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发、小圆脸、小个子,无比活力,作风务实。
还有,与他志同道合。
正在盘算,他听到子翔说:「你可以住我家来,立刻去柜抬换飞机票,先到进亚米,再转往西岸。」
上了飞机,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入睡。
苏坤活打开电子手账看到一连串电邮。
「阿苏,这是子翊,子翔没有给你太多麻烦吧。在社交圈听到一些是非,有人说你与何慧象关系破裂,愿闻其详,阿苏,三思,勿失大鱼。」
苏坤活苦笑。
接着,是他父亲留言:「坤活,今日何太太来访,说慧象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礼无限期押后,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急得团团转。」
苏坤活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容子翔。
熟睡的她一脸稚气,可是嘴角有一丝坚毅。
是否一见面就喜欢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个下午,当她接收到那批孤儿,帮着医护人员替他们检查身体的时候,他才对她另眼相看。
苏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个女孩洗脚上伤口,用钳子小心翼翼把脓血中的蛆虫一条条夹出来。
是那种无私的爱心叫他感动。
一个家境小康,在都会长大,建筑系毕业的年轻女子,能够做到那样,叫他钦佩。
第3章
接着,未婚妻何慧象赶到,气焰高涨,像殖民地庄园的奴隶主。
苏坤活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听得一把声音在他耳畔说: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这样,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罗的她一定也暗暗松一口气。
慧象一向不喜欢猴子,第三世界人类对她来说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许多时间都留在贫国。
他轻轻推醒子翔,「起来,喝杯水,到处走走,活动四肢。」
子翔惺忪可爱地睁开双眼,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看到苏坤活的浓眉大眼,才缓缓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动。
半晌返来,问同伴:「到旧金山何事?」
「协助华裔督察调查非法童工失踪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无听错,旧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华都市的后院。」
子翔问:「有资料吗?」
资料图文会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电脑交到她手上。
子翔开始阅读。
「啊。」她忍不住叫一声。
苏坤活说:「渔船在码头附近发现十四岁男童浮尸,无身份证明文件,颈、腕、足踝均有伤痕,左额角中枪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双棕色大眼,睁得极大,像是想竭力看清这个世界。
「翌日负责妇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电话,说男童名叫文汇,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间制衣工场。」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说。
「将儿童像牲畜般偷运入境作非法劳工,为地下工场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击检查该处工场?」
「他怕打草惊蛇,想从我处得到更多数据。」
「你心中有数?」
「对于童工线路来龙去脉,我们略知一二,我这就去与向督察会合。」
「为甚么杀害这名少年?」
「也许,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诉。」
「十四岁,应当正为班上漂亮女生及脸上痘疮烦恼。」
「各人命运不一样。」
飞机抵?。
向督察原来是一名女警,英姿飒飒,一见苏坤活,笑容满面迎上来,随即发觉他身边还有个女生,脸色马上一沉。
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动退后一步,轻轻对苏坤活说:「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车返回公寓。
