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圆音沉厚之声惊醒她的梦境,一身冷汗如雨不禁笑道怎么会得如此不吉之兆,她岂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何事?”
“远处亭外可见晏字大旗招展,想必是来接郡主的车驾的。”立刻掀帘去看,依稀可见兵勇如林约有五十人之上,最醒目的是“晏”字旗迎风招展,略有戾气与这宁静祥和之景格格不入。
“师叔不曾说过有恭迎之举?”
“那环月山庄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属下也不知,郡主应随机应变,坦然而处。”
落琴咬了咬娇唇,只留下了淡淡的齿痕,手环得更紧隐约可听得心跳如鼓,前首隐绰的那个挺拔的身影莫非就是治水英雄,她所嫁的对象晏元綦?
除了少年俊才一片盛名,他对她而言全然的陌生,要她虚以委蛇与他亲近?想到此节不禁身倾后移只抵着车壁清滑,无路可退。
“请郡主下车。”无双往日的笑貌神态在她心中仿佛已成永驻,可抚平那不安心绪,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便缓缓的将车而下。
金紫岛司马素素所教一切习俗,均按回祁贵女礼例而授,她踮足依着侍者拿来的脚凳而下,已平稳的立在实处。
缓缓地朝那个身影走去,他身姿高挺如青松圆柏,可为什么每近一步隔着纱冠如梦愈发的看不清楚?
那隐约看见的紫服玉带,方可显示他出身贵胄春风得意,她忍不住回头去见圆音,试图抓住昔日所有,可他恭敬端立一幅忠仆之态,视而不见。
心中凄然脚步已散,绣鞋被罗裙所绊,一个踉跄已扑身上前,轻跪在尘埃之上,“好痛”抬眼可见一双青靴触手可及。
挣扎欲起,脸色红赤像是不信,她以郡主贵女的身份竟然如此狼狈?正在窘迫之时,耳际传来愉悦的笑声,清意朗朗。
一双修长的手已递在面前“嫂嫂行如此大礼,我晏元初怎么受得起。”
暗涌
是他?落琴抬起头来,此时纱冠委地步摇欲坠,她挣扎欲起无奈嫁服繁复,怎么也起不得身来。
那晏元初并不陌生,凤城斗狮青冢再见,他亦然如初少年得意
此时更是紫服玄冠,姿容俊雅少了战场杀伐之气。
身后隐隐传来讪笑之声,定是在嘲她甫一现身便对这位凤城将军行了如此大礼。
心中百转千折之际,晏元初已伸手将她扶起,发髻摇散青丝与他的手轻轻相缠,落琴吃痛微微一避,只脱口而出“好痛”
肤如素白轻雪,尤带迷蒙委屈之色,裙衫惹尘要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可在他看来竟然有几分特别,几分妩媚,笑不可抑制,只说道“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元初有罪,让嫂嫂受痛了。”
他的一句嫂嫂让她顿时醒悟自己的身份,轻轻的挥开了他的手,挺了挺脊背,眼风越过他向后打量。
儒生一人该是谋士之流,兵勇自持显是晏元初旗下,为什么她未来的夫婿不曾前来?
晏元初像是知她心意随意的抖了抖衣袖说“兄长有重责在身,元初奉爹爹之命,代为迎之。
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中没由来的一阵轻松,若能永不相见自然是绝佳的好事。
她对这位凤城将军并无好感自然也无厌恶之处,对着他总胜过对着那个所谓的未来夫婿。
“今日天色已晚,请嫂嫂移至军营歇息,待明日便可直抵环月山庄。”
“好”落琴转身欲回车而去,身后传来清朗之声“洛城小营地处山峦之处,马车行来不便最好能骑马随行。”
脚步一顿回头见他,下巴微微仰起俊容耀目,眼风忍不住瞥向身后侍人牵着的马驹神俊。
因是战马身形更高,神彩奕奕轻轻地踢动乌蹄,鞍子上青云燕月绣得是边塞风光。
若以她之力能蹬上马去已是千难万难,更别提在山峦纵横的险处驾驭,不由得退后一步……
“嫂嫂是端王爷的嫡女,王爷英雄无匹戎马一生,自然虎父无犬女。”他牵过缰绳递在落琴手上,示意她上马便可前行。
千算万算疏漏在所难免,她自出金紫岛就知道环月山庄并不好应付,却未想到来的这般快。
咬了咬牙,她岂能不知崇庆端王乃回祁的战将,喜好武事,身为嫡女视马畏惧自然说不过去。
马蹬轻轻晃动,她纤手握紧缰绳不知该伸出左足还是右足?
