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要留润泽夫子吃晚饭,夫子婉拒了,说是还要到几户人家通知这事,连声叹气地埋怨着,好些有天赋的娃儿都让屋里头给耽误了。在村里,能送娃儿去读书的多少开明些,可到底也只停留在让娃儿多认几个字的想法上,供出个秀才得花不少钱儿,还不定能不能中,倒不如留在家里头种地实在。
送走了夫子,一家子开始吃晚饭,王氏瞅着润泽过了年脱了原先的稚气,个头窜了老高一截儿,褪去稚气的面孔倒有了些棱角,显得越发俊朗起来。
给润泽夹了一筷子白菜,转过头对陈铁贵说着,“这赶考到底是个讲究事儿,还要保举,忒讲究!”
陈铁贵心情好,咧着嘴大力拍上润泽肩膀,“好好考,爹说啥也把你给供出来。”
王氏抹去丈夫喷到自个儿脸上的饭渣子,翻了个白眼儿,催陈铁贵,“四名村庄人跟一名秀才保举,算上夫子跟魏大哥,还差三个,明儿你去把这事办妥了。”
陈铁贵应了一声,嘿嘿一笑,“赶明儿咱家也出个秀才儿子,出去了谁不夸咱命好?”
王氏噗嗤笑出声儿来,撇着嘴嗔怪:“没听夫子说么,那秀才是那样好考的?今年不过是让娃儿壮壮胆子,明年一准能考上!”
第63章 要学认字
润泽求保的事陈铁贵上了心,老早就四处上门求保,魏大夫自然不用说,刚听说这事,立即就立契给了陈二牛。牛大富算一个,夫子虽然没上李双喜屋里头去,李双喜却觉着该让大头跟着润泽一块考上一回见识见识,两家也就互相做了保。再加上正宏跟邻居刘来明,保人的事也就算早早定了下来,只等二月初五一到,带着润泽跟大头上县里就是了。
早饭过后,陈铁贵照例牵着牲口下了地,王氏收拾碗筷,宝珠瞅见她娘没注意,一溜烟跑到灶房门口头取了笤帚进了屋,小不丁点儿身材拖着大扫帚,有模有样地扫起了地,被一旁的积德一阵嘲笑。
宝珠原先并不爱说话,不到关键表态时,每每总是闷不吭声的,总能给一种乖巧文静的印象。自从积德来了陈家,调皮捣蛋自是不必说,说出的话儿时常能气死人,宝珠先前还忍着,后来终究受不了积德的顽皮而破了功,整日跟积德对着嚷嚷,以至于现在,只要积德一张嘴儿,下一秒宝珠就能说出一连串儿反驳话,应对自如。嘴皮子被锻炼的麻溜快。
宝珠板起面孔,挥舞着扫帚将积德跟二哥润生赶出堂屋。一手指着门外,皱着鼻子喊,“别挡路,碍事!”
王氏进了门儿,瞅见闺女正拿着扫帚有模有样地扫着地,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上前夺了宝珠手里的扫帚,扭头就朝堂屋外头喊,“小妹这么小就知道帮娘干活儿了,你们俩皮猴子也不知道咋当哥哥的?还没有妹妹勤快!”
话音一落,润生掀开门帘儿从外头进来,垂着脑袋不吭声,积德则冲进来,撇着嘴说:“小妹自己要扫的!”
王氏三两下打扫干净,将扫帚递给润生,见润生垮着一张脸儿,又觉着方才的口气有些重,嘴角露了个笑,柔声对几个娃说:“就这么一个小妹,还舍得让自己妹子干活儿?以后家里的活儿多少担着点儿,娃娃勤,爱死人,知道不?”
对于王氏对自己显而易见的偏爱,宝珠一方面心里偷偷高兴,一方面却又担心不已。在农村,儿子的重要性不必多说,要是因为娘的偏心,两个哥哥心里生了不满,嫉妒等等负面情绪,总是不利于家庭团结的,严重些,将来不尽心侍奉爹娘养老,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偷偷瞅一眼润生,见他脸上除了有些懊恼,倒不像是生了气,这才悄悄放了心。
王氏收拾好了,叮嘱积德照顾好弟妹两个,也拿起农具出了门。
原先积德还仄仄地在屋子里绕着圈圈,王氏一下地去,整个人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打了个口哨就往院子外头冲。
润生招呼宝珠,“小妹,跟哥哥去河边儿玩?”
宝珠倚在门槛上看着两个哥哥,听了这话儿直摇头,“屋呆着,不去玩!”
积德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宝珠,“铁蛋妹子二丫天天跟着他哥玩,喜妹跟你同岁,有时也出来玩,你为什么不玩?”
宝珠撅着嘴儿咕哝了一句,“我要读书!”
积德拍着肚皮笑的欢,“不知羞!还想当女秀才呐!”
宝珠朝积德吐了吐舌头,不等他有所回应,飞快地转身回了屋,气的积德直跺脚。
就听见润生在外头插着话儿,“表哥,我娘不准咱们欺负妹妹,你还说?不怕娘揍你?”
