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看到一个年龄和峰峰相仿的小男孩,每当我路过卖玩具的小店,我都会不可遏制地想起他。有一次,我听到屋外有一个小男孩的嘻闹声,我甚至都冲出了出去。直到到了门外,我才想起,我是在法国,而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峰峰再不会像往常从幼儿园回家那样出现在家门口了……” 丛容静静地听着。在中村太太的声音里,有种叫人信服的力量。丛容相信她对叶峰的爱与思念是真实而又深切的。 “我唯一能做到的是给峰峰买玩具、礼物,哪怕钱已经不够我再支撑一个月的生活了。我在法国读书,读的是艺术学院。这是我一生的向往,却也为它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我把离婚后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学校作了学费。终于有一天,学校通知我必须在一个星期里补齐迟交的学费;而房东也通知我要是不把我欠的三个月的房租交给他,就把我所有的家具都扔到大街上;而此时我的身上只剩下了200法郎。” “于是,我用这最后的200法郎买了一个玩具吉他。这是给峰峰买的,就算再怎么苦,我也愿意用我身上的所有,来换取峰峰的一个笑容……” 丛容想起了米太太曾经提起过的那只玩具小吉他,这也是叶峰最心爱的宝贝,却让另一个小男孩因为嫉妒而毁坏了。这是一个让人心酸的故事,而现在,丛容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一半,却是同样的让人感到眼睛酸酸涩涩的。 “……然后,我一连三天没有吃饭,不敢上学,也不敢回到租的房子里去。这是我一生中最悲惨的日子。我整天游荡在街上,我从没有想到,自由的背后竟是这样艰辛的生活和悲惨的境遇……” 中村太太柔和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叙述着那段相信是她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却如同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般平静。 窗外仍是急风骤雨,在这小餐厅里,在NATKING COLE的歌声中,丛容一步步深入到了中村太太平静而又有些忧伤的故事中。 “……第四天,我终于支持不住了。在巴黎最繁华的香榭丽大道上,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最好的私人医院里。把我送进来的是一个日本人……” “中村先生。”丛容喃喃道。接下来应该是一个常见的言情故事了吧,有钱人仗义疏财,弱女子便以身相许。 “是的,中村先生。”中村太太点点头,声音有些变化,变得更柔和了,“他是一个个子矮矮壮壮的日本人,外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一开始见到他,我对他只有感激之情。是他救了我,并在出院以后执意为我交了学费和房租费……” “……后来我了解到,他的妻子因病早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来,他独立一个人创建出了全日本最大的经纪人公司。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天他救我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他已经跟踪了我好几天。要不是法国的私立医院坚持留下病人亲属的姓名地址,我也许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他……” “所以你就嫁给了他。”叶峰的父亲冷冷地插入道。 “是的,我嫁给了他。”中村太太微微一笑,“他给我的感觉与你完全不同,振杰。在我们结婚的这几年间,你对我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但是你对我的管束也是无所不在的。这也是我拼命渴望自由的原因。而中村却不是这样,他从来不管我,从来不问我去哪里,干什么。他只是让我知道,他永远在那里等着我,当我累当我倦的时候,我可以在他那里得到保护与休息……” 她微笑地看着叶峰的父亲:“这是他与你最大的不同,他拉着长线放风筝,而你却把风筝紧紧地捏在手里,怎么也不肯放开。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却渐渐发现,无论是放着风筝,还是捏着风筝,结果都一样。那就是风筝线总要卷起来,而风筝也总要被收起来的……” “……所以,我现在是安于本份的中村太太,为他打理家务,为他安排宴会,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一切。” 丛容忍不住开口了,在这次谈话中,只有一个人是她关心的:“那么叶峰呢?您给他寄了那个玩具吉他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中村太太的微笑逐渐隐去了:“那个玩具吉他是我最后一次给他寄的礼物,从此我再也没有同他有任何联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关心你的亲生儿子?不再给他他应得的母爱关怀?哪怕只给那个孤单的小男孩写几封信也好啊!丛容在心中呐喊着,看着中村太太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再同他联系?” 她没有回答,叶父却说话了:“那怪我。自从我得知她再婚后,她寄给叶峰的所有信件礼物,我都没收了。” “您?”