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只将自己关在屋里发呆叹气。
初八一大早,王氏便扬起声儿在院子里吆喝起来,“唷!积德来了,啧啧,来就来,还带那么些个礼做啥?你爹娘哩?”
宝珠猛地从炕上坐起身,竖起耳朵听他们在院子里说着话儿。
“我爹娘原本便打算来,只是今年奶奶身子不利索,今个没顾上来,遣我来给大舅大妗子拜个年。”话毕,又问:“宝珠不在屋?”
宝珠苦笑不已,撑起身子下了炕,打起精神推开门,勉强露出一个笑,“表哥来了。”
他朝宝珠点点头,这才往堂屋去,王氏一边招呼着他,一边跟着进了屋,笑着跟他聊起年上的情况,问了问他奶奶的病情。
润泽跟润生两个也去招呼他,他们几个年纪相差不大,说话儿倒能说到一处去,王氏便笑着去灶上烧水备茶,一脚刚跨出门,狠狠剜一眼宝珠,“这娃儿!表哥来了还在外头站着?好赖进去问问你姑年上过的好不好!”又使劲打了几个眼色才往灶房去。
宝珠应一声,进屋跟听他们几个叙话,润泽知道积德去年没去考秀才的事儿,便问他今年怎么个打算?积德下意识看向宝珠,笑着摇摇头,“今年赶上铺子事儿多,明年再说吧。”又笑嘻嘻补充着:“再来,听说院试水平极高,在屋再读一年也更稳妥些。”
王氏端着一盘花生进了屋,听见积德那话儿,心头忍不住叹了又叹,笑着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一阵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包给他收着,这才兀自去忙活。
润泽知道自个表弟脑瓜聪慧,即便是今年去考,也不见得就中不了,难得的是,他并不因前头两回考的顺遂便生出骄傲之心,反倒能踏踏实实安下心来在屋念书,话里话又外极是谦虚,面上便带了些赞赏,摇头失笑道:“积德弟这样周详的准备两年,明年再去考,怕才是真正崭露头角的时候。”
积德笑着摇头,余光扫一眼宝珠,见她面上冷冷淡淡的,心里便有些失落。
过不大会儿,吴氏笑着进了屋,将半个脑袋探进来,朝宝珠招招手,“宝珠,娘叫你去灶上弄些个小表弟爱吃的菜。”
宝珠应声出门,屋里润泽又断断续续说着这两年在省城书院读书的见闻,以及省城的人才辈出,好让表弟去之前能有个大体的了解,积德知道润泽经验丰富,便去请教他明年院试时可能会遇上的难题,以及策论的方向。
屋里几人话题一敞开,一聊竟也聊了大半个时辰,积德顺着窗子瞅一眼灶房,站起身笑道,“聊了这半会儿,坐的腿上有些发麻,去院子溜一溜。”
吴氏方从灶房出门,便瞧见积德立在门口,冷不丁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讶然地瞧他一眼,朝他点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转身回了屋。
王氏从方才起心头便不是滋味,这会儿见吴氏出了灶房,终于没忍住一脸惋惜地念叨起来,“积德这孩子,娘是越发喜爱的紧,若不是心疼你,就按你爹说的,逼着你去嫁了又能咋?瞧瞧人家娃儿,为着你那铺面成日操着心,连仕途也不顾。”说着,又叹气几声,嗔怪宝珠,“不是娘说你,亏得你表哥对你那心思,往后亲事既不成,便离他远些,总让别个挂心着像个啥样儿!”
宝珠嗯嗯地应着,端起一盆子洗菜水往外走,方一出门,便瞧见积德半低着头站在灶房跟前儿,想起方才她娘说的话,她蓦地一惊,沉甸甸的木盆儿哐当一声儿落了地,激起满地的水花儿来,她愣愣瞧着积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王氏闻声出来,正要嗔她,一眼便瞧见门口的积德,见他脸色发青,面上一丝血色也没,立即明白了什么,干咳了几声,笑得极不自然,“唷,这孩子,咋还在门口站着?”
积德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宝珠,半晌,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一转身,头也不回起往外头跑。
王氏急的直跺脚,“嗨,瞧这事儿弄的?!快去给你表哥叫回来!”
宝珠抬起袖子抹一把脸,抬脚就往大门外头追,直追到村口小山包上,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孤身一人立在山包上,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宝珠叹一声,默默立在他身后站了半晌,终是走到他跟前,轻声劝着,“表哥,回屋去。”
积德猛地转了身,声音带了些难以置信,“今个大妗子说的那些真的是你的意思么?”
宝珠沉默了小半会,心里组织着合适的说辞,半晌,深吸一口气,抬眼定定瞧他,正要开口,却被他冷声打断,“不用再说了。”
宝珠抿了抿唇,苦笑不已。
积德自嘲地笑笑,“年上我爹娘还欢欢喜喜在奶奶屋说了这回事,只等十五一过便去你屋提亲去……”
宝珠瞧见他那副样子心里便难受至极,眼圈一红,小声说着:“对不起。表哥,我……”
他摇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些的笑脸,“何来对不起?你本就对我无意,一直以来只不过是我跟娘自作多情罢了!”