打开门,丢下行李,第一件事便。。 是喝瓶冰冻啤酒,泡在浴缸里洗刷。
然后,她里着浴袍做鸡肉三文治大快朵颐。
这时门钤响了。
有人在门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开门。」
子翔连忙丢下食物去应门。
「琪姐怎知我回来?」
「我与伟杰正好在子翊家度假。」
子翔一边套上T恤牛仔裤一边把旅途上惊险事件向李岳琪报告。
岳琪小心聆听,不时问及细节。
子翔将何慧象小姐把她当猴子的事转告岳琪。
岳琪看着她,「你不至于那么黄瘦,又无长毛,这富家女欺人太甚。」
「算了。」
「他们已经分手,这次事件可能是导火线。」
「不关我事。」子翔举起双手。
「没人投诉你。」
子翔问:「我妈妈好吗?」
「她趁空档去陪你父亲,此刻在上海探亲。」
子翔点头,「她根本是上海人,大姐大哥都在内地。」
「那你也是沪籍。」
「我拿加国护照,跑天下。」
李岳琪问:「看到喜欢的人没有?」
子翔不出声。
子翊的电话来了,找她俩吃午餐。
特地叮嘱:「子翔有男朋友的话可以一起带来。」
子翔喃喃自语:「我也希望。」
子翔没有合适裙子,临时到百货公司选购一件丝绒,加上粗布外套,自有风韵。
子翊的在那种需一个月前订座的法国餐厅,情调九十分,食物七十分。
子翔看见大哥很是高兴,上前拥抱。子翊端详她,「又黑又瘦,像只猴子。」
张伟杰随后赶到,他胖了,像个生意人,气色非常好。
一坐下便把一份报告放在桌上,岳琪急不及待拆阅。
读完之后,岳琪松口气。
张伟杰说:「一切正常,医生说:至要紧轻松,以平常心待之,一定会有怀孕机会。」
原来如此。
子翔微笑,「做你们的子女必然幸福,你俩明白事理,这比富有或溺爱更加重要。」
岳琪握住子翔的手,「可是,已经盼望多年……」
「你俩工作不定时,聚少离多,也许,琪姐应当放一年大假。」
岳琪叹口气,「到头来,总是女性牺牲,没法子,那副机器在我们身上,而且生产性能有个期限,一近四十,大势已去。」
说到这里,子翊的女友来了,这次,换了一个人,他叫她白朗雪。
因有外人,对话内容立刻客气起来。
子翔一向觉得吃饭应酬最浪费时间,一坐一两个小时,天天如此,不知怎样办正经事,最终沦为吃饭专家。
不知苏坤活此刻在甚么地方。
子翔抬头用目光游览这间白色玻璃顶的餐厅,忽然看见一对穿鲜红套装的母女走进来。
那中年太太颈上戴看硕大圆润的黑珍珠,她的女儿——慢着,子翔一眼把她认出来,她正是与子翔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慧象。
只见她精心打扮过,亮丽得叫众男客忍不住看过去。
果然,容子翔咦地一声,「这是何慧象,难道他们也约在这里?」
子翊像是等看好戏的样子。
不出所料,苏坤活跟着进来,走到何家那一桌坐下。
餐厅忽然变成一个舞台,那边是主角,这里是观众,不过,子翔随时可以参加演出,但是,她实在不想做配角。
做观众吧,观众最高贵。
岳琪轻轻问:「你对那年轻人特别留神。」
子翔抬起头来笑,「子翊又换了女友,自由身,多选择,明日又约会另一个。」
「不过,终有一日他会累。」
子翊笑问:「是说我吗?」
只见那边何慧象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何太太耐心与苏坤活细声商量,像是盼望有所挽回。
但是苏坤活像是下了决心,他站起来,向何太太微微一鞠躬,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留下吃饭。
子翔看得出神。
苏坤活从另一边玻璃门离去。
子翊轻轻说:「他心事重重,没看见我们。」
他一走,何慧象也推开椅子离去,只剩下何太太一个人尴尬独坐。
稍后她也放下小费走了。
可是那张空桌很快又有人坐下,四个穿西装的行政人员把小圆抬挤得满满。
又轮别人登场了。
只听得子翊喃喃说:「阿苏不知他损失多少:何家三十一亿美元财产只得三个女儿分享,何慧象且是长公主。」
子翔轻轻揶揄:「不如你去试一试,大哥你也一表人才。」
子翊伸手扯小妹头发。
子翔掩住秃疤雪雪呼痛。
饭后回到小公寓,管理员走过来,「容小姐,有人等你。」
子翔一抬头,看到苏坤活站在她面前。
他轻轻问:「在你家借宿方便吗?」
子翔连忙答:「欢迎之至。」
对刚才餐厅一幕一字不提。
算一算,苏坤活已经两日一夜没休息过了。
进了屋子,子翔给他一瓶冰冻啤酒,他喝一大口,说声「可救贱命」,倒在沙发上。
子翔转过头去,他已经熟睡。
子翔替他盖一张毛毯。
她到附近市场买些肉类菜蔬水果回家,在厨房做了罗宋汤及蒜茸面包。
这时苏坤活已起来淋浴。
他把她家当作营地,洗刷完毕坐下来吃饭。
「案子进展如何?」
「向督察要找的是凶手,国际刑警要找的是贩卖人口主脑,我只负责提供线索。」
「有发现吗?」
「主脑是我们熟悉人物:他们讹称儿童被带到金山可以半工读,又能赚钱寄返家中救济家庭,等到一上岸,面色就变,少年男女被禁锢做黑市工场,不见天日。」
「杀害文汇的凶手找到没有?」
「呼之欲出,向督察已去搜查一间工厂,并且设法寻找人证。」
电话来了。
阿苏转头,「子翔,你会西语,一起来。」
子翔披上外套跟他出去。
