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宝珠和陈翠喜进了北边儿屋,一边铺着炕一边儿说,“宝珠跟润泽成日不在屋,便将铺盖卷了,省的落了灰。”又呵呵笑着对陈翠喜说着,“妹子今个晚上凑合跟宝珠娃儿挤挤。”
宝珠去院子打水洗脸,陈翠喜瞅着机会适宜,便拉着王氏悄声说:“嫂子,前头瞧你对这亲事的态度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便也没吱声,如今亲事定了,我这心头倒有些话儿忍不住想跟嫂子说说。”
王氏笑笑,“妹子快说吧,咱们之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陈翠喜叹着两口气,抬头瞅她一眼,“话儿说在前头,嫂子可别嫌说的难听。”顿了顿,便接着说:“吴家虽没明说,想来也是瞧不起咱乡下人的,我在县里这些年,还不知道县里那些人?他屋明显也是冲着润泽跟铺子来的,那闺女……”她瞅一眼王氏,“若真像面上那般和善也就罢了,就怕是个表里不一的,将来再生些个矛盾,润泽还在外头读着书,嫂子还是别忙高兴,早有个心里准备才是。”
王氏知道陈翠喜说的是一番体己话儿,沉思半晌,对她说:“你跟你哥担心的原也是一个事儿,我这些天也总发愁着哩,眼见着大儿媳要进门,哪能真像你哥说的那样心宽。”她长长叹一口气,“你哥也是怕那姑娘性子跟屋里人合不来,可我这几日却想着,不管咋样,他吴家也是郑重将闺女嫁了来的,出嫁从夫,玲珑也是个明理的,必定也能安心去过日子。就是平日里生出些摩擦,只要我跟娃儿他爹好生待她,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日子久了,总能像我娘家屋里一般和睦。”
陈翠喜这才放了心,“我只当嫂子是高兴的昏了头,谁知心里这样明白,我也就放了心。”
王氏笑着摇头,“要真是那狼心狗肺的,日后生了事,我只管去跟润泽说,闺女左右也是他瞧上眼的。”
陈翠喜点着头,“那嫂子可得放稳了心,润泽是个孝敬娃儿,总能断好家务事。”
第二日天儿不亮,王氏便在外头嚷嚷起来,宝珠醒来的早,便穿了衣裳出门去瞧,南边儿屋里窗子门敞开着,她娘在里头跟她爹说着什么。
她心里约摸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急忙进南边屋去瞧,一进门,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除了她爹娘,连魏元也在屋里。
王氏脚边儿放着一个木盆,里头堆了十余个满是血的帕子,王氏瞧一眼宝珠,愁眉不展地叹着气,“今晨又叫不醒你婶子了,紧着让你润生哥去叫你魏伯过来瞧,方才给下了一剂重药,约摸一会儿便醒了。”
宝珠默默走到二婶子床前,她此刻一脸苍白,呼吸极弱,被头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渍,宝珠转过脸,眼睛微微红了一圈,不知二婶子昨个夜里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昨个睡前明明还好好的一块聊着天,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从被子里摸出二婶子的手,轻柔地握住捏了捏,悄悄在她耳边说着,“婶子,你一定要缓过来,良东和秀娟离不了你。”
不大会儿,老院那边就来了人,陈刘氏脸上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老二媳妇向来是得她心意的,这么个老好人如今病入膏肓,她心头也不是个滋味,进了门,谁也不搭理,到炕前瞧了一眼就靠在门框上定定发呆。
铁山两口子也跟着来探望张红玉,这会儿领着美丽在堂屋站着,正跟陈翠喜说着话儿。
良东一进门便扑上前去摇晃他娘,魏元急忙拦了,一脸郑重地对他们说:“大家心头都有个数,约摸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又叮嘱王氏,“一会儿若醒了,也不必再去喂药,这几日好生喂些好吃食罢。”
良东定定瞧着他,半晌,两眼含满了泪,啪嗒一声儿落在地上,那声音清晰的震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他“扑通”一声跪在炕前,哽咽着哭喊,“昨个娘才说,过些时候身子好利索了带着我一块去寻爹,你快醒醒啊娘,你走了,我跟妹子怎么办?!”
王氏一边抹着泪一边往外头走,这一幕实在让她心里难受的紧,就连陈刘氏也掏出绢子不停擦着眼睛。
屋里出了这样大的变故,王氏几个妇人家早就哭的没了主意,男人们倒算冷静,陈铁贵跟他爹已经在院子里商量起了张红玉的丧事,不知谁提起了铁富,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前些个其实是打听出他的消息的,一个同乡在营安镇子里见过他与钱氏,回来便说给了陈二牛,知道他人平安着,却不回屋,陈刘氏便对这个不孝儿灰了心,陈二牛几次想去找,都被她拦了,说是反正红玉吃药钱儿自个儿也出了,便由着他去,屋里就当没这个儿。
“媳妇眼见着要丧,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也得回一趟!”陈二牛气的发了话儿,“今个铁山跟铁贵两个去一趟营安县,就是报官也要将人寻来!”