宝珠心里暗笑,积德可精明着呢,人不大,脑瓜子好使。知道王氏稀罕自己,连润泽都敢欺负,就是不敢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积德还不死心,又扯着嗓门喊,“昨个儿我看见喜妹上刀疤小子屋了!你再不去,那小子就不跟你玩儿了!”
宝珠耸耸肩,不搭理积德。又听见两人在外头说着要找铁蛋跟小虎子。
宝珠听着俩人走远了,这才悄悄进了厢房,上了炕,从木箱子里取出润泽头两年学的百家姓跟千字文,抱在怀里踌躇起来。
字儿都是认得的,复杂些的繁体字猜也不难猜出,可问题就在于,自己认字这回事,爹娘不知道啊。任自己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无师自通不是?
想想她爹她娘大字不识几个,将来她开饭馆的远大志向若是实现了,少不得要算账写字儿的,可村儿里头哪有女娃上学堂的先例?即便是在家读书,她爹也不见得能同意。
这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魏大伯了,别看魏大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宝珠以自己常常去听他讲解医术的经验判断,文化水平也是不低的,至少也得是个秀才。
心里有了想头,没过两天再去魏元家的时候,宝珠就随身带着百家姓,眨着一双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伯伯,学写字!”
魏元从宝珠手里接过书,随意翻了几页,问:“宝珠想读书?”
宝珠使劲点点头,说:“读书好!我要读书!”
魏元摇了摇头,叹起气来,“可惜是个女娃儿,宝珠要真愿意学,明儿起就跟着思沛一块儿认字。”
“可不是!”王氏也跟着笑,“这丫头!年一过就天天捧着她大哥的书翻来覆去地看,润泽有时下了学也教一会儿,那劲头要放在我家老二身上,我跟娃儿他爹卯足劲儿也给供上了!”
二月初四这一天,王氏特意宰了一只公鸡,又熬了鸡汤,说是润泽第一回考学,家里再困难也要杀一只鸡表示表示。吃了晌午饭,陈铁贵就架好了板车,没一会儿李双喜领着大头进了院子,今儿陈铁贵要带着润泽跟大头上县城,晚上就投宿在县里,等明儿一早两个娃考了试再回来。
临行前,王氏再三叮嘱丈夫要看好两个娃儿,瞅着润泽小小年纪就要考童试了,家里头出了第一个读书人,心情到底不一样,眼圈也不禁有些发红,语无伦次地说着,“乖娃儿,娘知道你本事大着呢,夫子都说你学的好,好好考,肯定能考上!”
陈铁贵咧一眼媳妇,“别听你娘的,就是今年考不上了咱还有明年呢!”
润泽点点头,走到宝珠跟前儿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说考了试从县里给宝珠带好吃的。又对他娘说:“娘别担心,甭管题目难不难,夫子教过的左右是不会写错的。”
第64章 上门借牛
初五,王氏一整日心神不宁地盼着丈夫跟儿子归来,直到晚上才听见院子里传来板车的声音,王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往院子里跑,见丈夫立在院子里朝她笑,一颗心才踏实下来,连忙张罗着一家子吃晚饭,笑着问润泽考试的情况。
润泽放下怀里的宝珠,帮着摆好板凳,踌躇了半晌,摸摸鼻头,“经论答的最好、试贴经跟律赋,好些题目没见过,一时难住了,不知该咋对,后来还是胡乱添上了。”
王氏一听,估摸着今年是没考上,自己倒不觉着有啥,前头多少也有心里准备,这会儿见娃儿有些沮丧。心说这样也好,自己虽然不懂得那些个诗词,可总也知道这回娃碰上了难处,将来才知道劲儿该往啥地方使。
陈铁贵嘿嘿一笑,招呼几个娃儿,“行了,累了一天,都坐下吃饭。”
润泽神情有些委顿,“今年估摸着考不上了。”
陈铁贵抿了一口酒,咂咂嘴儿,对王氏说:“还别说,今儿在考场外头等娃儿,碰上几个懂些的老乡,都说作诗难着呐,没个几年功夫学不出来,我寻思着咱们润泽手头里也没几本书,等咱再攒些钱儿了,正经得给咱娃儿到县里头买些书。”
宝珠心里也是这个想法,大哥润泽聪明着呢,可到底也只有十岁,让一个十岁的娃对诗做赋,确实有难度,润泽学习虽然刻苦,可手头就那么几本书,要是有机会阅读到一些精彩的诗词歌赋,再踏实念个几年,县试铁定是不成问题的。
王氏叹口气,给润泽夹了一筷子凉拌白菜,劝慰着:“夫子都说咱娃儿聪明,今年考不上了明年再考就是。”
润泽肩膀颤了颤,握紧了拳头,“娘,要不我不读书了,在家帮着爹娘种地,弟弟妹妹还要我照顾……”
陈铁贵“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说啥呢?你娘前头不是跟你说了?只要有读书的念头,我跟你娘就是砸锅卖铁也供着你读!”
王氏也劝润泽,不能因为头一年考的不如意就气馁,说自己一直希望家里出个读书人,再来润泽本身也喜欢读书,哪能这么草草就放弃了?
