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片刻,心头有了主意,便打发娃儿几个出去,说是这事儿等晚上再跟他们爹商量商量的。
宝珠见她娘也不给个准话儿,出了门便去院子里喊她爹,将方才跟王氏说的话儿又跟陈铁贵絮叨一回,说是屋里的钱儿都是辛苦赚来的,宁可给爷爷奶奶吃了喝了也不给赌鬼一文钱儿,再说了,给二叔钱儿实际上是害了他,他若不能戒了赌,手里钱儿多只不过输的更快,若没钱儿饿了肚子,他才能更多的考虑着如何去生存。
陈铁贵皱着眉头仔细听闺女说着,半晌才烦躁地回上一句,“行了,闺女家的,别管那多事儿。”瞅一眼日头,闷声道:“爹这会肚子饿了,今个晚饭提早些。”
宝珠一扁嘴儿,偷偷冲他爹做个鬼脸儿,转身去灶房忙活,心里寻思着,晚饭时争取再劝说一回。
岂料,晚饭刚上了桌,陈二牛便进了屋,王氏知道公公是为着铁富来的,忙招呼润生去加一张椅子请他坐下,“爹先坐下吃个饭,有啥事先吃了饭再商量。”
这一顿饭吃的沉闷沉闷的,陈家两口子闷声不语,几个小的也不敢吱声,陈二牛神色有些焦虑,但还是耐着性子坐下,喝了半碗粥,吃一个白菜饼子便放下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宝珠好容易捱到饭后,王氏却打发着她们几个小的回屋去,招呼着陈二牛进堂屋叙话儿。
陈二牛刚坐上椅子便等不及道:“秀儿,这回你屋里看也给想些法子。”
王氏叹气道,“眼下老三闺女要成亲,老二亲事也不远了,良东娃儿又没了娘,往后他的亲事屋里少不得张罗操办着。爹说的容易,屋里哪能一下子拿出那样多的钱儿?”
陈二牛默不作声,半晌道:“打算明个就让他走,你屋送些钱儿也好,我跟你娘给了五贯,翠芬那给拿了五贯……”
陈铁贵叹一声,打断他,“我们屋里也有难处,要是今个换成爹娘有麻烦,屋里再紧张,这钱儿咬咬牙也就拿了,给他个赌徒,我这心头就不乐意。”
“真不能?凑个几贯钱儿也行啊,人多力量大,铁富在外头出了事儿,能帮他的也只咱们自个屋里人。”想起什么,陈二牛的呼吸有些急促,“再咋样他还是你的弟弟,这些年在外头也受了不少苦,人不能忘本啊!”
王氏忙宽慰他,“爹别气,今个下午我还想着,钱儿不给,换成些衣裳干粮的,他在路上也省些事儿。再来,又防了他去赌。”
陈二牛皱眉思量着,王氏又道:“屋里腌的咸蛋多,明个给带上些,赶今个晚上多做些干粮一并带上,屋里新衣裳也有几件。够他在外头应付上个把月的。”
陈铁贵也接个话儿,“钱儿不是不乐意给,瞧他那德行,叫人放心给?那一文一文都是汗水钱儿,叫他赌去?铁富就我们这么俩兄嫂,在外头出了事儿,谁心安?不说别的,往后他要真能安生过日子,我跟他嫂子才放心着资助他些钱儿。现如今就是写干粮饼子!”
陈二牛叹气着站起身,“成,你说的爹听明白了,你们有这心意就成,经过了这一回,往后他也该能悔过,将来好生过日子了,你们两个少不得可要多帮衬些。”
王氏笑着送他出门,“那当然,爹放心,要真好好过活,在外头避个两年回村来,我跟他兄弟还能不管他?”
