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哑巴一动不动,透过低垂的散发,偷偷的打量她。
惹她淡淡一笑,继续写道“是朋友?”
似有不信,还是点了点头,缩回了手在衣衫上搓了搓,怕泥土污了她的无暇。
“不妨事,你叫什么名字?”她拿出怀中的绢帕,细细的为他擦拭不由得问道。
见那哑巴不曾回应,不禁失笑“看我傻得,你又怎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哑哥吧。”摊开他的掌写道“可来找我”
那哑哥像是想起什么,迟疑得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而去,三番四次的回顾,逐渐消失在月夜之中。
一人独立,掌中的花姿态更盛,惹衣鬓余香,一片善心得人馈赠,心中涌起久违的欢欣,谁说这环月山庄是个无情之地。
鞠赛(上)
时日白驹过隙,春过夏至,乘风阁的四壁挂上了细密的竹帘,午后放下听夏蝉低鸣,夜来卷起看萤火浓浓。
花架上墨紫已过了花期,荷花正好,斜插在白玉凝脂的瓶中,更得雅静。
落琴的腿疾经细心护养早已痊愈,收起书卷正想歇歇,听外首一片嬉闹掀帘去看,仆人、丫鬟纷纷驻足,遥指空中,或是赞叹或是好奇。
微微一抬头,只见碧蓝空际,有蝴蝶翩飞、忽上忽下悠悠荡荡,竟然是一只纸鸢。
情不自禁跨步而出,顺着湖周长廊一路来到了栖凤亭,一个娇亮的声音响起,听来十分熟悉。
“谁说春日才能放风筝,我偏要夏日放,你帮着外人欺我,可是看她生得美貌?”
“胡说八道”晏元初俊容微赤“今日得王爷令,皇上欲仿效汉武帝做“鸡鞠之会”。用来考量将士们的应对、布阵、团结协作之能。家眷亦可随行,我怕你在庄中无聊特来相告,既然你无意那我便不说了。”
不必看就知道对答二人,一位是刁蛮难缠的晏紫澜,一位自然是晏元初无疑。
“不知何人与我山庄对敌?”晏紫澜一身雨过天晴的绸衣,亭亭玉立,虽还在为当日芙蓉院的事气恼,可终究舍不得错过那难得的盛举。
“是李得贵将军所领的十二人。”晏元初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落琴不想与那刁难小姐正面冲突,引出不必要的事端来,便隐身在树荫之后。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胡子老叔,不看也罢。”晏紫澜面有桃花之色,纤手扯了扯手中的纱线,那纸鸢摇摇欲坠,略过耸天的高枝。
“李得贵有勇无谋,回回蹴鞠都落在人下,但这次可能不同……”
“有何不同?”晏紫澜有些好奇,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纱线。
“还记得我房中的“青”吗?”
“当然记得,年年凤城舞狮采青,爹爹偏不让我随着,次次都让你拔了头筹。”
“今年确是例外,有一位少年公子技艺高超,若不是他家人落水,这青便是他得的。”
晏元初想起旧事神色一黯“那次之后我明察暗访,没想到今日竟在李得贵的营中相遇,当即与他相约鞠赛再会,这次定要全力以赴。”
听到此节,落琴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凤城采青挑战是她闯下得祸端,晏元初口中的那个少年公子除了无双还会有谁?
他去梅坞招兵,岂会在成王的军营之中?为何屡次都要相瞒?为何不在临行前与她作别?”心中纠结乱成一团,不曾细想便现身说道。
“蹴鞠赛我……我也要去……”
亥时下得淅淅沥沥的雨,到了子时已成瓢泼。翻身点起烛火,惊了三儿的好眠。
“风雨甚大,郡主可是睡不着?”
“嗯”落琴掀开薄被,披衣坐好,三儿知意,收起了细帘“我去茶房给郡主寻点好茶。”
加衣执伞,推开院门发出吱呀之声,落琴见她走远便从怀中取出那第二道指令,在火中燃尽。
“欲取先予,兵戎为诱”
反复琢磨其中之意,要让晏九环对她敞开心怀毫无防备,自然是该以回祁郡主的身份许下重诺,只是她并非货真价实?这兵戎二字也不是随口说说便有的。
思来想去不免想到无双正在成王营中,欲行何事?若被人识破又该如何?存着几分担心缓步来到帘前。
一道身影掠过,眼瞅着有几分熟悉,她一惊便翻身而出,步法精妙几步便搭上了那人的肩。
“是你?”那哑哥怀中揣着一个瓦罐,雨顺着额头流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怀中之物,热切的看着她。
素闻花木娇贵,有喜阴的,有爱阳的,风雨摧花原是他一片善心,不忍自己平日劳累尽成泡影。
雨势更大,落琴接过他手中的瓦罐,那哑哥见落琴衣薄,便解下披围遮在她的头上。
伸手将她一带,用瓦檐来遮雨。
“寒,快回去”那哑哥还同往日一般,在她手中缓缓写道。
“花木?我帮你”每每见他不忍,虽为残者却爱惜这天然生就的一草一木,牵连出几份怜惜之情。
“我可以”他淡淡的勾起了唇角,少了几分丑陋之意,伸手回道。
雨顺着檐壁形成雨帘,落琴忍不住伸手去接,点滴尽断。
从此处望过去,可见那小阁伫立,黑黝黝的没入雨中,若她没有猜错,那柄稀世名琴梅花落就在里面。
想起青娘,想起自身心中一凄,近在咫尺却又触手难及,低声说道“素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哑哥木然的望着她,显是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写道“不开心?”