润泽到底还是懂事,前头直觉着自己没考上,愧对爹娘,生怕爹娘心头不乐意自己再读,所以主动开口提出了不读书的想法,见爹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知道爹娘在自己身上的期望值,反倒安慰起王氏,说是接下来一年要好好学,以前总因为夫子的夸奖,心里多少有骄傲,这回参加了县试,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秀才并不是那么好考的,自己要读的书还有很多,让王氏别发愁考学的事,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最多再念个两年,县试一准能过。
新分来的两亩地前些日子刚松了土,最近还空置着,原本二月份也要下种了,润泽考完了试,王氏才有心思跟陈铁贵商量起这事。说是再不能耽搁,王氏寻思着先种一茬子地瓜,等秋后地瓜熟了再接茬种苞谷,这两样对于陈家来说算是最实在的作物,地瓜能晒成地瓜干,便于保存,苞谷是家里的主食,自然不能少,前头分来的四亩地仍旧种上小麦。
白天宝珠就跑到魏元家里头,跟着魏思沛一起读书写字,魏大夫家日子过的窘迫归窘迫,读书用的纸墨倒常常采买,宝珠如今才两岁零九个月,握笔还是比较吃力的,也就只跟着思沛口齿不清地念念三字经,尽管如此,宝珠已经相当满意,到底有人教授,学来的东西也名正言顺了。
魏元见宝珠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倒像是真心喜爱读书,连带着思沛也用功了许多,原先还有些提不起劲头,如今两个娃娃在一块,一日比一日进步大。每日看着两个娃儿在一块学习,笑容也就多了许多。
晚上润泽下了学,有时候宝珠会似懂非懂地问一些诗词,润泽只当是妹妹好奇,并不细细解说,只教着宝珠念些简单的诗句。
一转眼过了清明,天跟着热了起来,这日傍晚王氏正在灶房里做着饭,听着院子里有人喊嫂子,王氏一听就听出那声音是铁富的,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儿,也没有立即出门,舀了一碗水将手冲着洗了洗,不紧不慢擦干了手,才慢悠悠从灶房里出来,明知故问:“哟,这是二兄弟呀,成日也不见来一回,今儿是哪阵风把二兄弟给吹来了?”
陈铁富讪笑了几声儿,问:“大哥不在屋?”
王氏望了望天儿,“这才啥时候?你大哥哪有那清闲,地里的活计一天也不得闲,这会儿还在地里呐!二兄弟找你哥有啥事,跟嫂子说就是了。”
陈铁富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一圈儿,往台阶上一坐,腆着脸儿嘿嘿笑,“也没啥大事,就是问问嫂子,屋里那头老牛能借我使两天儿不。”
王氏收了笑脸儿,不冷不热地回说:“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我们家今年又分了两亩地,最近正是用牛的时候,又不比你们屋头劳力多,如今就我跟你哥下地,少不得牲口。”
陈铁富一听王氏这话儿,倒翘起二郎腿来,“那我还是等大哥回来了再问问大哥,这牛原也是娘分给大哥的,给不给还得大哥说了算。”
王氏见陈铁富一副无赖相,怒极反笑,“就是你哥同意了,我不同意,那牛你今儿也拉不走。”
陈铁富哼了哼,上上下下打量王氏,“大嫂这话儿说的可真够绝,这才刚分出去几年?倒像是不认我这兄弟了。”
王氏一撇嘴儿,进了灶房,“爱等等就是,我还给娃儿们做饭,没空跟你闲拉扯!”话音刚落,又从灶房里端出一盆洗菜水,顺着廊头就往台阶下头泼,陈铁富慌忙起身,还是溅了满脸的污水。
陈铁富恨恨呸了一声儿,使劲抹了把下巴,“什么玩意儿?!亏得跟红玉这些年的交情,不借就不借,我陈铁富没了你家的牛,还能饿死不成?”
王氏一手叉着腰,哼了一声,“那敢情好,还真别给良东侄儿饿着了!”
晚上陈铁贵回来,听了王氏絮叨,倒因为这事儿有些不高兴,觉着王氏做的有些过,不就借个几天,借去得了,好赖是自家兄弟,再说也得看在红玉面儿上不是?
两口子因为这事倒磕绊了几句,陈铁贵心里头烦躁,索性出了门,留下王氏坐在炕沿上直抹泪。
宝珠估摸着她爹这会上了魏大夫家,见她娘一个劲儿哭,心头也不是滋味儿,按说爹有爹的理,娘也有娘的理,可宝珠心头还是向着她娘。
一来陈铁富向来嘴上没谱,没准借几天还真就赖着不还了,这是让王氏不敢放心借的直接原因。再来,分了家到底就算是分开过了,三天两头的借头牛借只鸡的,就算只是一双筷子一只碗的,哪家媳妇乐意?更别说是牲口了。想想他爹不大年纪,背已经驼的不成样子,她娘多半还是心疼他爹干活辛苦,家里多只牛,好赖也能分担不少农活不是?
他爹又是个直脾气,遇上想不通的事脑子也不会转个弯儿,前头拿这事训了她娘好半会儿,说是她娘没个做大嫂的肚量,那话说的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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