人前来,起身向前几步,亭亭玉立的半蹲着身子,双手放于左腰间道:“妾身恭迎静妃娘娘。”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孟古青和色将女子扶起道:“明珠格格素来少与旁人接触,本宫前来串门子,可打扰到你了。”
齐佳明珠眉目清冷,淡淡道:“静妃娘娘愿意来,是妾身的荣幸,娘娘还请里边坐。”
清宁轩属独立的院落,不属哪宫,只偏僻了些,瞧着好似农家小院,全然不似皇宫。欠身坐下,孟古青还未开口,齐佳明珠便冷幽幽道:“静妃娘娘前来,是否有事?”
齐佳明珠倒也直接,这样便问出了口。想来也是个聪明人,也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孟古青原是想将那银光令牌给她瞧瞧的,但到底不是信任之人,自然不能这般随便。
娥眉微含笑意道:“明珠格格可认识凝惜。”孟古青这话也直接,齐佳明珠都如此了,她亦无须拐弯抹角。
端起茶盏轻抿了口,齐佳明珠依旧冷幽幽,轻摇摇头道:“凝惜是谁?妾身闻所未闻。”
她素来是这般的神情,瞧不出是喜是忧,孟古青略显失落,淡笑道:“本宫还以为,你同她是老相识呢。”
齐佳明珠眼中掠过异色,摇摇头道:“妾身不知,让娘娘白来一趟了,望娘娘恕罪。”
宛如墨玉般的眼眸,甚是不卑不亢,虽言语间故装得卑微柔婉。然孟古青却依旧瞧出了她那骨子里的冰冷,温言道:“无碍,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简陋房屋中透着隐隐香味,淡淡清香,孟古青四下微望,转眸瞧着沉默的齐佳明珠道:“明珠格格这宫中用的是什么香,清幽淡淡的,倒与素日里闻见的那些大不相同。”
原一直冰冷着脸的齐佳明珠温言,神色稍稍软了些,清眸中略含一丝笑意道:“此乃和寿阳公主梅花香,乃是妾身自己配的,娘娘自然不曾闻过。”
孟古青一脸惊讶,片刻之后才道:“明珠格格原还懂得熏香。”
齐佳明珠微微起身,朝着桌案边走去,纤纤玉手在宣铜炉便轻扇了扇道:“妾身自小便喜好花草熏香的,宫中供的香太浓郁,妾身闻不惯,便自己动手配。”
孟古青闭眼轻闻,笑道:“明珠格格这香果真是好,寿阳公主梅花香,名字倒也好听。”
胜雪马蹄袖微抬,起身坐回原味,清冷的眉目微带笑意道:“娘娘若是喜欢,可带些回去,妾身这里倒还有好些。”
孟古青稍稍愣了愣,略有些诧异,素来不与人多言,就是皇后面子也不一定给的明珠格格竟同她说,要赠予她寿阳公主梅花香。
诚然是诧异得很,然孟古青脸上却依旧是平静如水,欣然接受。
离开清宁轩之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孟古青坐于轿辇上,命抬轿的抬轿自贞顺门过顺贞门绕至御花园,便将宫人皆遣回来宫中,独自漫步于皎皎月光之下。
九月的天儿是愈发的凉了,一阵凉风吹过,孟古青微微颤了颤,继续向前迈步,朝着绛雪轩去。
“谁!”一声怒吼,将孟古青吓得一震,连连后退两步,细细一听,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夫君,当今圣上福临。
若是让他察觉她这般晚了跑来御花园,只怕又生疑了,毕竟当年她为了那摔碎的白瓷瓶子出手伤过他。
纤纤素手紧捏着,躲在海棠树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出来!”石座前,一身湖蓝团龙的福临声音低沉,怒道。
他越是这般吼,她便越发的不敢出来,望着月下那一抹湖蓝,她心中忽觉难过,为自己难过,她何时这样怕他了。
随着步伐的靠近,她连连后退,约莫是退的太过的缘故,险些便跌倒了。忽一双手轻搂住其纤纤细腰,似笑非笑道:“穿的这般显眼,以为我是瞧不见么?这般晚了,还跑来这里作甚,辛大人没告诉你,近日宫中不太平么?”说到这里,似又有些生气
男子紧抱着手触及其腰,女子微微颤了颤,这才忙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她倒是忘了,她今日着了一身浅紫色衣袍,自然是显眼。
月光下,福临原本就好看的脸,似是平添了几分悲伤,淡淡道:“起来罢,这里又没有旁人,这般拘礼作甚。”
言语间,已将孟古青扶起,似平民夫妻般道:“坐罢。”
闻言,孟古青欠身坐下,动作略有些小心翼翼,诚然她尽量故作自然,却还是让福临瞧了去。
福临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在对孟古青说道:“天下之主,却连一句真心的话也听不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也没有。”
闻福临这样说,孟古青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顿了半刻,幽幽道:“贤妃温婉贤惠,善解人意,自是真心相待之人。”说出此话时,孟古青眼眶竟有些红了,只觉心中是酸涩得很。
福临心中一震,只觉这话不是孟古青说出来的,她当真是变了么?原在此处见到她,心念着可同她说些知心话,然她此言却让他的心瞬时坠入万丈深渊。
声音忽变得低沉道:“你当真这样以为?”
