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本来就不该听些来路不明的人胡言乱语,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可是兄长有兴致,我们也只能陪着那疯子一起发疯。”
晏元初手中把玩着蚕豆大小的珍珠,见前方有一骑跨马而来,身形一顿。
“禀将军,方才接到山庄急报,盟主回商阳途中,遭人伏击,受了点伤,现正赶着回去。”
“伤可重,我爹他怎么了?”晏紫澜急问。
“小姐也在,索性伤势不算太重,将军与小姐还是先回府的好。”
“给我们备三匹快马,并先行去渡口备好船只。”晏元初吩咐下去。
“綦哥哥怎么办?”
“放心,我会留下记号,兄长看见山庄有事,定会赶回来。”
“聂督军,请了”他先行上马,从怀中揣出一柄短剑,回身施力,那剑径直而去,竟牢牢地插入古木之中。
见此事一了,便头也不回跨马先出,三人三骑,扬起一片烟尘。
环月山庄,门禁高深,轩辕居此时门庭若市,丫鬟、仆人,行走匆匆,几房夫人听闻晏九环受伤这般大事,纷纷前来问候。
真心的假意的,倒也泣声不断,惹得晏九环不厌其烦,命她们全数出去,才稍得片刻安宁。
伤在手臂,任由医士疗伤,跟在身边的是晏元初军中的谋士孙仲人。
“仲人看是何人所为?”
“盟主心中已有论断。”孙仲人谦和,面上波澜不兴。
“这等臂力,能伤我者也非一般人……”
冷临风接到暗号,心内焦急如焚,很不得立刻插翅飞到环月山庄,可偏偏到了轩辕居门口,却停了下来徘徊不前。
落琴跟在身后,午后那份尴尬已稍稍淡去,他虽然对她如此,可她却也不怎么恨他脑他。
见他如此潇洒之人,竟然踌躇,毕竟不忍开口道“自己的心思,只骗得了旁人,骗不过自己,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们终究是父子,进去吧。”
他回过头来,眸光一闪,点了点头,再无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父子
紫炉吐香,室内自有一股药物之气,微浓。
“原来是大少爷”孙仲人先看见冷临风,请安之后便要告辞,晏九环挥了挥手,却也不留。
将目光放在这个久未蒙面的儿子身上,微带喜色“受封回来了,倒也难得,这督军之职我以为你还要再推。”
“你……伤势如何”父子之间聚少离多,便是问询都显得有些生涩,无半分自然。
晏九环一怔,遂而立起,将臂一举“小事一桩,都是他们劳师动众。”此言刚毕,牵动痛处,眉目难忍。
“小心,虽是外伤,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冷临风急步上前,握着他受伤的臂细细察看,关心之意尽数流露。
晏九环低头见他,这个儿子,他最看重的儿子,却也份外头疼,聪明有余,野心不足,且性格桀骜,不愿受约束。
他一生好强,凡事必争上游,可他的爱子,心智天赋胜他许多,却偏生如同野鹤闲云,这环月山庄的一份基业毕竟还是要交给他的。
感受到晏九环的目光,带着探寻、欣赏更有几分欢喜,心中一窒,他不是紫澜,可以毫无顾忌的在父亲面前撒娇邀宠。
可他也一直以自己的方式讨他欢喜,只是那疯汉的话,尚在耳边。
他也知这个疯汉并不是没有破绽,商阳本就是晏家势力管辖之内,青天白日竟有人当众说起往事,自然别有用心。
只是那段往事偏偏触动了他,奶娘的话、父亲对他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怀疑母亲死得蹊跷,只是这一层窗户纸,到底该如何捅破?
“此人用的是箭”心中挂念着旧事,嘴上却不能堂皇的说出来,见那箭伤深至骨节,射箭之人天生神力,可凭晏九环的武功修为,少有人及,怎么会躲避不及?
“燕子谷地势复杂,那人外力刚猛,不似我楚国人氏,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算他有几分能耐。”
“是……”猛然想起一事,这手法臂力,他也曾吃过大亏,若不是恩公救他,他必不可活在这里世上,玄天宗,逍遥子,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你想到什么?”晏九环见他沉思不语,不禁问道。
“只是在想江湖上有哪些人使得一把沉弓,且有这般臂力罢了,倒也没有头绪。”
“敢伏击我晏门,那弓自然不是平日使得,哪里有那么蠢的人。”
凡事未得到印证,他自然不敢妄言,况且楚军欲攻打回祁,在这紧要关头,若环月山庄与玄天宗风波再起,只怕对国,对战事都无半点好处。
晏九环转身过去,背脊如岳,持重渊亭,气势自然而成。
冷临风知他心中必然有事,倒也不语,顺着看去,只见一把琴放在案上,平日里倒也未曾见过。
“这琴?”
