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沃颜
【,】
第一章 热闹
第一章热闹
秋分时节一天冷似一天,漱玉轩的老槐树逐渐现出虬劲的枝干,梳着丫髻身穿嫩黄底色梅花掐丝水纹衫的殷三娘坐在软椅上,暖橙色撒花百褶裙和衫袖上夔纹刺锈敞口在风中时时拂动,三娘边欣赏这树的古韵边听丫鬟秋茗的忿忿之音:“……姑娘,这倒腾的也太过了。不过是野猫子蹭了把黑泥,真把自己当叫夜的阿物了。府里换季洒扫不过是个由头,谁不知道这张婆子仗了大爷的脸充势。看她那窜闹的劲儿,也不怕闪了老腰抹自己的寿。”秋茗口里的张婆子正是大少爷屋里伺候的青岚的娘,平日借着青岚的枕风没少对小丫头们耍威风,偏生又长了张蜜嘴,在主子面前露不得脸就把主意打到各院主事婆子身上,这不没几天就揽上了漱玉轩换季洒扫的差事,三天的活儿楞是折腾了五天,院里的丫鬟婆子被她指使的晕头转向,都快忘了谁是主子了。
话没落地,让端茶过来的春秀听个正着,“扑哧”笑将出来,手一颤,倒没把茶溢出杯外。
秋茗一记白眼丢过去,顺手接过茶托,奉给殷三娘,临了不忘挖苦春秀半句:“也是个不省心的,有这会子笑的,昨儿怎么成泪包了?”似是想起了那起子事,小脸没绷住,吃吃笑出声来。
春秀面嫩,经秋茗一挫磨,随即红了脸,手上的帕子一把甩过去,揪扯着秋茗不放,“今儿我定要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看看你那舌尖上扎着几根刺儿,白天黑下里逮着谁都是一嘴刺刮。”
秋茗俩人互相拉扯取闹,不妨张婆子从屋里转眼看过来脸拉得老长,蠕动了几下嘴唇,大概是估量着自己的分量还是抵不上这漱玉轩的大丫头,终还是撇撇嘴角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谁知屋里头一个三等丫鬟慌忙中打碎了一件鱼戏莲花碟,本是挺普通的物件,却惹起了张婆子刚压下去的心头火:“你个腌臜货,不是那块料儿就别逞那个能,这样毛毛燥燥的手脚在姑娘面前早晚是个祸。姑娘性好,容得你在这院里颠三闹四,看看你那轻狂样儿,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耳听着张婆子阴阳怪气的训斥,秋茗俩人心再粗也觉出不对味来了。秋茗就是一药捻子,但凡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事,她是半点不忍,收回扯在春秀帕子上的手,秋茗眼睛渐渐眯下去。屋里屋外静的只剩下张婆子干巴巴的声音。春秀略有些急,姐妹几年当然知道秋茗不是在忍,而是在等张婆子说完一起发作。可自己跟秋茗这样取闹虽说在漱玉轩已经习以为常,但那毕竟是没有外人在,姑娘心宽默许的,并不表示这样合规矩,俩人一旦斗起嘴来输赢且不论,但就规矩两个字说,秋茗已是落了下风,到时候再连累姑娘受夫人叱责可就因小失大了。想到这里,春秀偷偷向殷三娘望过去,暗暗祈祷主子多少理会些。
殷三娘用茶盖轻轻拂过茶杯边缘,凛冽的瓷器碰击声在空静的院里渐渐消弭了张婆子的声音,连带着春秀急躁的心也平复下来了,别人都当殷三娘年小言微,可她却不是头一天服侍姑娘,自是知道姑娘心里有了分寸。春秀松下一口气,暗暗扯了扯秋茗衣角,向着姑娘的方向抬抬眼,示意她不要莽撞。秋茗也是个乖觉的,略一思忖,与春秀正了正脸色站于姑娘身后,俨然一副大丫鬟的范儿。
“张妈是府里的老人儿,自然比我身边的姐姐见多识广,她们不过是老太太看我过于寡清随意赏的。张妈若是看哪个不入眼,即刻打骂出府也是不碍的。”殷三娘笑吟吟押了口茶,一双清澈的眼望着紧抿了嘴唇的张婆子,“不然我这院乱糟糟没了规矩,丫鬟们半个主子没混上,倒拉起脸皮扯大鼓,惊扰了祖母,我也担不起。”
