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枚脑子里风车般转着,晚报的,姓仲。这是个不多见的姓。那个专门写社会问题方面的文章的仲秋仲大记者会不会是他?她小声地说:“你们晚报有一个叫仲秋的写的社会生活问题方面的文章,我最爱读了。”
“谢谢!我就是。”说着,他从挎包里摸出名片盒,取了一张名片给刘枚,“请问,你是……”
刘枚也回应了自己的名片。仲秋一看,说:“啊,金石公司,刘总,久仰久仰。我们早在电话上认识了。”
台上,关敏还在念着讲稿:“有的人在一起同居,又心虚,怕别人知道了。如果被别人发现了,就倒打一耙,反诬别人侮辱她,强奸她”关敏提高了点声调,“这种做法很恶劣!所以我主张大学生可以结婚……”
同居和倒打一耙有什么关系?如果同居可以倒打一耙,那么,结婚还不是可以。她为什么要这样讲?这是明显的逻辑错误。谁给她写的讲稿?仲秋沉思着,但找不到她这样讲的理由。对了,是不是她有所指,有弦外之音?刘枚见仲秋突然不说话了,以为他要记下关主任的重要内容,但没有看见他动笔,只是木木地咬着笔头发神。她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问:“你和李一凡熟?”
“不……”他突然问了一句,“那晚,她是不是在加班吗?”
“对。那天,负责搞这个材料的办公室主任赵平生病了,就临时抓她的差。”刘枚抬眼看了看在发言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满口专县口音的女人,说,“本来,我要她就是想让她在办公室。你想,一个文学硕士,在办公室搞材料是再好不过的了。结果,她不愿干办公室那些婆婆妈妈的活儿。小两口都是外地人,老公又是个老师,收入也不高。她可能是想到业务部门收入要好些,让小家庭日子好过一点。”
“这个人怎么样?”
“相当不错。工作积极肯干,不多言不多语,人际关系很好,是公司的女工委员,正在培养她入党呢。”刘枚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一个同志,就遭毁了。都怪我。”
“要怪只能怪坏人。她不撞上,就是另外的女同志撞上。只有打击坏人,才能还一方平安,才可以路不拾遗!”
正在发言的是理工大学社会科学系的党总支书记贾玉珠,尽管她尽量用普通话,但这四不像的普通话怎么也掩盖不了她的家乡口音:“大学是改造人的工场,是培养知识分子的地方吔。如果可以结婚,那么,肯定会有很多学生都来要求结婚吔。那时,一个校园不晓得会出现好多好多小家庭吔,还会出现好多好多小母亲吔。那呀!学校就不成为学校,学校成为了一个社区吔!……”
仲秋听了听,说:“夸大其辞的理论!”
“有点。”刘枚附和道,“即使要结婚,也不是全部,而是个别。”
“你听这些发言,很有意思。这些年来,我总结了一个经验,不管任何问题,部门、系统的专家学者们,当然官员也包括在内,一般来说,他们都是站在部门、系统的立场、角度说话,就是进行研究也是这样。惟有不属于部门、系统的科研单位的专家学者的发言或者文章,才是中肯的,对推动或改进工作有利无害。”仲秋抬起下巴指了指贾玉珠,对刘枚说,“你听,她肯定是教育系统的,尽量维护学校现有秩序,使之一层不变。”
“那么,这种发言,你登不登出来?”刘枚问。
“报纸要坐到不偏不歪,尽量客观公正。不同的观点都登出来,让读者评判。读者心中有杆秤嘛。”
“李一凡的事情,你准备写一篇长文章?”刘枚转了回来,问,“我最喜欢看你的文章了。”
“谢谢你。已经写了,早就登了,一快豆腐干……”
“啊,我可能忙,没有看见。还写吗?”
