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此时到了近前,俯身道:“给老爷、姨娘请安。”
李道宗道:“免了,谁来宣的旨?”
玉溪答道:“是吴王殿下,在清园等了些时候了。”
是李恪亲自来宣。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其站在这里猜倒真不如去听来的直接,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清园内外已站满了人。
老夫人、夫人都已身着诰命服饰站好,李雪嫣也着盛装在场。见李道宗携着姨娘,李昔赶到清园。李恪才道:“皇上有旨意,李昔接旨吧。”
李昔看了看李道宗,见他微微点头,便知他已知晓圣旨内容,跪下接旨。
李恪展开龙黄锦帛,先念了一段让人听不懂但听起来却很庄重的场面话,重点在后面几句:“今有李氏宗室之女李昔……”刚念到这里,李恪戛然止声,仿似自己念错了一般,轻声又念了一遍“宗室之女”,猛地抬起了头,直视着李昔,握着锦帛的两手不由得紧了紧,接着念道:“天姿聪敏,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李昔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封其为任城公主。择吉日九月初六入主明德宫。……”
后面的话李昔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压着心中波澜。直到李恪一声:“钦此!”
她垂首接过圣旨,缓缓道:“李昔领旨谢恩!”
【第068章】荣极
李恪双手将李昔搀扶起来,俯身低语道:“你把我骗得好苦。如今倒成了我的皇妹。”
李昔不敢多言,只对他苦笑了一下便低垂了双眸,生怕泄漏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熟知唐史,也没猜到李世民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
李恪安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离开,偌大的清园只剩了自家人。
李昔掌心的冷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目光掠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她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一个异世的灵魂,一个宗室女,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女,转眼变成尊贵公主。
这并非她所想,亦非她所要。
英娘在听到圣旨的那一瞬间,眼中先后掠过千百种情绪。她喜,她的女儿终恢复女儿身。她悲,这样出色的孩子就要离她而去……或许,从她降生于世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离别。无论是哪个李昔,她都留不住了。她看出李昔神色不对,强压住心中悲意,柔声道:“昔儿,皇上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李昔抬眸望向英娘,悲伤的目光在她注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微笑。李昔亦悄无声息的蹙了蹙眉心,面对着这世如亲娘一般关爱她的英娘,此时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夫人有些激动地喊道:“昔儿……”
李昔上前几步,扶了她伸过来的手,“祖母。”
“昔儿,这是李家的恩典。祖母也知你心里不好受,可这是多少女儿家想都不敢想的荣宠。你要知恩呐。”
李昔对老夫人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李家的恩典,只是入了明德殿不像在清园这么自在了,于我来说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谁都懂得李昔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宫中岂是单纯之地,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李昔笑容虽微敛,却依旧维持着丹唇柔美的弧度:“你们都先回吧。离吉日还有半月之余,我依然是李家的孩子。这里没有什么公主。”
李雪嫣自打李恪宣旨后,一直都如一只木偶般杵在那里。
听到李昔说这话,却是率先带着丫环离去了。
老夫人忧心地望了李雪嫣的背影,扶了夫人的手,离开了清园。
英娘还要与她说些什么,被李道宗拦了下来,嘱咐了玉溪、墨竹两人小伺候着英娘回梅院。自己则带着李昔去了书房。
李道宗在屋子里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愿?”
李昔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身为公主岂止是不自在,便是连终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爹还会不知吗?这个公主岂是好当的?”
李道宗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今日早朝过后,皇上便与我说起这事。只是,我没有想到皇上的旨意下得这么快。”
李昔问道:“怎么说?”
李道宗道:“原想着回来与你商量。若你真不愿,为父可想法奏请皇上赐婚。”
“赐婚?”李昔心中微怔。
李道宗看着她:“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由。”
李昔惊悚,急忙说道:“此时请这种旨意岂不是自找麻烦?”
李道宗叹道:“皇上的旨意已下,确实不好提赐婚一事。”
赐婚倒是可行的办法,问题是要她赐给谁?