第二章梦里
话刚落听,张婆子的脸色就变了。这哪里是说丫鬟们,分明是三姑娘怪她贸然插手漱玉轩的事。话里话外搡扯着老太太,一个说不清就不只是丢差事那么简单了。都说府里的三姑娘性子绵软,怎么自己这一嘴嘟噜威风没抖起来反倒被三姑娘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噎得透不过气来,好似梦里打呼噜,瘾上来还没顷透就被一巴掌掴醒了。捂着腮帮子,张婆子牙根隐隐作疼,撩起眼帘偷偷看向殷三娘,正好瞅见她望过来,张婆子的头赶紧低下去。
漱玉轩静得能听见碧蓝的天空中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丫鬟们停下手里的活儿,眼睛在殷三娘和张婆子之间不时瞟过,却又不敢过久停留。
殷三娘把最后一口茶细细品完,依然没等到张婆子的回应,不由暗笑自己,怎么会把希望放在这样一个老货身上,罢了罢了,反正时间还充裕,也不必急于一时。收起失落,殷三娘恢复了院外的懒散,半靠在软椅上带着娇憨松了嗓子:“张妈让我好等,还以为有您在,这院里也能规整规整,谁知是我多心了,您今儿也不过是顺手捋一把,倒是让丫鬟们清省了些。秋茗,赏。”无视张婆子还晴乍喜的模样,殷三娘眯了眼养神,“屋子不必您张罗了,剩下的零星活计交给春秀就行。”
秋茗狠狠瞪了张婆子一眼,既得了姑娘吩咐,只得压下心里的气,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钱,哐,仍到张婆子脚边。
张婆子倒也不计较,嘻笑着捡起来:“谢三姑娘,谢谢三姑娘,老奴嘴上没个把门的,那些个混话您莫往心里去。往日里都说您是个心善的,果然是名……名虚?……哦,不,名不虚言,您就是菩萨转世,这辈子必会福贵双全……”
春秀赶着吩咐完丫鬟们各自的活儿,弯腰给姑娘披上件厚实的衣裳,就看到姑娘的眉头微皱。耳听得张婆子张牙舞爪的絮叨,春秀也起腻了。推搡着这婆子出了院门。
殷三娘原只想假寐片刻,却不料实实在在睡着了。梦里繁花绚烂,迷乱了人眼。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沉寂的看着别人的欢闹,脸上带着一份决绝的孤独,犹如孤绝的山峰耸立在人世一角。
第三章请安
从漱玉轩转过月门,走在青石小径上,殷三娘的脚步很轻和,身后的秋茗捧着个精致的白底青瓷瓶缓缓跟着。昨天下了一场小雨,空气里似乎还有没散开的水气,氤氲得殷三娘的心情随着润朗开来。
寿春堂已经有粗使丫鬟开始了洒扫,看见三姑娘纷纷行礼。大夫人的丫鬟落琦从正堂匆匆出来,看见殷三娘忙收起脸上的慌张行礼:“三姑娘早。”
殷三娘含笑点头,秋茗看看自家姑娘,顿了顿上前欲撩开门帘,就听到一声带笑的招呼:“三姑娘今天好早,老太太还没起身呢。”秋茗本就是老太太赏给姑娘的,和老太太跟前的这些姐姐们熟识已深,没了那些个拘束,得音儿便知是喜鸢,待姑娘进了屋,方回嘴道:“定是姐姐昨儿晚上又缠着老太太蘑菇了,嘴里少了长短,害累老太太身乏,倒怪我们姑娘到的早。!”喜鸢是几个大丫鬟里嘴最活泛的,一个笑话在她舌尖上翻个滚儿,伶伶俐俐的挠痒着人心。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爱个热闹,晚间总喜欢喜鸢陪在身边说说笑笑,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差人叫来三姑娘一起乐乐。秋茗一手抱紧瓷瓶,另一手弯起葱白中指,故意嘘叹,“一个‘理’字在姐姐这里怎么就滴溜溜转没了准头呢?”