“哦,是你嫡母之物,放得久了,昨日才从库中拿出来,你看,都旧了。”眼见晏九环轻轻的抚着那琴,眸中闪过一丝温柔之色,像是抚摸绝世的珍宝,十二分的小心珍重。
“儿子有句不该问的”嫡母这个字眼深深的刺痛了他,晏九环这份态度足以说明一切,戚桑,夏夫人,这个女人……
“既然是不该问的,不问也罢,好了……我乏了,你也下去吧。”
“爹一生妻妾众多,她可是心中最重的那个?那我母亲呢?是不是也是为了她而死的?”
“放肆……滚出去。”
“夏家的那把火,为什么救她,不救我娘?难道在爹的心中,我娘是这般无关紧要,为什么?”口无遮拦,再也不忍,将暗压在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儿的说出来。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晏九环肃面含霜,重拳一击,落在案上,琴弦“咝咝”的颤动。
“如此说来是真的?竟是真的?”冷临风步步退后,双拳紧握,容色苍白,身躯微微颤动。
一室沉寂,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晏九环怅然的声音。
“不是不救,我一人之力,我……我救不了她……”重怒之后,身子一僵。
陈年往事何尝不是他心上的一个梦魇,这个梦魇时时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一双凌波目,见他抱起床上的那个女子,终不信,大声喊道“夫君救我……环哥救我……
火势凶猛,横梁眼看就要折断,他也想救她,只是他救了她,就救不了怀中的这个,狠下了心肠,再不迟疑的奔了出去。
一回头便见厢房坍塌,被火势吞卷,那声音像是不绝。
夫君救我……环哥……
少年夫妻,自然也有情份,他不是不哀,怀中的那个女子紧闭双目,哪里知道这份凶险,白瓷一般的面庞,黑发飘荡在风中,神色安详。
他怀抱更紧,只要她能够平安无事,便是牺牲了天下所有人,又如何?
他一身焦黑,满目狼狈,待走出尚未烧毁的门庭,便看见他幼子纯真的目光,口中轻轻的叫唤“娘亲……娘亲……”
奶娘奔上来,仔细一看,惊叫道“是夏夫人……不是夫人,夫人呢,夫人怕夏夫人有事,也进去了……夫人呢?”
他悔吗?不,便是再来一次,他也不后悔,不后悔。
“你凭什么做我的父亲,你该死。”冷临风困兽一般的呼喊,飞一般跑了出去,只留下他伫立在阁中,看着残灯烛火,幻化成石柱。
“你……你的手……”落琴带着针具,来给哑哥施针。
她日日记挂此事,只不过一日未来,怎么伤势反而重了,坐在床边,细细看来,秀眉一皱“我嘱咐过,你要卧床休息,是不是提过重物,这样不听我的话,伤势怎么会好?”
她似动怒了,可手足依然不停,将药敷在他的手上,神情竟有几分可爱,换来哑哥浅浅一笑,拿起无恙的左手,在她掌中写道“对不起。”
“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本来只需再敷几次药,施几次针就好了,现在可好……不许在提重物,不许了。”
那哑哥拼命的点头,继续写道“为什么昨日不来?”
“我……我……”她该如何回答,昨日去了商阳,为了安慰冷临风,竟然……回到乘风阁,睡在床上,想起无双又想起冷大哥,反反复复,竟然一夜无眠。
那哑哥见她如此,再不追问,只深深的看她,仿佛可以透过她的面目看见她的内心深处,这般软弱。
“对了,那个戚桑好奇怪,真的奇怪。”昨日回去细细想来,自从青冢见过,到了环月山庄,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事,都与这戚桑有关系,且不说她新寡改嫁,只是这般神秘,竟然可以牵动三个男子,便是不同寻常。
她是夏止儒的夫人,也是晏九环的夫人,还有救冷临风的那个恩公,她究竟是谁?怎么有这般能耐?
“发生了何事?”那哑哥写道,那日小阁中除了看见那个死活不知的女人,却也看见了一方牌位,写着晏门戚氏桑……
“他是武林盟主夏止儒的夫人,夏家大火,被晏九环救出来,就成了晏夫人,还有一个会使绝妙好剑的美男子,也与她关系非浅。
她进不了晏家的宗祠,晏九环为什么又偏偏将她葬在凤城郊野,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
落琴像是自语,也像是和哑哥说话,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花匠,终日和草木打交道,在她心中自然无害。
有的时候她不禁羡慕他,可以这般简单,草木无情,但是没有机关算计,春开冬谢,倒是十分的自然。
那哑哥努了努嘴,示意落琴扶他起来,坐在室内唯一的桌前,将宣纸摊开,自顾研起墨来。
左手不便,写得字歪歪斜斜,前一句:家乡有进香的习俗,有一次曾听一个老和尚说过一句话,觉得甚好,送给你,算是疗伤的报答。
落琴见他还有这份心思,不禁莞尔,点了点头。因靠得近,长发难免垂在宣纸上,若有似无。
他续而写道:春赏百花秋望月,夏乘凉风冬踏雪,心中若无烦愁事,自是人间好时节,勿念,勿痴,勿嗔,你会天天快乐。
哑哥抬起头,微微有些尴尬,书写的几个字,凌厉且不圆润,自然算不上好字,比之无双的蕴雅端凝,冷临风的飞扬持秀,确有云泥之别。
可这短短几句的箴言,却似一股暖流,荡漾心头。
这番境界是她心中的一个梦,若无烦愁,若无报仇,她可曾真的可以天天开心?