房遗直?有长孙府横在那里,轮也轮不到她。
韦天硕?纯兄弟情谊,根本没有那种感情。
总不能为了不当公主,把自己便宜卖了,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这便是人心的矛盾。
不过,毕竟自己还只有十二岁,还不及谈婚论嫁的年龄,或许,在未来的二、三年里寻一个机会,离开宫廷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要此时抗旨不遵,祸及李府上百口人命,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手中的旨意,让她没有退路,既然已下了决心踏上此路,便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了。
李昔慢慢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抬头时,西窗落日余晖的云光,缓缓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爹,我想好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李昔一刻也不曾得闲。每日早起便有宫中的内侍,女官在府中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李昔是一点即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韦家兄弟闻讯找上门来大呼上当外,房遗直却是一直没有露面。
李世民恩准李昔带上自幼伺候的丫环玉溪、墨竹入宫。
而春桃自从知道李昔是女儿身后,再见面时已有了几分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热络,二小姐长,二小姐短的伺候着。可见其适应能力极强,若非存着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却也是个不错的人。可谁又没有几个缺点呢。
九月初六。
李府上下华灯结彩,早布置出十分的雍容。小厮、奴婢奔走忙碌,热闹非常。
远在清园,却早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
有宫女帮她梳妆成公主的发髻,着公主服饰。
一路红色的灯笼映得通往府前厅的甬道煌煌如在梦中。
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李昔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但在人前只能死命忍住。
老夫人尤显苍苍白发,夫人端庄,李雪嫣呆怔,李道宗和英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
李昔刚想扑进英娘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李道宗连同家眷参见任城公主。”
李昔立时愣在当场,这才想起她已是皇上晋封的公主,她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伸手去搀扶老夫人。
老夫人连忙摆手:“公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
墨竹连忙递过一条丝帕,李昔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捧月般的把她迎了正堂。
李道宗才要把她让到上座。
李昔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李道宗连忙过来扶她,她跪着不动继续说:“女儿今日出了李府,从此便是皇家的公主,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英娘已经泪如雨下,李道宗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
这才示意玉溪、墨竹将她扶起,待长辈坐好后,重又跪下次行了大礼。
贞观十一年九月初六,大吉。
宗室女李昔册封公主,封号任城。
出宗祠,进太庙,诏告天下!
含元殿前,金灿灿的日光落在李昔的身后,显得她气势如虹,恍若仙人。
接受着满朝文武俯身参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卷上(完)
【第001章】呆公主(已修)
一根青葱手指轻轻掠过数字11,提笔在上面划了一个X,慵懒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已经二百八十六天了。”
“……公主,您就别再对着纸板发呆了。”
玉溪叹了一口气,拿过那个可以翻页的纸板挂在墙上。
“再说一次,不是纸板,是日历。”
李昔伸手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眯起眼睛,扔嘴里慢慢咀嚼着。
墨竹对玉溪摇了摇头,两人出了屋子,站在廊前给鹦鹉喂食。
“自打小姐进宫后就变成这个模样。若要让姨娘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唉,算起来,我们进宫也快一年了。小姐若还是这般模样,皇上不知还会宠她到何时?”
“皇上?……他已经两个月没召见小姐了。”
“嘘,小声点儿,别让小姐听到。”
“你怎么还叫她小姐?”
“你不也是吗?”