冷临风受伤之际,情急之下带赤兔狂奔,纠于担心已将恐惧置之度外,而今她不免咽了咽闭上双目,纵身跨上。
那战马极不配合,轻挥马尾身形一挪,她落了个空,俯下身子紧紧拽着缰绳,姿态甚为狼狈。
那闷哼的笑声,带着几分压抑自然来自这位凤城将军晏元初,落琴稳了身子,依冷临风与青成的驭马之技,双足用力紧紧蹬着。
此法果然有用,战马稍安重重的喘着粗气,她绽开了笑颜只望着晏元初扬扬了手中的马鞭。
“嫂嫂果然是将门之后,元初可助你一臂之力。”乌色鞭应声而下,马吃痛四蹄乱舞,前首高高扬起。
落琴绝无料想他竟会如此,一时无察马已奔啸而出,身子一低秀发飘摇,只能紧紧地拽着缰绳。
战马虽不如赤兔奇贵,但屡经杀伐之地自然凌厉如风,她勉力支撑心中却实在惶恐。
古树避目,洛水缺口,那战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落琴心中一紧,早忘了如何应对只得闭上眼睛。
正在紧急关头,晏元初已奔身上前掏出手中之物往马蹄上弹去,奔跃之势被阻,那马长身嘶叫摆动前首。
落琴被颠落在地,只摔得素面惨白,方才看见那惊马的暗器是当日他在街市救人所用的珍珠。
“原来嫂嫂不会骑马?”他神态自若视方才之险根本没有发生,已行至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坠马时不慎所露出的纤白的脚踝。
不堪盈握,欺霜压雪,不免一动,依然笑得高深莫测让人不懂,落琴微窘,正欲拉下裙衫,他已俯下身轻笑道“嫂嫂可曾受伤?”
“不曾”视线上移只落在她素白的面目“如此就好,若是因元初而伤,只怕兄长责怪嫂嫂也不待见我。”
不可否认他形貌出色便是淡淡一笑,自有霁月之华,战服常袍皆有风姿。
可心性为人却不同于她所见过的各色男子,那目光幽深难懂似在落霞山时,只在暗夜方会出来行动的白狐,显有狡黠之色。
恍惚之间他已伸手为她拉下裙裾,做得自然似足天生亲厚之人,斜目看她将手递到面前“能起来嘛?若不能就别动,不可伤了筋骨。”
“不必”此时气氛怪异让落琴猛然一惊,现下来看这位小叔态度未免异样,挣扎欲起脚骨却传来阵阵巨痛。
“嫂嫂如此好强,性子与崇庆端王如初一撤呀”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细腻如丝触感绝好,可已高高肿起。
他行军多年一看便知是骨臼脱位,只需有经验的正骨医士一接便好。
落琴见他如此无礼,忍不住将脚一抽无奈痛楚更甚,只轻轻地唤了一声似是难忍。
“正骨错位本不是什么难愈之疾,只是病者轻易妄动而至终身遗憾,听闻嫂嫂舞技乃回祁一绝,还是听我一言不动为好。”
“你放开”医理之术她虽不比名医圣手,却也在常人之上,若不是他紧紧握着她岂能随意乱动。
“元初失礼了”她俏容微怒,却无丝毫凌厉之态只觉得娇俏中稍带三分可爱,他忍不住动容一笑,立时撤了手将她打横抱起。
“你放手,我……我是你嫂嫂。”他低下头欺近她闭目一闻,只觉淡雅幽香不由赞道“这脂粉尤好,愿嫂嫂赐教一个方子我可去孝敬母亲大人。
落琴见他放肆至极,身子不由一僵“请将军自重。”他似在逗她手中一紧怀抱得更为贴近“我本不信,现在看来兄长可谓有福之人。”
越过他可见随行兵勇们的表情,显然不信却也苦苦抑止。那儒生却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只往他们身上而来。
“久闻凤城将军骁勇善战,为当世俊杰,没想到不懂儒家之礼,长嫂如母历来传承,若再不放手岂非在将士面前失了军威。”
轻轻的言语说得只有他二人才可听见,晏元初顿时收了神色不信的见她,她并不对视将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纹绣之上。
“好厉害得一张嘴,既然是我的将士自然知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不顾礼教也是因为事出无奈,权宜而已。”
“若我夫君知道你对我如此无礼,你如何担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心中对他的平常之感也幻化为几分烦厌。
晏元初不置可否,将她稳稳地放在马上将身一跃,将她紧紧的贴近自己的胸膛轻笑说“既然嫂嫂不可骑马,那元初当仁不让便做这个护驾之人。”
“你”落琴心中懊丧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他拔出腰中长剑往空中一举,兵勇们立刻跃至马上,显然是军中集结行走的号令。
“山路颠簸可坐稳了,忍一忍到了军中我便召医士来。”他带着落琴往前而行,辨士仲人面如常色紧紧相随,车驾兵勇一路往山间而去。
她今生唯和冷临风共乘一骑,虽然他生性不拘,开口言谈玩笑甚多,但还是可以感觉那一身的正气,正如他的名号千面神捕让人心生敬重。
可这个小叔却邪异难测危险至极,身子不免前倾摆脱他的纠缠,不禁想到了此行的重责,看来未必能像自己想象的这般顺利。