陈二牛前脚走,王氏便喊宝珠进灶房炕些干粮饼子,知道闺女一整日担心着,便将方才商议的跟她说了说。
宝珠原想着她爹娘这一回必定心软耐不住爷爷劝说给了钱儿,没想到竟都是明白人,这么个结果让她十分满意,便笑着拱了拱王氏肩头,“娘办的好,就该这样,爷爷跟奶奶年纪那么大了,还能包庇二叔多久?还是得二叔自个儿努力!”
王氏直直盯着宝珠瞧一会儿,欣慰道:“娘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聪明娃儿?乖娃儿最是为屋里人着想,娘瞧着你两个哥哥还不如你哩。”
宝珠仰脸儿瞧王氏,“娘可别夸我,其实我心头也难受着,二叔毕竟是良东哥的亲爹,他这一去,也不知以后还回不回来?”
王氏也叹上一声儿,“他有今天,怨不得旁人。最可怜的还是你良东哥跟秀娟妹子,往后待你哥好些。”话儿说到这,想起什么便笑,“待你二婶子过了三年,娘想托媒婆给你良东哥也说一门亲。”
宝珠咯咯笑着瞅王氏,“娘不知道?有人将良东哥当成心上人了哩!”
王氏斜一眼宝珠,“你良东哥正正经经的性子,上哪认识个姑娘去?你们几个少私下里胡说。”
宝珠眨眨眼,似笑非笑道:“谁说不能认识?娘去问问招娣姐姐不就知道了?”
王氏眼睛一亮,瞟一眼宝珠,半信半疑道:“这娃儿,又拿你表姐打趣?”
宝珠一撅嘴儿,“招娣姐姐有心思,良东哥我瞧着八成也是有的,娘不信自个儿去问表姐!”
王氏一拍手,笑道:“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可宽了娘的心喽,你良东哥性子跟了他娘,脾性温和,人又善良又实在,娘正愁着啥样闺女儿才合娘心意哩!”
宝珠笑嘻嘻道:“娘真偏心,大哥二哥说亲时,娘也没这样挑剔过咧!”
王氏叹一声儿,“从小在娘眼皮下长大的,也算娘半个娃儿了,他没了娘,做大婶子的不给好生张罗,还哪个替他操心?你爷爷奶奶那眼光娘可瞧不上眼。”
第二日一大早,陈铁贵便将干粮鸡蛋送去老院,回来时眼角带了些红,王氏瞧出不对,私下去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肯说,气的王氏不去理他。
因今个要走,宝珠舍不得王氏,吃过早饭便回屋去跟王氏叙话儿,晌午时,王氏便催促他们几个收拾收拾准备回县城去。
每次回屋一趟,临行前良东必定去张红玉坟头烧一回纸,这回也不例外,王氏瞅着几个娃儿来的齐,便叫住良东,收拾了香烛纸钱儿张罗几个娃儿今个一块去一次,王氏离得近,三不五时去一回,这次便也不跟着他们去,只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因去上坟,大家不约而同的敛去平日的散漫,也不嬉笑打闹,面上俱是庄重严肃,一路静悄悄地往坟地赶。陈家坟地就在村里不远的山头上,他们几个走上大约小半时辰便上了山。
冬日里,山头上少了些灌木,沿途只有些光秃秃的树枝,良东走在前头,不时伸手拨弄着挡在身前儿的干枯枝条,不忘了回头叮嘱宝珠跟秀娟两个好生注意脚下。
正说话儿着,他的脚步突然停下,后背猛然间挺的笔直,宝珠几个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远处半新的坟头上孤零零地跪着个人,一旁的地上放着大包大包的行礼,他背对着众人跪在坟头的空地上,那背影干瘦干瘦的,他一边儿挥洒着纸钱一边轻声诉说着,断断续续抽噎声儿隔了老远仍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
润泽也愣住了,“前头那人是?”