宝珠委委屈屈地扁着嘴解释,“前头实在不知爹娘跟姑姑是那样打算的……”顿了顿,瞧他一眼,小声说着:“年一过娘便亲自上门去跟姑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现在知道了也不必去为难!我自会去跟我娘解释,用不着你和妗子去说!”
缓缓走了几步,忽地顿住脚步,偏过头来,声音竟带了些颤抖,“要怨,就怨我没有那个福分跟宝珠成为一家人!”说完这话,心里最后一根弦仿佛也已经崩坏,仰头望望天,努力将什么压制回去,“呵呵,风好大,宝珠快回屋去吧。”
一扭头,看她的眼神多了些依恋,“我娘盼了这么些年,怕是最受不住这样的结果。我回去自会跟她说,从前只是年少无知,现如今大了,越发不愿意表妹这样的农家女。呵……心性多变,背信弃义,果然是那么的适合我。”
一甩袖,疾步往村外走。
宝珠瞧着他的背影直叹气,心头一阵阵难过,半晌才垮了双肩,默默地蹲坐在地,蜷缩着抱紧俩腿,她一点也不愿意瞧见积德哥脸上那副受伤的表情,更加不愿意她跟三姑家的亲情遭受这样大的考验。
积德哥决绝的身影很快没入前头拐角处,冷风一阵阵刮过,宝珠稍稍蜷紧了身体,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般心痛,原来,伤害别人的感觉是那样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润生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妹子,咋在这儿坐着?积德人呢?”
宝珠失神片刻,被润生强拉着站起来往回拖,“村口风那样溜,咋穿个薄袄子就出来了?多大的事先回屋再说!”
进了院子,王氏跟陈铁贵两个便急急迎了上来,王氏见宝珠一张脸儿冻的乌青,急忙就将她往屋里拉,“这孩子,不是寻你表哥去了么,咋的去这样久?你表哥人哩?”
宝珠一扁嘴,“走了……”
王氏叹一声,扭过头去打发润泽润生几个回屋去,这才叹气道:“今个都怨娘,早不说晚不说,偏等不得你表哥走了说!”
陈铁贵心头不顺意,坐在椅子上捏紧拳头砸两下木几子,“到底咋回事?娃儿今个好端端的来拜个年,还提了那么些个东西,你们娘俩到底说了些啥!咋就不声不响走了呢?!”
王氏重重“嗨”一声,别过头去,“你就别问了!年一过我就上她姑家去说,好赖这事儿也瞒不过了!”
见闺女面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难过,忍不住心疼一阵子,径自拉着宝珠回厢房去劝慰她,说是既然亲事不成,迟早他屋也要知道这么回事,今个不过提前了些日子,他早知道往后也能早早缓过来,事已此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不管她姑将来是啥态度,让宝珠也别太过自责。
第138章 事已至此
第二日,宝珠早早起了床,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昨个母女俩说了一夜体己话儿,她娘劝了自个一夜,几乎要把嘴皮子说干了,就算为了爹娘跟家人,也要将难过压在心底,绝不能继续颓丧下去,纵然是再坏的结果,总要勇敢去面对。
积德走后,王氏心头也不是个滋味,原本赶十五前还有几家本家亲戚家要上门送果子拜年,她也没心思跟着丈夫去,她这边心头难安,殊不知陈翠喜在屋里也正发着火儿。
自打那日,积德从她大妗子那回去便不肯再让她跟他爹去宝珠家提亲,也不知娃儿脑子里想的啥,前头还好好的,自那日回去后便忽然改了口,说是前头商量的一概不作数,自个往后考功名,是要立志在城里做官的,宁可娶个县城闺女,也不愿意跟他表妹结上亲。
积德爹当下便气的发了火,娶他表妹的事儿从头到尾本就没瞒过他,又不是才知道一天两天的?去年跟陈家走动的勤,陈家隐隐也表达了意思,就瞅王氏那个态度,也知道他屋是有这个心思的,两家长辈都乐意,好好的一桩喜事,侄女儿也极得他跟媳妇欢喜,谁成想,最后他反倒先不愿意了!
“噢,读上没几天书,现如今倒嫌弃你表妹了,前些年干啥去了?这话儿就不能早早说?非得两家人准备定下才说不愿意?!”
积德埋头不吱声,半晌才抬起头,梗着脖子瞧他爹,“就是不娶!”
“混账!”积德爹暴怒之下当场便狠狠甩他两耳光,打的他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他作势还要上前脚踢,陈翠喜忙扑来死命拦着他,这还是他头一回打娃儿,娃儿从小那样顽劣也没去动手,只因着这一回的事,着实气坏了他老爹。
陈翠喜一边帮丈夫拍着胸脯顺气,一边冲积德叫唤,“还不快些起去回屋!”