“……走吧,还得去喂鱼。”
……
两人话说的声音渐渐听得不再真切。
李昔轻抿了唇角,熟练地剥了紫红色的葡萄皮,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酸酸甜甜的,绿色无污染的,果真好吃。
李世民最近两个月确实没有召见她。召见这等事,若放在别的公主身上,是件极为荣耀的事情。可是对于李昔来说,简直就是活受罪。面圣,歌功颂德拍马屁,稍带着还要给他的小老婆们解闷。
不到一个月,李昔便厌倦了。
于是,她开始变得不那么聪明,不那么善解人意,不那么兰心蕙质
于是,明德殿从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逐渐沦落到了门前冷落车马稀
于是,闻名遐迩的任城公主渐渐地不再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于是……一个老实、木讷的呆公主诞生了。
李昔很乐忠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深宫之中,她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结合所知的历史,稍作分析,便知某些人背后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知道得秘密太多,包括她的,他的,还有他们的。
她不是这个历史的缔造者,不能去改变史实,更不能违背历史发展的轨迹。木讷是她的茧衣,呆傻是她的盾牌。
她就这么悠哉惬意的在宫里存活着,并坚信会一直这么下去。
李泰飘进来的时候,李昔正仰躺在床榻上美美地睡着午觉。
他自顾自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前坐下。
在众多公主中,她不是最漂亮的。尤其是一群莺莺燕燕中,更显得她如菜地里的萝卜白菜般普通。
然而,她却从不会因自己的容貌普通而刻意的细心打扮。
今天她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云鬓上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既有别于小家碧玉,又不会显得太出挑。就象她的为人处事一般。
李昔翻了一个身,朦胧间,直觉得有人在盯视着自己。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李泰坐在她的面前。
“醒了?”他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就连这样的表情都美的不可思议。
李昔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啊?”
李昔不出所料的做了那个做过N次的表情与动作。他轻轻的叹气了一声,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幽深的眼眸哀怨的看向了远方。
李昔忍住笑,继续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傻傻的问道:“你说什么?”
李泰脸上褪下了伤感的表情,轻松的道:“小昔,别装了。至少在我面前正常一些。”
好吧,她对他翻了一记白眼,身轻如雁地翻身下了床,从果盘里挑了一只桃子跳到书案上啃着:“四哥,下次你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弄出点动静?”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嘛?”李泰站了起来,从那个果盘里也挑了一只桃子啃着。
“你已经打扰了,好不好?”李昔噗地一声,吐出桃核,桃核应声落到不远处一只木盆里。
李泰挑了挑眉,叹道:“永兴公怕是不行了。”
史书所载:永兴公虞世南确是这年过世的。真没想到,那样一个大家,也逃不出生老病死。
李昔拿着桃子的手一怔,愣了半晌。
李泰瞥了她一眼,“怎么这副表情,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入宫之后,李泰曾暗中找到李昔。有袁天罡的话作为佐证,李昔默认了自己的身世。
李泰一向心思缜密,用心深焉。他很聪明地没有揪着她不放,更没有问她李世民之后谁做了皇帝。
一切都象往常一样,他是她的四哥,她是他的皇妹。没有特别的亲近,也没有刻意的疏远。
每次见了面,李泰都会放下冷漠的面具,皇子的身段,以真实的性情去面对她。
这让李昔感到两人的接触很惬意,很温和。少了一些算计、尔虞我诈。在面对李泰时,也就多了一份洒脱、随意。
“嗯,虽然知道,但真的发生了,心里还是难免会难过吧。”
李昔掩饰着什么,随意在桃子上咬了一口。
“人之常情。这次进宫主要是向父皇禀报此事,顺便来看看你。”李泰说着将李昔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淡笑间,单手一捏桃子,啪嗒一声,桃核从中被挤了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木盆中。
“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出宫走走。”李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意味不明。
李昔眯了眯眼睛点点头,“是啊,应该出宫走走。”
李泰姿态潇洒的展开折扇,“那你说,四哥带你出宫可好?”
李昔继续眯着眼睛点点头,“好。”
见她又开始装傻,李泰笑笑,“四哥把你卖了可好?”
李昔还是不变表情与动作,“好。”
这句“好”换来的是他的当头一敲。
“又在给我装傻,可有想去的地方?”
嘴巴飞快的嚼动,剩下的半个桃子很快的被她吃完了,才道:“没有。”
她想去妓院,行么?
李泰故意皱了皱眉毛,“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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