丛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直视着叶父:“没收?” “正确的说,应该是中途拦截了。” “您怎么可以这么做!!!”丛容有些愤怒了。 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天天趴在窗口,等的就是邮差送到从远方寄来的妈妈的信件。 叶父拿起面前因为放的时间太长而早已冰冷的咖啡,浅浅地喝了一口:“我怎么不可以这么做?我当时以为,这也是对叶峰的保护。我要尽一切力量封锁一切消息,为的就是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妈妈又嫁人了,他又有了一个后爸!” “可是……” 丛容的反驳还没有说出口,一个柔和的声音已经先开口了:“这又是典型的叶振杰的作法!以保护的借口来实施你的管束和报复。这其实却是种最大的伤害!” 言辞虽然激烈,但是,中村太太依然以柔和而又缓慢的嗓音进行她的反驳。 “你这么做最大的动机是报复我。因为你痛恨我口口声声要自由,却又和别人结婚了。当然你也想保护叶峰,但却用错了方式。你以为对孩子隐瞒事实是对他好吗?你有没有站在峰峰的立场上想一想?一个从来不对他表示关怀和爱意的母亲,与一个同别人结婚了却仍然把他当作自己的小宝贝的妈妈,哪个会对他伤害更深?” 叶父不说话,这是丛容第一次看到叶峰的父亲——一个这么成功的商人,这么有气势的总裁,被说得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甚者,那就是,很多年后,当叶峰已经逐渐淡忘或抚平了那个从不对他表示关怀与爱意的母亲留给他的伤口的时候,他却看到了那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妈妈!”丛容深思而又心疼地说着。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叶峰愤然离开东正经纪人公司、离开日本的真正原因。 中村太太欣赏地看了眼前这个聪明的女孩一眼,但是很快,忧伤又浮现在了她的眼中。她摇了摇头:“这还不止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阳光下的长乐路是一如既往的幽静。 法国梧桐早已经落完了它的树叶。 墙头的小猫不知躲到了哪里。 唯有街心花园中的诗人雕像仍然屹立在那里,俯视众生。 修长的双腿,落寞的背影,披肩的长发,棱角分明的脸庞再加上单肩背着的吉他——这样的男孩走到哪里都是人们视线的焦点。 叶峰毫不在意甚至都有些讨厌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它是来自于打着太极拳的老奶奶、扫着街的中年妇女,或是逃学跷课在外的女中学生。 女人的同义词是——麻烦的动物! 而叶峰这辈子所遭受的灾难,几乎都是女人造成的。 最早是他的妈妈…… 叶峰的心中马上是一阵疼痛,撇开了这个想法,转到了新近为他造成麻烦的那个女人身上—— 接着就是丛容…… 可是,为什么叶峰的心中还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疼痛呢? 叶峰猛然停住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是上次碰到丛容和那个男孩的那家叫什么ROSE的小店了。 叶峰回过了身——他宁可绕一圈,也不愿再从那门前走过。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脑海中似乎有人在隐隐约约地问着。是不想再经过那曾经发生过吵架事件的地方呢,还是不愿再看见丛容和那个男孩在一起? 不愿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叶峰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得快些再快些,直到把这些烦人的想法远远地抛在身后。 “为什么不往前走了?”有一个声音清脆而甜美地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让叶峰的心猛然一跳。 他停下了脚步。不用转头,从眼角叶峰也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大衣围着粉蓝色马海毛围巾的女孩的身影。 “是不想回忆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呢?”身边的这个女孩问道,“还是不想再看见我?”她的问题与刚才叶峰的扪心自问出奇的相象。 看来回答这些问题是逃不掉的了,叶峰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或者是早已站在这里守株待兔的猎人。 丛容正站在他的面前。 在好久不见的冬日的阳光中,她是最灿烂的一道风景。在白大衣与蓝围巾的衬托下,她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清纯动人。 “只是想换条路走。怎么,不可以吗?”叶峰反问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口气。 “可以。”丛容说道,眼中有一丝笑意。 “那么,”叶峰冷冷地道,“再见!” 丛容咬住了下嘴唇,笑意从眼中隐去。 尽管觉得自己像一只残忍的动物,叶峰还是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丛容在他的背后说着。叶峰停住了脚步。 “……但是,我今天来只不过是想对你说一个故事。说完这个故事后,我马上就走,从此再也不来烦你了!” 叶峰转过了身:“是吗?你说的不会是从你们老师那里批发来的说教故事吧。” “不是,这是个真实的故事,你想听吗?” 换了个肩膀背吉他,叶峰懒洋洋地靠在了路边的墙上:“只要你刚才说的话当真,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听一听吧。” 