顺洛水而行,黄昏已至山峰略有霞色,一番波及映照在绿波之上,碧中带赤,随微风泛起浅浅涟漪。
他行马上山似在观赏美景,她苦不堪言毫无半分心情,只盼军营早到,可脱身不用见他。
那一路行来两人心境不同,晏元初有美在怀,心中舒畅。
段落琴不免难堪,纵然景致绝好也无半分欣赏之意,只觉得路途漫漫像百年之久。
“你看,军营已到。”他将手一指,那嫂嫂之称自然的隐去,若不是她早就知道所嫁之人是晏府长子晏元綦,还以为他才是名副其实,这个古怪之念一起,她微微的摇了摇头深深的拒绝。
凤城为抵敌军乃是屯兵重地,洛城称之为小营,可见规模甚小,乃接济凤城战时粮草所需。
行军之道粮草先行,若无这源源不断地供给,只怕战神都不敢说战无不胜。
晏元初将其置于深山静僻之地,显然怕被敌军所知将其毁去,坏了行军的前提。
毡房青帐看来十分粗陋,并不见有什么屯粮之所,心中不免有疑,却也不好相问。
晏元初跨下马来,伸手将她拉下紧紧地抱在怀中“去我帐中休息。”
“不必,麻烦将军另设一帐能睡便好。”他似爱笑,每每动容神色俊美,却更让人不安“这里除了兵士们营帐脏乱味重,只有将军之帐还算整洁,嫂嫂身份矜贵不可怠慢。”
说罢便起身往一个较大的帐营走去,落琴不知他意正要抢声说话,他却先说道“方才嫂嫂问我怕不怕兄长责罚,元初想说大可不必抬他出来压我,我往日不怕,今日不怕以后更不怕。”
试探
“如何?”小营的医士已至花甲,此时正跪坐在毡架之上,细看落琴腿骨之伤。
听晏元初问道便回“少夫人只是不慎踝骨脱臼并无大碍,待我接骨另辅以针毫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晏元初听罢,倒也不置可否只招了招手吩咐他随着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中。
落琴靠在迎枕之上,见营帐齐整,案几上皆是兵策书籍,冷刀青锋斜挂,颇有武将之气。
案上有一物掩合的甚好,曲轴粗纸,隐约可见绿意为水,玄色为山,留白之处绘有赤色的旗,若没有猜错应是楚国行军布阵之图。
四下无人,风透过毡围而入,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伸出手去终究还是缩了回来。
晏元初本是行军先锋,有图阵在营并不奇怪,可在她看来若无双青成可得此图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她本就纯然,不懂为政家国之道,可情动之下也把无双的心愿责任当作自己的心愿责任,忍不住看了又看,终究不敢轻易打开。
闲闲一盏茶的时日,晏元初和那医士已回到营帐,落琴心中忐忑也不敢多看,只低头皱了皱眉说道“军医大人,你尽可接骨。”
那医士应了声,依然半坐在毡架之上用手持着她的足“少夫人,可忍得?”
略一点头,见那晏元初已欺身坐在了身旁,不知何意微微往后一避。
“你很怕我?”他笑得浓透,换了一身白衫更显俊美,已伸手按在她的柔夷之上。
“将军”落琴急声唤他。
“在凤城人人都唤我将军,我听来自有一番为国请战,英雄天下的喜悦,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你口中唤来显得生份,我有点不爱听。”
渐渐靠近,眼看就要碰见她的粉颊,她伸手将他一推,恨他如此不顾身份,竟然敢在外人面前对她大加调戏。
伸手之时被他反手紧紧握住,他笑意愈来愈浓俯身低头而下,落琴心中大骇,双手挣脱可那气力竟不能动他分毫,徒然无功。
他的气息浅浅停留,轻轻吹气呼在了她的鼻际,她心中纷乱惊惧往后一退突觉脚踝一阵剧痛传来。
那医生见大功告成,笑着起身朝着晏元初说“夫人的骨位已接正,请将军放心。”
他悠然的点了点头,立刻放开了她的手端身坐好“明日随行环月山庄,必要好好治疗夫人的腿疾,直到痊愈为止。”
她一时不能回神只不信的见他,难道他的轻薄无礼,竟然是为了分散她的痛楚,方便医士接骨。
那医士朝他二人施了礼便离开了营帐,晏元初回头见她的表情,如此惶恐如此倔强,尤带着三分不信,抿嘴说道。
“小时候我也曾坠马受伤,兄长怕我疼痛便用弹弓打碎了爹爹赐我西莫琉璃杯,我和你一样气得恨不得出去与他大打一场,可正是如此我才不觉得接骨之痛。”
他说的生动头微微仰起,像是沉浸在过往岁月之中,眼光只落在青毡之上。
“如此多……多谢将军了……”想到此节落琴不禁有点好笑,她还是第一次要谢谢轻薄她的那个人。
“请嫂嫂好好安歇,膳食茶水我会派人送来,明日午膳过后我们便出发回山庄。”晏元初站起身来,看落琴神色稍松不由得想逗她一逗“当然了,若嫂嫂一人寂寞可唤我前来相陪。”
“你”落琴方才放松,又满身戒备看着他再度露出笑容“有意思,实在有意思。”回身潇洒而去,只余下毡布在风中飘荡。
膳食清淡,茶水醇厚,晚膳过后除了不能走动,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