晌午时,张红玉忽然醒了,良东秀娟几个呆在屋里的娃娃急忙就往炕头跑,宝珠老早守在她跟前儿,见她醒来了,便抓着她的手,本想对她笑笑,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问:“婶子想吃些啥,我马上下灶给婶子去做。”
张红玉紧紧捏了她的手,扫一眼屋里的几个娃娃,虚弱地对宝珠开了口,“好孩子,领着你秀娟妹子去叫你娘进屋,婶子有话儿对你娘说。”
宝珠跟积德他们出去了,张红玉才笑着去抚上良东面颊,“娘要去了,今后就将你托付给你大婶子,要听你婶子的话儿。”她断断续续咳了一阵子,顺着炕沿去寻针线篓子,“给你缝的那件袄子还差一截袖子,娘要缝完。”
良东哭着去拿针线篓子,“娘,快别动弹,歇着,求求你了。”
张红玉笑着瞧他,“乖娃儿莫哭,今年也十五了,娘不在了,以后你妹子还要靠着你。”
王氏让积德宝珠两个领着秀娟在院子等着,自个儿进了门,速速迎到张红玉床前,笑着说:“红玉,我来了,你醒了便好,一会儿让宝珠去灶上做些可口的,你才起来,身子虚着。”她虽然笑着,可俩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怎么也掩饰不住一脸的悲戚。
张红玉紧紧拉着王氏的手,自嘲地笑笑,“嫂子待我这样好,这些年这样厚待着我,可我怕是到死也要给嫂子添麻烦了。”
王氏撇过头抹了一把泪,带着浓浓的鼻音嗔她,“你说的是什么话儿,快别提那些个死字!”
张红玉摇摇头,又吩咐良东,“东娃儿,快给你婶子跪下。”
良东哽咽着应了一声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氏急的叫他起,“妹子这是做啥?”
张红玉喘了半晌气,激动地坐起身,“良东娃儿是他爹的独苗,将来还能去寻他爹,可秀娟娃没有爹疼,没有娘管,我这一走,十分放心不下她,我想将秀娟娃儿过给嫂子。”
王氏重重点几下头,“你放心,一会儿就去跟爹娘提,让里正出个面儿,明个就过,明个就过!”
王氏扶她躺下,她一双眼睛一转不转盯着王氏,忽地面上划过两道泪痕,“良东爹若真铁了心的不回屋,咱娘那边……将来还要劳烦嫂子照应着娃儿。”
王氏不迭点着头,宽慰着她:“都答应了你,今后必定善待这两个娃儿,你且放心的歇会儿的。”
第111章 二婶丧事
陈铁贵跟铁山两个没怎么在屋里说几句便急匆匆赶去营安镇,张红玉一醒来,王氏便去村里老王家去买了几只鱼,回来又赶着吩咐润生挑一只老母鸡杀了,叮嘱宝珠做几样好的,老母鸡就炖个汤。
宝珠点着头,跟王氏商量,这几日就先不回县里了,最后尽个孝,在屋里好好伺候她二婶几天,每一顿的饭食精心去为她准备。
王氏重重叹一口气,什么话儿也没说,又去外头陪着亲戚们说着话儿。
宝珠一整个上午都窝在灶房里精心准备,一转眼,相处了这么些年的二婶要离开她,心里乱的像一团麻,不时就想起二婶对她的好,眼泪便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连魏思沛来了也不曾发觉,他站在灶房外头看了宝珠不大会儿便悄悄走了,留下四个鼓囊囊的纸包包放在门口窗台上。
午饭时,精心准备的四样菜给张红玉端了去,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碟酥鱼卷儿,喝了半碗鸡汤便一口也吃不下了。
王氏瞅着张红玉醒来后精神不大好,便打发陈家亲戚们先回去的,屋里有啥事了再知会他们。他们走的走,散的散,就剩下王氏跟陈翠喜两个在堂屋愁眉不展地说着话儿。
宝珠端菜去给她们两个,她们这会儿哪有什么心情去吃,屋里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尽管早些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心头到底还是难过的紧,草草吃了几口,便商量起张红玉的身后事来。
宝珠不愿意去听那样沉重的话题,出了屋,一眼瞧见秀娟坐在廊头台阶上,一对眼睛红通通的。
她走过去挨着秀娟坐了下来,柔声问她,“姐姐带你去灶房吃些菜,去不?”
秀娟摇了摇头,小嘴一抿,吧嗒吧嗒地掉起了泪。
宝珠叹一声儿,哄她:“秀娟不难过,待会你大娘瞧见该伤心了。”
秀娟闷闷地说着:“叔叔们今晨说,要把大娘埋在陈家老坟里。”尽管她这个岁数对生死还有些懵懂,却也能从屋里人的脸色里瞧出些端倪,大娘要离开她了!