从他手中拿过笔,任意在纸上书写,戚桑?梅花落琴?青冢?恩公?无可避免的写道了聂无双,笔力一软,无语的俏立。
他是谁?哑哥写道,目光微抬,有几分不解。
我师傅,落琴低声回应,声音有异。
他在何处?
“在山庄,他来了环月山庄,可我不能认他,他也不能认我,我们客客气气,形容陌路。”说完了这句话,再也无心书写,只瞅着架上的那株木槿,一动不动。
那哑哥匆匆写了几笔,拿在她面前,那几个字染了墨,却深深地入了她的眼。
你我是朋友,若心中有事,我愿做个倾听者,守得云开见月明,过了这些不开心的,你定能日日欢欣。
“傻……多谢了”见落琴微有动容,他不禁开怀一笑,竟然有个笑涡,淡淡的流露畅意。
伪扮
“回来就好,存心斩了我的左膀右臂,军中众人,偏偏带着你去,老爷子的心思路人皆知。”
“将军此言怎讲?”孙仲人随着晏元初缓缓踱步,竟也不顾日光甚烈,酷暑难当。
“他回来了。”
“仲人见着了,风采如昔。”
晏元初轻哼了一声,靠着石阶而坐,将依水而生的夏草拽在手中,一截跟着一截的掷入湖中,一时呈碧。
深思片刻,遂而将仲人不在山庄期间所发生的事故,件件说来,丝毫不落,神色变幻无常。
“将军的意思那日在小阁所见的是个死人?”
晏元初点了点头,凤目微眯“纵然活着,倒是比死人还不如,只是这女子容色可怖,我从未见过,是谁?为什么老爷子藏着掖着,这般隐秘?其间必有文章。”
“这疑点重重,我看有三。”
“说说,我且听着”晏元初说。
“其一,这小阁女子与盟主是何关系,抑或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所以不能容她。
其二,若将军敢断定那哑巴果然不会武功,那他要维护什么人?难道山庄存了奸细,而我们都不知道?
其三,那日大少爷为何听了一个疯汉的言语就失了常,那疯汉是谁?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错,事事可疑,你我更不可掉以轻心,我鞠赛失利,虽统领凤城军营,名义上是个将军。
可大军一集,挥军攻打回祁,我便就是个先锋统领,在将前根本说不上半句,反而不如那两位督军。”
鞠赛一过,聂无双与冷临风扬名四方,成了人人争颂少年英雄,旗鼓相当。
更有传言当今天子欲将公主许予他二人中的一人,这名利富贵,权势娇娘,都可兼得。
晏元初的这份不甘,孙仲人看在眼中,若说公平与否,同是晏家公子,一个如闲云般潇洒,一个却煞费苦心……
“将军放心,争而赢得不争,且看来日是谁笑在最后。”
“我们筹谋了那么久,岂能前功尽弃,若功业有成,我定不会忘了仲人今日之功,这区区环月山庄自然是我囊中之物,只是我要的哪里只有这些?”
晏元初立起身来,神色渐远,他有鸿鹄之志,岂可留恋眼前小利,这静静的山园,亭立得碧荷,本是死物,这番心思,谁能看得明白?
“这位……是”孙仲人见前首白影如雪,隐没在碧枝之后,像是往芙蓉院方向而去,风姿淡淡,神采轻扬,见之忘俗。
“不知道不奇怪,你先在凤城,后随老爷子出了商阳,自然没有见过他。”
晏元初见他神色有异,一笑而言“聂无双,通州人氏,原在李得贵麾下效力,鞠赛夺魁,与兄长平分秋色,凤城时就会过他,夺青挑战,可谓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他的来历底细,将军可曾派人细细查过。”孙仲人心中百折千转,却始终只问得一句。
“查过了,的确是通州穆湘人,远亲宗族俱在,五岁时上得私塾,七岁便能行文,十二岁时拜穆湘大儒周卿然为师,写的一手好字。
武从萧门二侠,手法脚力都是萧家的传承,投效军中不久,因文武双全被李得贵赏识,应该错不了。”
“哦,倒也事事周详。”
“仲人是不是有话想说?”
“倒也不是,只是对这位文武双全的督军有几分好奇,既然来了,我们也去应承两句。”孙仲人目光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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