一丝怒火出现在丛容眼中:“放心,我保证说完就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讨厌、冷酷又刚愎自用!丛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掉头就走,再也不回头。 可是……可是,这个再来找他的决心是好不容易才下定的,一定一定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丛容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安稳了一下心情,力求自己能保持平心静气。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她才开了一个头,就被眼前这个没有丝毫礼貌观念的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 “拜托你不要这么老土了好不好?”叶峰就差狂笑出声了,“都几十世纪了!来个有点创意的开头如何?” 要不是考虑到这是在大街上,而且自己的打扮又是如此淑女,丛容这才按捺下了踹他一脚的冲动。 “……这个小男孩的父母都离婚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睬他,丛容总结出了这一点,便接着往下说,“他的父亲拥有他的抚养权。可是,这位父亲是个商人,忙得没有时间管孩子,便把他寄养在别人家里……” 叶峰的脸色开始沉了下来,声音中又恢复了冰冷:“看样子是现代男孩版灰姑娘。” “却没有灰姑娘的美好结局。”丛容扔回一句话后接着说了下去,“……男孩的母亲出国了。刚开始她还与男孩保持通信,然后突然中断了联系。等了好久,男孩再也得不到来自母亲的关爱,他便决定硬下心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妈妈……” “男孩长大成人了,他出国深造,并且遇上了更好的机会。那就是有一家最大的公司要把他包装成名。这家公司的总裁还特别为这个男孩举办了个宴会,借此机会想把他宣传出去……” “好了,”叶峰猛然从墙上抬起身来,拎起吉他抬腿欲走,“我知道这个故事。你省着和别人说去吧。” 丛容拦在了他的面前,脸上写着坚决:“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尊重,那就请听完这个故事!” 叶峰恼火地看着丛容,却有种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在南华高中那段时间的感觉,而眼前面对的就是那个顽固执着地跟在身后坚持着要给他补课的“优等生”。 叶峰无奈地再度靠回了墙上。 “……宴会开始了。男孩却迟到了,因为在赴宴的途中他迷路了。他向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弟弟问路,那个小朋友熟门熟路地把他带到了宴会地点——原来这正是他的家……”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刚刚放晴的天空又开始有阴云堆积。 街边有着厚厚的落叶。 路上的行人奇怪地看向路这边的这个男孩和固执地站在他对面的女孩。 叶峰的眼中充满了恼怒与阴郁。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压低了嗓门问道。 “我所知道的还没有说完呢!”丛容一抬头,坚持站在叶峰的面前,“……宴会进行得很顺利,每个人都很开心。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宴会的主角已经到了,倒是女主人,也就是总裁的夫人发现了来人。其实她只看见了一个人,就是那个还在上小学的领路小弟弟。他是她的儿子。当那个小朋友蹦蹦跳跳地扑向他妈妈的怀抱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这个故事的主角忽然发现……” “够了!”叶峰一声大喝,转身想从丛容的身边绕过。 丛容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忽然发现,这个总裁夫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母亲!这个男孩,不,应该说这个应该已经是男人的男孩,突然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事实。他选择了退却,抛下了培养他两年的老师,对他期望甚高的经纪人公司……” 丛容越说越快:“……长这么大,他还要他爸爸来为他赔偿违约金。只是因为,他经受不起他妈妈又有丈夫儿子的这个事实,他经受不起自己的老板竟然还是自己的另外一个爸爸,他经受不起……” “够了!够了!!够了!!!”叶峰一声比一声大地喊道,“你以为你是谁?私家侦探还是道德学家?你有什么权利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对别人家的家务事说三道四?”他逼近了丛容,眼中的怒火几乎已经要烧到了丛容的脸上,“你只不过是个假正经的胆小鬼而已,你的所见所闻不过是跟在老师后面学些该死的法语知识。你知道什么叫做感情?什么叫做伤害?你还是把这些故事贩卖给那个开店的小开博取他的眼泪吧,至于我,我告诉你,我听够了你的狗屁故事,我也见识够了你的假正经假道学!” 丛容的眼睛越睁越大,脸色也越来越白。 “离我远一点!”叶峰喊着,以至于街上的每个行人都绕道而走,免得被他的怒火泱及。“最好从此再也不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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