宝珠伸出一只胳膊搂了她,柔声说着:“你大娘今后若不在了,还有你大婶子,还有哥哥姐姐们。”想了想,还是对她说:“明后个你爹娘也要回来了。”
秀娟身子蓦地一颤,猛地站起身,抖着嘴唇说:“我不要娘,我要大娘!”话毕了,蹭蹭蹭就往南边厢房跑。
宝珠叹口气,也跟着进了屋,良东正沉默地坐在炕沿上定定瞧张红玉,宝珠走上前,轻轻将秀娟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脑袋,瞧一眼张红玉,见她正闭着眼睛睡的熟,褥子上又添了新的血迹。
宝珠不忍心再去瞧二婶子,柔声唤了一声,“堂哥……”
良东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皮子肿的厉害,脸上有些花,他平时温温和和的一个人,这会儿一张脸却透出一股深深的痛苦绝望,他闭了闭眼,再一睁开,才应了宝珠一声,“忙了一上午,宝珠去歇一会儿,这儿有我守着。”
宝珠摇摇头,搬了一张小椅子在炕边儿坐着陪他。
秀娟轻扯了一下良东衣脚,怯生生地抬眼瞧他,“姐姐说爹和娘明个要来,我害怕……”
良东怔了怔,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恨意,他轻轻拍了拍秀娟肩头,“不怕,有大哥在,大哥护着你。”
宝珠看在眼里,心头难过,却又感觉到无可奈何,她不打算去劝说良东什么,知道这样大的事儿,无论什么样的劝,他总要难过一回,倒不如别去勾起他的伤心事。
傍晚的时候,张红玉又醒了一回,一醒来便拉着良东的手直问:“你爹回来了吧?娘方才梦见你爹来了。”
良东紧紧攥着俩手,忍着泪答她:“快了,叔叔们去叫爹,约摸该回来了。”
宝珠见她醒来,忙去通知王氏,又进灶房热饭菜,这回她吃的稍微多些,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小半碗米,一碟子菜。
吃过饭王氏便扶着她躺下,只是她却一直不肯闭眼,说是良东爹来了还有好些嘱咐要对他说。
王氏便在跟前儿陪她,让宝珠跟积德两个到村口去瞧人。
夜幕降临,村子却热闹,各家各户都坐在门口纳凉寒暄,宝珠默默跟积坐在村口小山坡上,不时叹着气,积德也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尽量将手里的扇子朝宝珠身上摇出多些风。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积德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恨恨甩向地面,“二舅真是个混蛋,丢下二妗子孤儿寡母的,到现在还不见他人哩!”
宝珠忍不住去瞪他,读了这些年圣贤书,他口里的脏话儿倒像小时候那样,说来就来,一点儿没变。
可这一回,她却也跟着在心里将二叔骂了一通,叹一口气,“再等一等的吧,我倒宁可在这儿等着,也不愿瞧见二婶子病得样子。”
积德没吭气,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心里也难受的紧。”
润生一路狂奔着往村口去,顾不得汗流浃背,瞧见自家弟弟妹妹在山坡上,隔了老远便喊他们,“宝珠积德,快回来!方才二婶子不行了!”
宝珠心头一颤,腾地起了身,跌跌撞撞就往前头跑,润生一边回头往屋里跑,一边喘着粗气说:“方才还好好的,忽然就吐了一大摊子血,娘去叫魏伯,也没能救的回来!”
又催他们:“你们快些跟上,咱屋里现在可乱成一团了,娘让我快些喊你们回屋,先别去管爹他们了!”
进了门,便听见屋头传来一阵阵哀嚎声儿,宝珠心里焦急,直直就往南边跑去,翠芬站在门口拦了他们,“你们几个小的就别进去了。”
宝珠这会儿心慌意乱,胳膊腿都是抖抖索索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去瞧瞧二婶子,没命的就要往屋里钻,陈翠喜也从里头出来了,给积德打了个眼色,朝宝珠大喝一声儿,“宝珠娃儿听话!你娘正在里头给你婶子擦洗着换寿衣,你进去了不是添乱么?”
积德立即过来死命拉着宝珠,跟润生两个一人拖着宝珠一只胳膊,润生大声劝着她,“婶子已经没了,咱们几个好生呆着,别去给娘添乱!”见她不再挣扎,才松了一口气,跟着陈翠喜进了屋。
宝珠怔怔地靠在积德怀里一动不动,脑子里空荡荡的,半晌,才捂着嘴儿呜呜地哭了起来。
积德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去劝宝珠,只有一搭没一搭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背。
不多会儿,陈二牛引着一帮陈家亲戚步履匆忙地进了院子,王氏从里头出来,脸色苍白,哽咽地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招着几个娃娃到了堂屋,给每人穿了孝服,头上披了麻,因积德是外甥,只穿了孝服,不去给他批麻。
陈氏族里离得远些的已经紧着润生去报丧,近的便早早赶了来,院子里挤满了人,不大会儿,灵堂已经搭了起来。
魏元带着魏思沛也赶了来,进了堂屋,叹一声儿,劝慰王氏,“节哀顺变……”
魏思沛一眼便瞧见了角落里哭的悲恸的宝珠,他抿了抿嘴儿,走到宝珠跟前儿蹲下身,小声劝她,“宝珠不难过,别让你爹娘担心。”
宝珠吸溜吸溜鼻子,抬头瞅他一眼,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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