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个半大小子,这会儿也不会还说这种于事无补,一点都帮不上的废话。
为什么就是个丫头呢?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指望她有多大本事,多大出息?等到年纪大点,也不过是帮她在家里做些活计,外边的活怕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就算是指望上了,也才几年?她就又该出嫁了……
石氏悲到极致,失望到极点,反倒一句指责发泄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朝着青玉再度瞥了一眼,转身出了院门。
青玉被石氏看的心头一寒。
她习惯了石氏喋喋不休的唠叨、抱怨、指责,猛的被石氏这么沉默的,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倒觉得心下忐忑起来。
她直觉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这大事是什么,竟然是她不知道的?她有心安慰自己,娘一向小题大做惯了,这回估计也不例外。
可又同时意识到,这件事娘和爹是早就有所心理准备的,否则娘也不会突然这么郑重其事的如临大敌。
一回头,看见青璧正眨巴着眼瞅着她,好像在催促:你倒是快点去找爹啊。
青玉心头火起,道:“你还愣在这干吗?还不快去找爹?”
青璧倒没有一点推辞的意思,小心的放下碗,披了一件厚点的夹袄,问青玉:“你呢?”
“我跟娘去看看。”青玉心里毕竟对石氏是不放心的。她刚才表现的很是沉稳镇定,可那模样,分明是所有的火气都克制的压抑着。石氏压根就不是个能压得住火气的人,往往旁人一挑拨,就跟点着了的炮竹捻一样,怦的一下就发作了。
要是她的威力大,能炸的别人血肉横飞倒也罢了,青玉倒不担心,可她知道,石氏的战斗力一向太弱,到最后只能是她自己伤痕累累。
凭白的叫旁人看了笑话。
青玉追上石氏的时候,石氏已经过了桃树地头,到了空旷的山坡顶。这是一片红薯地,干枯的红薯叶子堆在地头,已经被风霜打的成了一团黑叶子,萎顿的堆在那,在清晨的风中簌簌的颤抖着。
地里却很热闹,族长沈琪林背着手,正在观望。沈四河、沈四富很积极很热衷的拿着米绳在量着地,旁边的沈四富、朱实宽则在一旁拿了纸笔,记着数据。
还不时的求证确认到底长宽各是多少丈。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村民,有本家的,也有不是本家的,像老铁这样的闲汉亦在其中。见石氏过来,除了老铁叫了她一声“大嫂来了”,旁人都像没看见一样无动于衷。
这倒正中石氏的心意,这会她也没心思和这些人打招呼,与其虚伪的做出笑脸,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撕破了脸,有啥说啥,也别恶心。
在她看来,眼前一群人都是一群妖魔鬼怪,张了血盆大口,要将她这一家都生吞活剥了呢。生生克制着心里的愤怒和悲哀,石氏走到族长面前,行了个礼,勉强陪笑道:“沈伯,这一大清早的,在我家地里做什么呢?”
沈琪林只用眼角余光斜了石氏一眼,故作矜持的嗯了一声,才不紧不慢的道:“你家男人呢?”语气中的轻蔑很是明显。他就是有事,也不会跟一个妇道人家说。
石氏瞧着他这张装出来的四平八稳的老脸就生气。这人最是刻薄,刻薄到连老脸都可以不要,却惯会装样。自己做下不少龌龊事,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向冠冕堂皇,自以为别人谁也挑不出他的把柄来。
仗着他是长辈,石氏不敢表示出自己对他的不恭来,只得捺下心里的焦躁,道:“出去了,有什么事,沈伯跟我说也是一样……”
沈琪林极其傲慢的打断了石氏的话,道:“那就把他找回来吧,家里、村里的大事,还是得跟你家男人说。”
石氏冷笑了一声,道:“我家男人不在,有话族伯只管说,等他来了,我再转告他也一样。”
沈琪林猛的一挑眼皮,毒、恨、狠的眼神就如同一记鞭子,抽到了石氏不算年轻,却依然还依然清秀的脸上,道:“沈大家的,不是我这做族伯的说你,女人家就该在家做饭洗衣,生火烧水……外面的事自然有男人呢,能不成我事事都同你商量?”
石氏不管不顾的道:“自然轮不到族伯同我商量,不就是量地么?我倒要问问,凭什么量我家的地?这地去年才量过,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年这又是做什么?族伯再清闲,也不该整天听信小人谗言谗语,生生的没事挑事吧?”