苏坤活驾车往工厂区驶去。
近旧码头有多幢破烂工厂大厦,像是月球另一边,警员走近与他们会合。
(8)
走进工厂,只见大批工人坐在缝纫机前忙碌操作,一眼看去,都是成年人,并无童工。
厂主是一对中年男女,正接受向督察盘问。
向勇见到苏坤活自然高兴,发现了容子翔又眉头一皱。
子翔心想,这女子分明也是一个办事的人,为何七情上面,这样肤浅。
一定是对苏坤活有太大的好感,造成致命伤。
只见苏坤活上前说:「罗滋格先生太太,我们又见面了,记得吗,我已调查过你们一次,不过,三年之前,你们的工厂在罗省。」
工厂东主变色。
子翔籍故到洗手间去。
在走廊听见两个女子低声说话。
——「希望文汇沉冤得雪。」
「我的弟弟与他同年,唉。」
「有脚步声,嘘。」
隔着迭得人那样高的纸盒,子翔忽然轻轻用西语说:「文汇双眼睛瞪得很大,他颈、手、足,均有伤痕,曾遭毒打,是谁朝他太阳穴开枪?他父母还在家乡等他。」
纸盒后边没有声响。
子翔叹口气,「知情的人应在这个时候举报。」
仍然没有回音。
子翔刚想转头走开,有人出声了。
「打电话给警方的是我。」
子翔静静问:「你愿意站出来吗?」
那同伴说:「马利亚,当心。」
「不,我已不能再沉默下去,我胸膛会炸开。」
子翔推开纸盒,想面对面与马利亚说话,但是纸箱另一边空无一人。
马利亚已被怕事的同伴拉走。
子翔十分失望。
她立刻出去问苏坤活取职员名单,工人中一共有五个马利亚,两个放假,还有三个,她逐一走到她们工作岗位,不难发觉,她要找的马利亚是清洁女工,子翔不出声。
向勇督察带了罗滋格夫妇回警署问话,他们两人大喊:「通知律师,叫他立刻到派出所。」
子翔静静到后门等候,苏坤活讶异,尾随在后。
两个人站在破旧的砖楼后巷,感觉像置身战壕。
这时,有一杯热可可就好了。
终于,后门推开,一个女子走出来倒垃圾,子翔把握机会,一个箭步上去,拉住女子手臂,「马利亚,替文汇申冤,帮助我们破案。」
那个马利亚也有一对同样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岁,不过脸上愁容像是经历了半世纪的沧桑。
马利亚先是混身战栗,终于抬起头来,「我知道他们把孩子禁锢在甚么地方,我去过该处清理污物血渍,我也知道杀人手枪藏在厕所水箱。」
苏坤活一听,立刻电召向督察。
马利亚被警方带走之后,他们两人坐在石阶上无言相对。
就在文明社会的后院,发生这样的惨剧。
「走吧。」
苏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两人回到市区,买了咖啡与热狗裹腹。
苏坤活的电话响了,他说了两句:「到你家吃饺子?不用客气,我们已经在享用热狗,我们是谁?我与容子翔,叫她也一起来?待我问她。」
子翔点点头。
「好,」苏坤活对向督察说,「我们七时见。」
子翔说:「师兄,她对你有意思。」
苏坤活笑笑,「我并无特别优点,你别多心,谁会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为人正直,好处多多。」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子翔说:「让我们去买点水果。」
两人循着地址找上门去,发觉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公寓内,环境中下。
她出来应门,面泛油光,身穿围裙,一手面粉,正在厨房忙做饺子,她说:「欢迎欢迎。」
狭小公寓布置得井井有条。
子翔说:「我来帮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着酱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国长大的子翔从来没吃过瓜子,偶然见到,母亲也叮嘱不可以嗑坏牙齿,今日见到,十分稀罕,取几颗放入嘴中,尝试着咬开,却不成功。
那边向勇刮辣松脆地用门牙打开瓜子壳,用舌尖轻轻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当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说:「你是坤活的女友呢,还是他的小妹?」
好一个容子翔,不徐不疾地答:「我是苏师兄的手足。」
向勇不出声,盛出一大盆饺子来,加上小碟子醋、酱油、麻油,还有极辣的指天椒。
子翔不能吃辣,也觉得香。
饺子皮薄馅厚、汁液鲜美,子翔一口气吃了廿多只,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了。
吃饱后,苏坤活自告奋勇去厨房洗碗。
向勇捧着热茶着看容子翔似笑非笑说,「今日破案,多得你细心。」
子翔欠欠身,「多得工人马利亚申张正义。」
向勇沉默一会儿,忽然说:「这么好的男人,甚么地方去找。」
子翔微笑,「你指苏师兄?他的确正直高尚,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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