“可能写不出来了。”
“你刚才问这么详细。我还以为你要写一篇哩。”
“咳、咳!”仲秋清了一下嗓子,说:“刘总,我是一个当事人。所以要问清楚。”
“什么当事人?”刘枚大惑不解,睁大双眼盯着他。
“那天晚上,是我救了她。”说着,他把那晚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刘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怪不得,我听见一些风言风语,说她半夜三更的和一个什么情人在树林里……是江红的弟弟去碰上了,以为那男的要欺负她,就去帮忙。结果反而被他俩弄到派出所去了。”她说完,看了一眼仲秋,见他脸上毫无变化,就补了一句,“我不相信。我太了解李一凡了。”
“可是,就有人要把黑的说成白的,乱泼脏水。”
贾玉珠已被另一个女人替换。仲秋全然忘了记录, 瞟了发言席一下,侧过头,说:“刘总,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平时专门问你,显得冒昧,或者又没有多大意思。今天反正谈都谈到她了,我就问一问。”
飞短流长(3)
刘枚没言语,只是看着他,用眼神表示了“你问嘛”。
“她在你这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你们?这么好一个单位,又是她自己挑选的,你又待她不错。”
“我在想呀,”刘枚组织了一会儿思绪,然后从容地说,“一,那个人是江红的弟弟,平时她和江红她们处得都不错,发生这事后,据说,江红去找过她,要求她看在同事的面上,私了。她坚决不同意,因此得罪了江红。江红是个很有能量的人,一时间,各种风言风语流窜,她觉得压力太大,又不愿做违心的事……”
“我看呀,她即使违心答应了,那脏水还要泼,只不过是另外的版本,比如说她长期和哪个男的几七几八哟,等等。因为事情都传开了。对不起,我抢了你的话。”
“二,她可能感受到了公司受到的压力……”
“是她遭遇了坏人,公司有什么压力?”
刘枚不吭声了,只是胸脯起伏着,鼻息加粗,眼睫毛不停地扇动,声音也变得沉重了:“仲记者,你不知道。为她这事,我们公司受到的压力大呀!”
“关公司什么事?”
“她是金石的员工呀。”她见仲秋一脸茫然的样子,进一步说,“要公司领导出面做工作,要她撤诉……”
“纯碎个人的私事,怎么就演变成了公事?”
“所以我刚才说,那个人的能量大得很哩。”
仲秋想了想,这个江红是刘总的部下,她肯定不敢在刘总面前造次,肯定是活动了市里的关系,让他们来出面。联想到自己碰到或粘上的一系列怪事,他确实觉得江红这个女人能量大。写好的稿件一删再删,最后居然发不出来,还得动用许进才。她能活动到哪些人?至少有向太明。从向的口口声声中,至少还活动到了文来富。一个公司的普通女职工,居然有这本事!他想知道,刘枚这边又是些什么人在为她效劳,于是问:“是些什么人给你打招呼?”
刘枚摇摇头。仲秋看着她,一点不退让(耳朵里传来台上的发言声,他已没有心思记了,凭前面的发言和自己的重点记录,写一篇两千字以内的研讨综述已没有问题了):“你有难处?”
“对。”刘枚仍出着粗气,“我,不是我个人,是公司得罪不起……”
仲秋不再问了,因为他想起了许多,一个公司要生存,一个不是民营企业的企业领导,要面临的问题有时比民营企业的领导面临的还多,而且至关重要。比如,人事任免,不管你业绩怎么样,只要管得到你的主要领导不满意了,就会让你“打起背包就出发”!这比不得他,即使“打起背包就出发”,没有了主任头衔,但还是记者,还是写稿……他想赶紧饶开这对于刘枚来说可能是敏感的话题,但嘴里还是冒出了言不由衷的话:“其实,她不走……”
“说实在的,她如果不走,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刘枚脸上开朗了一些,“尽管后来还是受到了……”她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仲秋已经读懂了她的脸色和心情,说:“照你这样说,公司和你还得感谢她的离去?”
刘枚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语句,说:“也有你说的这层意思,但我和公司确实是一再挽留她。就是公司面临大灾大难,我刘枚面临撤职,也决不会以让她走来免除公司的压力……我不知道表达清楚没有?”