石氏这话字字诛心,纵然有理,可因为太过露骨愤怨,形同于一个耳光打在沈琪林的脸上,原本他就没有要帮沈四海的意思,这回是彻底把他得罪了。
他的脸拉的老长,一双老脉的脸上就现出了刻骨的恶毒之色,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唇角却向上挑了挑,道:“有事没事,我说了算。行了,你要是忙就去忙,别在这填乱,四富,量到哪了?你手脚利索点,大冷的天别让我老人家在这干受罪。”
038、妇人
038、妇人
石氏气的脸涨的通红,一颗心跳的扑通扑通的。要是依着她的性子,最好是捋胳膊挽袖子,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才好。
她最恨的就是明着一套,暗里一套,说着一套,做着一套。这位族长玩的都是心眼子。知道沈四海是个拙嘴笨葫芦,才故意的要和他说。
说什么说?还不是仗势欺人?他有权有势,说量地就量地,何曾有商量的余地?明里暗里都是在挖陷阱坑他们这一家子啊。
可恨的是就没有一个人替他们家说话的。
石氏也豁出去了,往沈四富跟前一站,一脚踩住了米绳,道:“不许量,不说好了为什么量地,我就不让量。”
沈四富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嫂,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有什么话你跟族长说,我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你可别难为我啊。”
跟族长说的通吗?他压根不理自己啊?再者,说没说他没长眼睛自己没看到啊?分明是故意气自己。石氏怒道:“那就说好了再量。好端端的,为什么量我家的地?是多了还是少了?早前干吗去了?这地我也不是种了一年两年,现在又来量,是什么意思?要量地就都量,凭什么单单量我一家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沈琪林提高了嗓门,喝斥道:“沈大家的,你说话注意点,红口白牙,你可别信口雌黄。谁欺负你了?这是公事,你可别在这捣乱,否则我叫人把你扭送到里长那,让你吃几天官饭,你就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了。”
石氏被他这一吓,倒是愣了一瞬,沈四富顺手就把米绳拿走了,换了个地,继续量。沈四河一直埋着头,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总之一眼也没和石氏打照面。
石氏气的道:“好啊,你把我送去吧,我就不信,这青天白日,还就没说理的地方了。人心不公,难道王法也不公了?”
沈四福走过来,劝道:“弟妹啊,你还是家去吧,这些事,不是你该掺和的,说了你也不懂,回去吧,回去吧。”
接着朱实宽也走过来,道:“嫂子,快家去吧,你叫我大哥来。”
一时就又过来两个本家兄弟,连拉带拽带推,就把石氏硬生生的隔在了人群外边。
石氏气的浑身乱颤。她统共也没多大本事,可是说理,没人让她说,也没人跟她说,打架,她一来打不过,二来也没人跟她打。
这里所有人说话、神态,无一处不透着不屑,看她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就跟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凭白的打着转,追逐着自己的尾巴,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毕竟还不够泼辣,也还要脸面,真让她在上躺倒打滚撒泼,她又做不出来。沈四海再老实再嘴笨,终究是个男人,家里有事,还得男人出面。
石氏再不甘心,再不服气,也得承认,这时候沈四海要是在,总比她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强。
想到这,她一手拉起青玉道:“走,回家。量就让他们量吧,我倒要看看还能量出花来。”
量地不过是个幌子,自然不可能真的凭借这个举动就能让沈四海一家把多出来的地让出去。沈琪林盯着石氏的背影,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哼,妇人之见。
沈四富过来道:“族伯,量完了。”
沈琪林问沈四福:“你算的怎么样了?”
“算完了。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差多少?”沈琪林有点恼怒,这个沈四福,好歹也是出去做过两年工的,不会是连这点帐目也算不清楚吧?
沈四福嗫喏着道:“不少,不少。”
沈琪林一挑眉,看向朱实宽:“阿宽,你说说。”
朱实宽也有点不得劲。说来也是巧,沈四海家的地在正中间,右边挨的是朱实宽家的,左边挨着是的沈四福的弟弟沈四信家的。
两家都是刁钻的人,每年种地,都在在关界石的外边多豁那么一沟子。一年多一沟子,到最后索性把关界石都豁歪了,这么一量,沈四海家的地不但不多,反倒少了。
沈琪林弄明原委,不由的呵笑一声,道:“好,好,既是量地,就得量个明白,也省得叫人说我处事不公。那就按照原来的数目把地量清楚了,把关界石重新立起来。”
沈四福和朱实宽都有些灰头土脸,心里也怨恨沈琪林。你说量哪块地不好,非得量这块?这块就是一个破山坡子地,啥都没有,也就是一年种点红薯,还能出产啥?种玉米、花生、豆子,因为没有水,都出产不了多少。
就算是量出来有多余的了,这块地也是没人要的。
这倒好,他们吃进去的还得给吐出来。
陈大娘做好了饭,走过来一是看热闹,二来是叫陈大爷陈勇吃饭的。听道沈琪林这么说,便笑着恭违道:“沈伯这话是正理,既是大家伙都张罗着要重新量地,就该公正公平,也省得年年因为这关界石打架,谁都说自己吃了亏。要我说,索性把各家各户的地都量一遍……”
朱实宽嫌她多嘴,道:“陈嫂子倒是好心,可也得有那许多人有那闲功夫才成。”
陈勇不欲多事,瞪一眼陈大娘,道:“行了行了,你一个女人家,叽叽喳喳啥,走了,回家。”不由分说,拉着陈大娘就走。
陈大娘一甩他的胳膊,嗔怪道:“我说的有错吗?咱们家北边的那块地,这才几年,关界石早都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肠子的做贼心虚,占了便宜还卖乖……年年都说他家地少了,种的亏了,不把关界石立起来,倒好像咱们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沈琪林恨恨的瞪了一眼陈勇,问:“你那块地旁边是谁家的?”