落琴回头见他如此纯善无伪,暗压了内心的翻涌,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会懂,若可以选择我宁愿是你,听不懂说不得,只需每天对着花儿草儿便好……”
哑哥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落琴的心,写道“要开心”便从怀中揣出一物,用粗布包的甚好,递到落琴手中。
“是什么……”她还没有说完,那哑哥已写道“希望”用手替她拢紧了披围,拿过瓦罐转身冲入雨帘之中。
呆立了片刻,不由得打开了他赠予的东西,一粒又一粒的花种,静静地躺在她的纤掌之上。
眸子不由一湿,初生代表着希望,可以想象灌溉之后,会开出如何美丽的花来。
翘首以盼,“鸡鞠之会”还是如期而至,楚国风俗,贵人之家,蹴鞠斗鸡,延绵到了军中更是受到推崇。
日光晃晃的斜照,到了正午更是难敛光芒,纵然天气炎热却也丝毫不减男子们的豪情。
成王居左一身白袍威武难测,晏九环居右,身后站着几名弟子,坐在高台之上,方便观阅。
落琴束发宽袍,跟在晏元初身后慢行,倒也无人识破她并非男子。
“今日答应你来开开眼界,不能让爹爹知道。”晏元初压低了声音,用手指了指高台“王爷素来不喜女子掺和此事。”
落琴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又做男子装扮不禁莞尔,这一来一去倒也省去不少参拜客套的俗礼。
场中置了四张大网,各有一名兵士守着,鼓声越来越重,一下下敲击不停,如雷震,如千军万马。
李得贵将军粗豪声重,一身玄色短褂,极是精神,率先上场朝高台微微的施了大礼。
眼光就落在晏元初身上“小晏,还记得当日亏欠哥哥一回,今日我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凡事靠的就是本领二字,将军看得起我,我也自当尽力。”晏元初掀起长袍系在腰际,正欲上台,突然眼光落到了一处,低声喝到“该死的。”
落琴寻着看过去,只见列队中站着一名瘦小的兵士,脸庞秀丽,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是紫澜”忍不住轻呼道。
“你帮我看着她,千万不能让她上场去……”晏元初见落琴点头应允,顿感心中一松,便跃身而出“可还是老规矩?”
“回回都是你小晏得头筹,实在无趣,今日哥哥想换个玩法,我派出一人,你也派出一人,谁率先抢得这鞠,便由谁先发?”
“那请将军先派”
那晏紫澜见晏元初已上场应战,便偷偷的溜到了落琴身边,轻哼了一声“大胡子不知会派何人出来,我便去会他一会。”
“不可,若被人发觉你是女子……只怕?”落琴知她心性天不怕地不怕,不禁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放开,你有什么资格管着我。”
“我是你嫂嫂,你须听我的,待赛事一了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绝不拦你。”晏紫澜轻轻的扭动身子,只见得对方出来一人,方才停了下来。
那人身姿颀长,一身白衣飘决,姿容甚雅仿佛这蹴鞠争雄与他毫无干系,朝着晏元初做了一个军中的拱手礼。
“兄台多日不见,原来在李将军营帐效力”晏元初说。
“原来你们相识,好!既然如此那就痛痛快快地打它个三百回合,分个谁胜谁负。”李得贵退后一步拍了拍那男子的肩头“无双,小晏出名的难缠,今日可看你的了。”
这面容神态,每每出现在梦中,落琴自无双出来之后,眼光便再也不移,耳边晏紫澜低声说些什么浑然不觉。
他瘦了,眸光不复往昔清淡,似有暗涌淡淡的笑,在她看来流露出几许无奈。
“小晏,难道你要亲自应战,不要让哥哥耻笑你方无人。”
任凭那李将军如何说话,无双倒也一言不发,抬手做了一个请姿。
晏元初回顾队众,知道无人是他的对手,一时也无应对之策,却也不想失了这先发制人的机会。
正在此时,落琴突觉身后传来一股大力,一个踉跄人已经被推进场中,心中大惊回头去看,晏紫澜一脸得色好笑的看着她。
“不要告诉我这瘦巴巴没有几两肉的小子,就是你小晏派出的先锋?”那李得贵刚一说完,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讪笑之声。
晏元初一见是她,心中一急忙将她拉起“开什么玩笑,很好玩?”