积德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甩胳膊搡开媳妇,怒道:“这亲事由不得你,过些天就上你舅家说去!愿意不愿意的,只要还是李家人,别想在爹眼皮子下头做那混账事儿!”
积德猛地爬起身,一伸袖摆擦擦嘴角的血迹,腰板挺的笔直,“就是不娶!”
积德爹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揍他,吓得陈翠喜忙往积德跟前儿护着,口里扑天喊地直叫唤。
积德爹手扬起老高,到底没忍下心来,气的一松手,转身坐了,指着积德大骂:“你就是不愿意也亏不着别个,那样好的闺女,娶不上原本也是你没福气!”
积德拳头紧了紧,咬牙道:“就是我没福,成了吧!”
积德爹一拍桌儿,一双眼怒睁,陈翠喜趁他还未站起来,一边抹着泪一边护着积德退后几步,“娃儿啥时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你就这么青红皂白不分就打娃儿?”一转头,心疼地摸摸积德的脸,“跟娘说实话,到底咋回事?初八那日,你妗子到底说了啥话儿了?”
到底是亲娘,一向了解积德的脾性,他这些年对他妹子的好,她在旁日日瞧在眼里,哪里又瞧不出儿子的心思,可他打从那日回来便死活不愿意这门亲,她做娘的怎么能让他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
积德摇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倔强地不肯开口,陈翠喜知道他的脾气倔起来几头牛也拉不回,就是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拽着他回屋去。
自个稍作收拾一番,跟丈夫打个招呼便架了牛车往燕头村赶。
就冲娃儿这几日闷闷不乐的样儿,就是初八那日瞧见他妹子做了啥不得了的伤风败俗事儿,自个也能去原谅,只要两个娃儿的事儿能成,啥也不去计较。
一时又觉着宝珠不是那样的闺女,娃儿在她眼皮子跟前长大的,一直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从小到大也懂事伶俐,既不是这回事,难不成还能是王氏不乐意这门亲?以她对积德的了解,娃儿决不会没理由地不乐意他妹子。
她一路上作了种种猜测假想,决定无论咋样,积德这顿打决计不能白挨,娃儿是他的心头肉,想起他爹那样去打,那巴掌就像打在自个儿脸上一样疼。
直至进了陈家屋,她脸上还挂着些泪痕,今个陈铁贵带着老大跟老二上他九叔屋里去拜年,只留下王氏跟宝珠两个在屋里,听见外头门响着,王氏忙遣宝珠出去瞧。
宝珠一只脚刚迈出门槛,陈翠喜已经踩上了台阶,一见她,眼圈立即一红,带着些哭腔扑了来,拉着她的手不停问:“跟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咋回事,啊?”
宝珠一时不知该怎么去答她,只拍着她的背小声劝着,王氏闻声急急从里间赶出来,面上比往常还热忱三分,“呀!可不是三妹子来了,这几天正念叨你着哩,快快屋头坐。”
今个她来的十分出乎意料,王氏这几日心头正琢磨着过完年那话儿该怎么去说,现下她便已经出现在了自个儿屋,稍一作想,立即明白了跟初八那日少不了干系。
陈翠喜上炕坐定了,见了王氏情绪反倒更加激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娃儿前头还好好的,初八回屋就不知犯了哪门子浑,竟不愿意他表妹了,今个他爹狠狠揍了一顿,连我都没拦住。”
宝珠心头一阵歉疚,端一杯热水给她,小声安抚着,“姑别伤心,都是我的错儿。”
王氏咧她一眼,掏出帕子递给陈翠喜,她接了帕子抹一把鼻涕,断断续续诉说着,“积德娃打小起我跟他爹也不拘着他,顽皮归顽皮,可心地却是极善良的,心是极软的,若他在哥哥嫂子跟前儿说错了啥话,嫂子千万别跟他计较。”说到最后,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
王氏瞧她那模样,同样是当娘的,心头哪能体会不到她的急切,鼻子忍不住一阵发酸,摇头解释道:“跟前长大的娃儿,我跟你哥又咋不知道他脾性?妹子快别那样说!”
陈翠喜抹了半晌泪,一抬头,急切地目光看向王氏,“今个来,就是想听嫂子说说,到底出了啥事儿?娃儿咋就一时想不明白了那?”
王氏沉默了半晌,一抬头,对宝珠说:“去南头瞧瞧秀娟娃儿睡熟了没有。”
待宝珠出了门,才拉着陈翠喜的手,事到如今,也不预备瞒着她,叹一声,“妹子想多了,原是我屋的事儿,前头也不知宝珠娃儿的心思,亏得那天问了问……”顿了顿,眼睛悄悄别开,“娃儿像是不大乐意跟她表哥的亲事。”
王氏不忍看她,索性硬着头皮接着说:“那日在灶上我忍不住说了宝珠几句,谁料想偏就给她哥听去了。”叹气一声儿,“这几日我还担心着积德,原想过些天便去县里瞧,谁成想可不就出了事儿!”
陈翠喜重重叹一口气,抬起袖口擦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