良东转身朝他们笑了笑,“是我爹……”半晌又道:“这会儿不想瞧见他,咱们等一会儿,待他祭拜过了再去。”
宝珠隐隐约约听见“钱氏”“悔过”“出家”等模糊不清的声音,心头霎时一惊,侧着脑袋极力想要听清他说的什么,那声音却在冬日呼啦的北风中越发模糊成碎片……
片刻后,他起了身,抬起袖子抹一把,一转身,垮上几大包行礼,沿着山前的小路摇摇晃晃一步步走远了,干瘦的背影在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凄凉,良东咬了咬牙,忽然狂奔着冲上前去,就站在坟头前朝那背影喊道:“你若悔改了,娘在下头才安心,不为旁的,只为了娘,好自为之!”
前头干枯树影中隐约有身影定住,片刻,一个带着些暗哑声音传了来,“五两银还在炕头,臭小子,爹不稀罕!往后多保重!娶媳妇生娃儿,好好的……”
这一段小插曲着实让众人心头久久无法平静,尤其是宝珠模糊中听见了出家俩字眼,心头便格外感慨万分起来。
人总是活在当下的,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二叔醒悟的太晚,二婶已去,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从前。
往事已成烟云,再如何去追究也于事无补,若二叔真能彻底醒转,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愿二婶泉下有知,心头能稍稍宽慰些。
第168章 忙的欢喜
回屋时,陈铁贵已经将牛车架好停在院子里,王氏两口子跟几个娃儿略略叮嘱交代一番,便催着几个娃儿启程。
牛车沿着小路缓缓前行,直至最西头的岔路口上一拐弯,又前行了一段才停了下来,正停在一处不大的院子门口,良东扬声儿喊两嗓子,“思沛兄弟!回县喽!”
宝珠一扁嘴儿,哧溜跳下车,“偏他耽搁时辰,我进去瞧一眼去!”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眼前恍惚飘来一个大红色的身影,还来不及瞧清楚,那身影便自院子里迎面而来,宝珠慌忙歪个身子躲避,那身影越过她直直出了院子,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宝珠抿抿唇,一转身,便瞧见魏思沛背着药篓子出门的身影,视线忽地交汇,他稍愣片刻,随即笑着回道:“收拾妥了,这就走吧。”
宝珠撅起嘴儿往外走,“来得不是时候!”
魏思沛眼尖,瞧见她面色,身形一动,立时拉住她胳膊,抿唇问:“宝珠生气了?”
宝珠稍稍偏过头去,“才没,方才只不过打趣你哩!”顿了顿,抬眼去瞧他,“我知道你能处理好。”
魏思沛笑容舒展起来,宝珠笑笑,反手拉住他,“往后咱们好好的过日子,将来总有一天,宝云姐姐会理解。”
当日正午便到了县里,宝珠跟良东两个略做修整便去铺子,没俩时辰,小舅跟招娣也赶来了县里,带了些姥姥做的绿豆锅盔,回屋几天,招娣显得很精神,直缠着宝珠问东问西,说实话,这三天里宝珠过的并不顺畅,因二叔的事儿,心头总有些淡淡的伤怀,不想将烦心事儿与招娣分享,便独挑些二哥的喜庆事儿来说。
晚饭时,陈翠喜也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伙儿,说是昨个省城才来的信,积德头一年参加学试便考中了增生的名额,她心头高兴着,说是待宝珠几个回来后便收拾收拾去省城瞧一回他去。
良东点个头,夹一筷子排骨进她姑碗里,“姑一个人去着我不放心,明个我跟姑一块去。”
陈翠喜摆个手,“压根不用你们陪,铺子生意要紧,姑来回去省城也多次了,摸的清着哩。”
他们说话的功夫,招娣已经偷偷夹了几筷子进良东碗里,这会儿瞧见良东一脸莫名地四处瞧,埋着头嘿嘿奸笑。
良东摇着头笑着瞧她一眼,问:“回屋后招娣听话了没有?”
招娣不满意良东话里话外将她当个小娃娃,立即撅起了嘴,“良东哥才比我大着两岁半!怎得像我爹一样!”