陈勇忙道:“沈伯,没有的事,都是女人家小心眼,嘴又碎,胡说八道呢。”那块地的旁边就是沈琪林的大儿子沈长贵家,他也是属于那种半奸不傻的人,可是小心眼儿忒多,年纪老大也是没能成家。
陈勇不敢惹事,只得息事宁人。见陈大娘要说话,忙暗里用劲掐了她一把。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不是惹祸上身吗?好端端的,干吗要扯到关界石上面?
沈琪林这才平息了一点怒气,道:“女人家,就得好生管着,不然一个家早晚都让女人们给败坏散了。”
陈大娘心里暗自回了一句:你家倒是想让女人败坏,先让你几个儿子说了媳妇再说吧。
039、害怕
039、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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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浅薄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懒洋洋的撒下一片淡白的光。风小了,蕴酿了一夜的冷意慢慢的在整个世界里铺散开,带着黎明前特有的尖锐。
青玉打了个寒颤,离的石氏不远,睁着一双大眼,沉默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家的气压很低。
石氏自打从地里回来,就一言不发,难得的也没有唠叨。可是她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很冷厉,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不只如此,她的脸绷的极紧,好像每一颗细小的纹都忽然变的锐利、尖利、犀利,只要谁说一句话,她就会变成最有杀伤力的一柄剪刀,要把谁扎成一个血窟窿。
她的愤怒,她的悲绝,她的失望似乎已经到了一个顶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是引爆这座火山的引子。
青璧还没回来,沈四海也就不知所踪。
石氏继续做饭,可看上去却心不在焉的。水都烧开了,菜还没切。她忙着切菜,一不小心,就切到了手,鲜血横流,看的青玉一闭眼。
可石氏却连眉头都没皱,也一声都没吭,随意的用冷水冲了冲,接着切菜。好歹她的眼神有了点专注的意思,不像刚才那样木讷呆滞了。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锅面条,石氏却仍然呆呆的坐在灶膛一边,火都要烧到她脚底了。
青玉小声的叫了一声“娘”。石氏回头,紧皱着眉头看她一眼,问:“什么?”然后把烧火棍随手一扔,道:“哦,你饿了吧,我去盛饭。”
青玉一下子抢上前,手臂扑住石氏的胳膊,颤声道:“娘,火,火都要烧出来了。”她其实很想说:“娘,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别这样行不行?”
石氏这个深受打击的样子让青玉很害怕。
可到了还是没说出口,眼看着脚底下的火苗吞吐着火焰直朝着石氏的裤角而去,青玉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火——”
石氏还是呆望着青玉,她说的是什么,石氏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裤角燎着了,火烫的感觉从脚腕传到大脑,糊焦味直冲鼻子,石氏才猛然惊醒过来。
伸手就是好一顿忽闪,总算火势不旺,冬天穿的又厚,把火扑灭了再看,就只把外裤的裤角烧了一块。
青玉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拽着石氏的衣角,道:“娘,你到底怎么了吗?”
石氏呆呆的看着被烧的一塌糊涂的裤角,不耐烦的推开青玉:“我没事,你哭什么?还不快点去吃饭。”
青玉退到一边,连眼泪都不敢流了。她看着这样的石氏,就觉得心口堵的严实,不仅气喘不上来,就连眼睛都是涩的。
好像这个家已经被埋进了废墟,一片晦暗,连点点光明都没有了。由石氏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预示着这是一个绝望的世界。
青玉怔了半天,总算慢慢的恢复起来。她不能总这么守着娘,也不能全然指望娘。她必须得动起来,起码得让这个家有点活分气,不然太死气沉沉的了,她难受。
平时虽然做的活不多,但看的多,学着石氏的样子,把小八仙桌摆上。
往炕上搬着实有点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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