“这话你何必问我,当去问问你胡闹的小妹”落琴挣脱了他的手,眼光紧紧地看着无双。
金紫岛一别,她曾千万次的设想过他们的重逢,没想到竟是如今这番局面。
鞠赛(中)
“这位小兄弟得罪了”无双抬手示意,眼光却不见她,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之人,神色疏离。
落琴见他如此,心中凄苦,怔怔的立在当场,只觉千百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高堂上,鞠场上。或存讥笑好看之心,或存担心忧虑之情。
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投,期望从他眼中看得那一点点的温情,是否还如昔日一般心领神会。
他淡淡回避却紧看着那高台不放,看来已做好了全然的打算,此一役必要军中成名,引得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我曾与他交过手,你若迎战可算是以卵击石。”晏元初上前与她并立,轻轻低语神色中带着几分难懂。
“你想说什么?”
“认输,少了这先发的机会,我们未必不会取胜。”正欲上前,却被那纤手紧紧相握,心头一跳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可我想赢,从未这般想赢。”面色苍白,说罢已轻轻的挣开了他的手。
她心中苦笑,不明白此举到底是为了赌气还是形势所逼,也或许惟有如此才能与久日不见的他,多相处一刻,只一刻便好!
伸手去系腰际的青带,紧紧扎起,更显得纤腰不堪一握“我不懂蹴鞠规则,烦请将军从旁指点。”
那李得贵听得这句,浓眉舒展,对着晏元初调侃的说道“临阵磨枪,这算是唱得哪一出,哥哥我怎么越看越看不明白了?”
“不管唱得哪一出,只要能赢就成”落琴不等晏元初说话,便已抢声说道。
督赛的将士见双方准备就绪,将鞠往空中一抛,便见两道身影立时跃起。
晏元初知毫无胜算,暗运中指之力,将藏于袖中的珍珠弹出,那鞠受力不稳,在空中一拨,直直的跌落在地。
一招一式,快而巧妙,在场众人除了晏九环身负绝世武功,皆是军营出生的骁勇之辈,倒也未看出破绽,只以为二人争抢所致。
“他不能先取得,就算和局。”
耳边隐隐听得晏元初的提醒,心中突生一念,衫袍翻转,脚下这一十八路走法,尽是虚步。
此一举,果然引得无双注目,见他片刻迟疑,握拳化掌,一路往他胸前探去,明眼人可见招式散漫,存了几分投机。
无双闲闲化开几招,望着她苍白的面目,不敢多看,不作恋战之举,运力一带已占尽了先机。
谁料她兀然从腰间取出短刃,连挥带削,艳阳下生出寒光许许。
李得贵本在场边观战,见落琴轻功虽妙,却丝毫没有招式可循,以为胜券在握,正沾沾自喜。
见她竟拔出刀来,不由自主的拍膝而起“小晏,这厮无赖,你速速给我换人。”
“哦,何以见得?”晏元初立于一侧,此时却心中叫苦不迭,实不曾料想落琴会如此鲁莽。
“抢鞠本是拳脚功夫,岂能使刀弄棒?”
“说的不错,可今日将军定要换个玩法,且也从未说起不能使用兵刃,我方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你……”李得贵本欲在言语中占上他几分便宜,可偏偏被他抢白了去,后悔先前未曾说得清楚明白,无言以对,索性抱胸在怀不再说话。
两人言谈之间,无双已避过几招,见落琴手起刀落招招拼尽全力,无奈得低语“月牙儿,何必如此?”
这月牙儿三字一出,只听得她双眸微有泪意,想到往日互相依赖,情根深重,今日却在鞠场为敌,还要装作互不相识,长叹一声“你真如此想赢?罢罢罢,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报这血海深仇。”
侧身与他说过这句,手中的刀刃反手转向了自己的胸口,毫不迟疑便刺了下去。
她在赌,赌他还在意她的生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赌他心中何为重?何为轻?
闭了双目,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她所信赖的那个人……
待张开双眼,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人确是晏元初,他容色已变怒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何必如此?”
心如凌迟火炙,她果然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无双和煦之声响起,低垂着双目“蹴鞠之意本就为了操练军士应变之能,作战时可团结协作互相援助,若要搭上一条性命,我都替小兄弟不值。”
他毫不费力,俯身取过那鞠高举过头,果不其然,一片叫好之声四起,经久不绝。
她的心在那一片喧嚣之中渐渐冰冷,本该是热意勃勃的日子,却犹如身处三九严寒,没有丝毫暖意。
“李将军麾下可谓能人辈出,今日我心服口服。”
李得贵见素来高高在上的晏元初如此说话,心中更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