宝珠瞧着他们两个的互动,心情莫名的好,笑嘻嘻插话儿道:“表姐说的对,我跟表姐都是大姑娘了,没多少日子就成亲哩!”
招娣脸上红了红,“你说成亲,那是你,我还不着急哩!”
宝珠嘿嘿笑着,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芒,“急不急表姐自个儿知道!”
这个夜里,宝珠失了眠,脑中不时闪过最后瞧见二叔时的那个画面,心里疑惑着,二叔真的悔过了么,他真的要出家么,怎么前一日还在屋里吵吵嚷嚷,转变的这样快,难道今晨爹跟他说了什么话儿么?
带着这些疑惑,迟迟不能入睡,索性悄悄起了身,蹑手蹑脚越过招娣下了炕,点起跟蜡烛,合计着今年个铺子的收成,时已近腊月,再过不上几十天儿眼看便过年了,年初她打算着今年累计些资本,明年单开一家点心铺子,想想时间不多,这事儿也要提上日程了。
……
深夜里,官道旁的小树林里生着一堆篝火,一旁孤零零盘腿坐着个人,他从布包里取出块干粮饼子,放在手中定了片刻,脸上便滑落两行泪水。
干硬的饼子划过食道的感觉又干又痛,可他浑然不觉,哽咽着大口大口吞咽着,这是亲人为他准备的干粮,而自个今后……怕是再也回不去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村庄。
其实,他早该醒悟,早在媳妇丢下他时心头便隐隐的痛,可人就是这样,醒悟需要太多的勇气,而堕落时只消每日什么都不去想。
每日回到屋里,照旧的冰锅冷灶,日子过的了无生望。知道钱氏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红玉,可人一旦走错了路,想要回头便难上加难。
他活了大半辈子,被爹娘厌弃,被族里除名,身边最最照顾他的那个好媳妇也离开了他,想到这里,他闷闷苦笑一声,其实,他也想像大哥那样,在孩子跟前儿保留着一份父亲的尊严,可他的孩子,儿子闺女一个个地拿他当贼,原本,昨个还打算着过些时候避了风头,再用屋里拿的钱儿再去赌一把,万一翻了身,再回村时,爹娘,大哥大嫂,以及从前任何瞧不起自己的人,再不敢用那种令他恐惧的目光去瞧他。
爹娘苦口婆心的劝慰,哥嫂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以及每每梦魇里红玉血泪的控诉,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终究成了那人人嫌弃的,纵使心头还有一丝良知,终究被众人所抛弃,不如就此堕落到底,可老天爷却在此时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在那一夜的翻箱倒柜中,瞧见红玉临死前为他缝制的那一件件衣裳时潸然泪下,呵呵……任他在外面再冷酷,终究在那一刻崩溃到底。她是多么了解他,细心体贴地在每件衣裳的夹层里缝了些钱儿,是怕他将来有一天饿着吧?
犯下再多过错的人,有时悔过也只需要一刹那,在那一刹那,他痛苦的无以复加,可无论他怎么悔,媳妇终究先他一步去了。
揉了揉半边肿痛的脸颊,活着泪水咽下最后一口干粮,侧卧而睡。
对,这是大哥打的。三十来年的兄弟,大哥从没像今晨那样对自己狠揍。揍得自己嗷嗷大哭,大哥也是泪流满面。
一切的恶气、愤恨、失望全部倾泻而出,什么面子,什么疼痛全部置之脑后,只有在大哥猛烈的拳打脚踢中,心里的难过似乎才好过了那么点点,呵,死有余辜说的便是他,大哥骂的真好,真希望能这样死在大哥的手中,了却他所有的罪过。
可当他看到爹娘孱弱的身躯挡在身前不停颤抖着,大哥的手颤抖着,他的心也颤抖了,不是不能反抗,而是……幡然醒悟后的自己,本就对这个世界了无期盼,唯一挂念着的亲人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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