“清楚了。她是个为公司、为你、为他人着想的人。”
“所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欠了她……”刘枚完全像个大姐姐般,“年纪轻轻的,还拖着孩子,老公一个人的工资……唉,不知她另外找到工作没有。我给她说过,随时欢迎她回来。”
仲秋想对她说“我已给她联系了一个工作,你不要担心”,但权衡了一通,没有说出口。毕竟不是要好的朋友,给她说这些没有必要。院长又在讲话了,那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是在做总结:“研讨会开得很成功,谢谢大家!大家不要走,我们准备了便饭,还有一份纪念品。借这个机会,让我们再一次感谢金石公司、感谢公司刘总的慷慨解囊!我们还要感谢晚报的著名记者——仲秋主任到会,给我们做全方位的报道……”
话音未落,掌声又响起了。仲秋知道,他们都是冲着能报道拍的。哪一个不想在传媒上扬名呀?正因为如此,记者才成了当今社会的宠儿。
“仲大记者,你在哪里?”王院长在到处找他。会议开始前,他叫仲秋挨着他坐。仲秋谢绝了,说你还要招呼,陪方方面面的领导,专家学者,我自己去找个座位就行了。此时,他找他了,也许是怕他像时下不少记者一样,拿了礼品(所以,今天的纪念品在饭后发)中途溜了。他只好站了起来,向大家挥挥手。
换种活法(1)
一天中午,李一凡买来盒饭正要吃,胖子走了进来,说:“小李,走,出去吃饭。”
那……”李一凡看着手中的盒饭,“你自己去嘛。”
“晚上带回去嘛。”胖子有一丝不耐烦,“这是工作。有重要客人。”
本来,鲲鹏公司经理办有一个秘书,是市里一个老处长的女儿。当年,胖子刚下海时,他帮了不少忙。他女儿在一个福利待遇很好的国营厂宣传处工作。几年后,这个国营厂临近破产,被一家民营企业兼并。兼并方对原厂的职工进行了大量裁减,处长的没有一技之长的女儿也被淘汰了。处长已经退休,过去对他点头哈腰的人已不再理他。他只得找到胖子,希望给他女儿一个工作。从市场经济的角度讲,当初他帮胖子的忙,胖子早就回报,也就是银货两讫了。但胖子没有绝情,而是满口答应,让他女儿到经理办,管管文件,必要时,写写材料。可是,不知是她在国营耍懒了,还是本身就是个弱智,除了管的文件还将就外,写的材料没有哪一篇庞总不反复修改。他想辞退她,但她家确实有点困难,儿子在上大学,每年花钱不少,也就下不了辞退她的决心。仲秋给他提到李一凡后,爽快答应了,不就是增加一个人嘛?何况是个研究生,鲲鹏需要这样的人。处长的女儿不行,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把她养起,让她专管资料。现在,哪个单位不养几个这样的人?当着仲秋的面,胖子说过,对李秘书一不打卡,二不限制时间,让她早晚可以接送孩子。
李一凡很快熟悉了业务,不但把庞总交办的事情做得又快又好,而且还把过去的文件重新整理了一遍,使之变得井井有条。胖子很满意,好几次当着处长的女儿表扬李一凡,弄得李一凡很不好意思。处长的女儿也不高兴,原来自己在经理办可以一手遮天,现在来了个狐狸精,受到领导的另眼相看,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常常拿点眼色给李一凡看,同时八方打听她的来历。
庞总经常宴请客人,有时就在旁边的郁金香酒楼,但更多的时候是去帝王饭店。后者堂皇气派,而且是自己的酒楼,肥水不流外人田。遇到中午宴请,庞总有时也叫她一道。开先,她不很愿,她不愿做那种花瓶似的秘书。自己把工作做好就行了,吃饭不是工作。但胖子却强调吃饭也是工作,而且是重要的工作,好多业务都是在吃饭的时候敲定的。作为经理办的秘书,即使不谈业务,也应该增长见识,不能老呆在办公室灰头土脸的,要经风雨见世面,锻炼自己。李一凡见庞总每次都很诚恳,不能老拨他的面子。和他非亲非故,凭仲记者一句话,就来了。而且还多方照顾自己,工资也开得不低。每次在饭桌上,客人要她喝酒时,庞总总是保护她。
这次不是去郁金香,庞总亲自开车去帝王,肯定是个重要客人。她已经摸出了庞总的规律,一般客人就在附近的郁金香,要是重要点的,就去帝王。原来是请中山区工商银行的行长钟强一行人吃饭。其中有一对夫妇是北京来的,男的是北京腾飞投资公司的总裁马一丁,是钟行长的朋友。此次,他是偕夫人来半公务半旅游。今天晚上就要坐旅游船离开,只有在中午给他夫妻俩饯行。一边寒暄,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天南地北地聊。马一丁端着满满一杯酒对钟强说:“我来以前,说要去看一个朋友的弟弟,可是,一到你们的地盘,就没有自由过。看不够,吃不完。来,我敬你一杯。”
钟强一扬脖喝了:“老哥,哪个吗?我去看嘛。只要在这个地盘上。”他对坐在李一凡旁边的一个女同志说,“柳主任,你记下名字。”
“贺逸平。在你们市委组织部。”
“贺逸平?”胖子冷不丁问,“他嫂嫂是不是中国寰宇总公司的……”
“是呀。你认识?”马一丁睁大了眼睛。
胖子一边吃菜一边点头。
“他,除了天上跑的,地上走的都认识。”钟行长打趣道。
“钟行长,你忘了?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就在这里。”他见钟强在努力回忆,补充道,“当时有佟福喜,还有晚报的仲秋仲大记者……”
“对,”钟强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从哪个专县调来不久。”
“哦,结果你们还是熟人?”马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