喜鸢绷起手指,想弹秋茗一脑嘣却被这鬼丫头闪了开,不由嗔道:“你个没规矩的,姑娘面前也排揎人。我一句话倒惹出你一箩筐的,也不知谁是那舌头上冒尖的。”
俩人的话音压得很低,毕竟内间有大夫人,不好过于喧闹。殷三娘见惯了几人的笑闹也不在意,径直走进了正堂的内间。
大夫人徐殷氏端坐在临窗炕边上,丫鬟倚霞随身伺候,看见殷三娘进来,忙行礼。
殷三娘笑涔涔的眼顺着殷徐氏匆乱间松开的手移到她的脸上,端端正正行了福礼:“大伯母早。”在这府里,最拿规矩的不是掌府的二夫人,恰恰是这尴尬处境的大夫人。殷三娘幼时因耽心玩乐曾向大夫人胡乱行了次礼,被她拿了短,告到母亲面前,足足学了一个月的规矩,从那以后殷三娘在大夫人面前规矩最精挑。
殷三娘坐了锦墩,在秋茗送上的果点中拈了片芙蓉糕细细品着,眼角却没放过大夫人时不时揪紧帕子的左手。
大夫人一改往日私下里对殷三娘的挑三拣四,沉默的很,一杯茶在她手上拿起放下倒没几次沾唇的。内室里淡淡的压抑弥漫开。
好在殷三娘手里的糕点还没吃完,喜鸢就已隔着珠帘轻轻回禀:“大夫人,三姑娘,老太太已经起身了。”说完脚步轻移,已是转了方向。
大夫人腾站起了身,似乎一刻也等不得要去请安了,主仆二人匆匆离开这里。殷三娘用茶水送下嘴里的糕点,拭净余屑,望着犹自摇晃的珠帘不由哂笑,可真是个兜不住半点心事的人,也难怪大哥哥那样的性子了。
正堂的主位上殷老太太坐其上,带着饱睡后的精气神笑容满面的看着殷三娘向各位长辈行完礼,招招手把她揽到自己身边:“天儿越发冷了,今天就在祖母这里消遣,你那院刚安置好,让丫头们收拾利索了再回去,没得冻坏了我的三娘。”
殷三娘看看右边座位上的母亲,果然眉头微皱,心下苦笑不已,强扯出笑意:“祖母这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三娘很喜欢,自是愿意天天赖在这里。”说着从秋茗手中接过瓷瓶,打开瓷盖,挑出一木勺的干茶花:“本是前几天就送过来的,怕味儿不正。这几日三娘试吃几盅,倒也醇香,给祖母换换口味。”
殷老太太拍拍殷三娘的手:“是个孝顺的。”又指着殷鸿盛殷鸿介二人,“当年这两个跟着你们祖父天远地远的挣命,你那个三叔也是如你一般,时时弄些玩物吃食哄我开心,可如今……”殷老太太说着说着动了情,眼角眉稍略带颓意。
第四章 心思
堂内本来热闹的气氛冷下来,大夫人欲欠起的身子又缓缓落下。
殷鸿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神色也暗淡下来。当年之事谁也不愿碰触,三弟更是家人的隐痛,今天冷不防被母亲提出来谁也不知该如何应话。这些年,兄弟二人从未断过对三弟的找寻,即便是为此破了誓言折了血脉也未曾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每每回复母亲的问询,她的身子都在一路愈下,可母亲宁愿忧愁于心也听到三弟的真实消息,做儿子的又怎忍心再伤母亲一次?殷鸿盛暗叹口气,面对主位:“母亲……”
“大少爷,您,您这是……”紫嫣拔高的声音很突兀的在正堂外面响起,随即听到一阵的慌乱和小丫鬟们压抑的惊叫声。
殷鸿盛紧皱了眉头,望向一旁的殷徐氏,只见她两手攥紧帕子,压抑着惊惶错乱,若有若无的怒色在听到外面殷正则一叠声凄然的“祖母”时隐现。