在此处遇见他原就出乎意料,此刻他这般一问,她心中犯难了,若此时反之,那她方才便是打了诳语。可若是顺着其说,大约他是要生气了。帝王心,旁人从来不易猜透。
默了半刻,孟古青声音愈发的小,恭顺道:“臣妾以为是如此的。”
“你,我这样宠着贤妃,甚至……,你从来都不生气么?”福临开口问出这话之时,连他自己都惊到了,原来他以为,她是永远比不过董鄂云婉的,更是比不过他的江山的,可他此刻却问出这样的话来。
大约是福临的话让她忘了他是君王,只觉他是福临,几分凄笑道:“生气?原我就不该嫁入紫禁城,不敢霸着属于她的东西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有何生气的。”
话毕,孟古青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此刻她对着的人是大清的皇上,而非她的夫君福临。瞬时惊恐道:“臣妾失言了,求皇上恕罪。”
方才听着孟古青那一番话,原本神色稍稍好些的福临这回子脸色转为铁青道:“静儿,如今,我该唤你静妃是不是。”
福临此言之意,孟古青心中自然明白,但依旧佯装不知:“臣妾惶恐。”
“他,是谁?”她话还未落,他又阴沉沉道。
今夜他说了太多莫名的话,让她越发的惶恐,愈发的不明白他今日是怎的了,难道,他知晓了她从前与子衿的关系。是……是乌尤!那是她的保命符,亦是她的催命符,她怎的会这样轻易就说了出来来。他到底察觉到了什么?
心中虽是害怕,脸色却依旧平静道:“臣妾不知皇上所言何意。”
福临眸色沉沉,想起前些时日飞刀而来的字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墨迹:静妃白瓷,紫禁隐之。那时,他心中已隐隐怀疑,但因着六七年的夫妻,他还是信任她的,亦或许,他是不愿接受。
然此刻瞧着她这般不在乎的,他更是怒火从中烧,脑中瞬时浮现当年她因着那白瓷瓶子同他大吵大闹的模样。
若是换作从前,许他便大吵大闹,同她嚷着要将那奸夫抓起来凌迟处死,但此刻他却是出奇的平静,只阴沉沉道:“最好,莫要让朕发现什么?博尔济吉特孟古青,你记住,你就是死,也还是朕的静妃。朕宠你,你也要知自持,万莫要恃宠而骄。”
孟古青心中颤颤,惶惶不已,他究竟是发觉了什么?他,是故意将子衿派到翊坤宫去,表面是保护她,实却是为了试探她么。
她什么也不曾做过,更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应是问心无愧,何故要这样害怕。
略有些发白的脸望着福临,她摇摇头,故一脸不可置信道:“皇上,你的意思是,臣妾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么?”言语间,泪珠已经滑落玉面,这泪倒是真的。
她倒也问得直接,他话已至此,她觉还是直接些好。譬如横竖都是死,赌一把总还能活。
福临原是怒火中烧,见了孟古青这眼泪,火却消了一大半,什么白瓷瓶子,飞刀墨迹的也忘了一大半。连他自己也觉疑惑,他究竟是怎么了。
冷色瞥着她道:“最好没有,若是让朕发觉了……别以为朕宠着你,便不会要你的命。”话说到这里,他竟有些底气不足,若当真是那般他会要她的命么?
然她未曾察觉他的异常,只心中凄然得很,若当真是那般,恐怕他要的不止是她的命。梨花带雨的看着他,故委屈道:“皇上何故要这样污蔑臣妾,若是容不得臣妾,要了臣妾的命便是,何故这样污蔑于臣妾。”
大约唯有在二人独处之时,她才能真正觉委屈。见她这般泪雨连连的,他更是触动,恍然间好似瞧见了,傲雪红梅间那落泪的博尔济吉特孟古青。
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手搭在其肩上,略有些尴尬道:“罢了,罢了,先回翊坤宫去。怎的也不知带个人跟着,与你说了宫中近日不大太平,还这样不知轻重。”
此刻,她不知她是怎样的心情,因为她并不知晓,他此刻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更不知他怎的会忽然说这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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