如此形于外的神情怎能瞒得过殷老太太,看到长子绷着一张脸的离座欲往外走,老太太忙敛起颓伤,示意喜鸢请大少爷进来:“都坐下,孩子既然来了,有什么委屈做祖母的听不得?你们别以为我年纪大了经不得事,有些个脏的乱的都瞒着我这老婆子。你们都是孝顺的,我是不愿逆了你们这份心,入眼入耳的也当没有察觉。我还有几日不闭眼的,只愿孩子们能安和喜乐些罢了。”老太太的声音哀沉下来,转而抚抚殷三娘的发角,“去帮祖母泡壶茶,你的茶祖母喝着很好。”
殷三娘点点头,随着辛荷离开正堂,心下明白以祖母的心性此事定是知道个八九,让她回避,应是此事与女儿家有所关碍。
转过四季花鸟屏,殷三娘三人穿过抄手游廊走到殷老太太寝室,辛荷笑看着殷三娘道:“三姑娘请在此稍坐,我去提壶热水来。”说着,提步就要离开。
“辛荷姐姐,听说你最近又做成几样新鲜点心,很得祖母称赞,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得姐姐的手缘?”殷三娘只手轻牵辛荷衣袖,笑语盈盈。
辛荷转过身,望着殷三娘平静的笑脸有些诧异。两人相视一笑,辛荷却也不道破,只握起殷三娘的小手:“姑娘说哪里话,姑娘念着我的手艺是我的福气,不如到小厨房小坐。那几样点心比不得原来那些,刚出炉配了沸的泉水才是好呢。”
三人一味说茶食,径往小厨房方向去。
紫嫣看了眼殷老太太,悄然离开。
殷正则得了祖母吩咐,略一犹豫披开门帘,踉跄间扑倒在正堂之上,声泪俱下:“祖母,祖母啊,救救她吧!您救救她啊……”
众人定神一看,都唬了一跳:他前襟,手臂斑驳的血迹深深浅浅,脸上深紫的抓痕赫然在目,衣裳领口纽扣迸裂,凌乱的不成样子。
“你,你这是……喜鸢,快,快扶大少爷起来。这是怎么闹的呦!”殷老太太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捶打着椅帮,惊痛的指使着喜鸢扶起殷正则。
殷正则推开喜鸢扶过来的手,跪爬两步,哭倒在老太太膝盖上:“祖母,祖母,呜呜呜呜……孙儿,呜呜,孙儿的孩子,祖母……”
大夫人本就在压着胸口怒气,眼瞧儿子这副凄凄哀哀的样儿,哪还有半分殷府大少爷的气度,不由从座位上腾弹起来,指着殷正则骂道:“你个忤朽的逆障,被狐狸毛迷了心窍,家法规矩都忘脑后了。瞧瞧你这一挂料,嚎鼻子嚎眼的给谁瞧呢?别指望演这么一出……”
“够了。”殷鸿盛一拍桌几,怒吼道,双眉倒竖,手上的青筋凸显,盯着妻子的眼光凶怒异常,恨不得削剥了她。虽说内宅之事自己不插手,也不表示真会不闻不问,只是他没想到偏是自己这一房……居然在这寿春堂……
手上不时抚着则哥儿颤抖不止的身子,殷老太太没忽略大儿子懊恼愤怒的神情,心下一紧,到底不是十月怀胎的,自己如若执意插手大房之事,必会远了经营多年的母子情分,何必呢!手上动作停止,殷老太太无奈的神色中掺杂着几分寥落。
紫嫣拨开软帘,悄没声站在正堂入口下风处,抬眼瞧向殷老太太,微微摇头。老太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略有疲惫之态:“则哥儿留这儿,你们都回吧。这半天我也累了,各房的事儿料理停当了,差个人回一声儿也就罢了。”
殷鸿盛神色一滞,却并未说什么,与殷鸿介两兄弟恭顺的行礼退下。殷邵氏随后行礼离开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