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都是如此,头疼之时躺下小憩片刻便舒服许多,慢慢自愈。
花梓一觉醒来,日头早已偏西。
她起身坐在床边,穿上白边儿大红小马靴,去瞧了眼哥哥。
还是一如往常,静静躺在那里。
她理了理忆起的片段,默默珍藏在心底,她想,总有一日她会把所有事情记起,到时将这些片段一并翻出,就再也不会丢了,定要牢牢记得。
她走到白玉曦床前,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哥哥并不英俊,也不魁梧,有些瘦,而今满身是伤,更显得有些凄凄然。
他双目狭长,眉毛浓重,眉峰冷毅,额角有道伤疤,不长却深,这些时日下来,腮边现出短短的胡茬,他肤色不若师傅那样如玉般温润白皙,反而有些黑,隐隐泛着深深的古铜色。
花梓伸手摸摸白玉曦的眉毛,鼻子,嘴巴,忽而又摸摸自己的脸。
还记得自己这张脸,对镜梳妆时,映在铜镜中,巴掌大的小脸清白如素,双眸明亮如星,眉清目秀,薄薄两片唇略显苍白,长发垂腰,轻轻挽成流云髻,虽有些清冷寡淡,然依旧隐隐透着一丝灵气。
花梓回过神来,又望了望白玉曦的脸,低声念道:“为何我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她沉吟片刻,不由心悸,幸好长得不像,她可不想长得跟他一样黑。
“定是你长得像父亲,我长得像母亲。哥哥,这几日,我时常学着做些菜式,等你醒来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你就快点儿醒来吧,我眼睛看得见了,以后,我不需你照顾,我还会照顾你,你很久没有带我去小河边儿了,最近天气越发冷了,你再不醒来,河边的树叶儿都要掉光了。”
花梓叹口气,继续幽幽地说道:“你这哥哥做的可不如我这妹妹好,我盲了你时不时还冲着我发脾气,你这会儿整日睡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我每日照料你,辛苦着呢,我都不嫌烦。”
她心里泛酸,掉了一大滴眼泪,遂深深吸口气,擦擦眼泪,继续念叨着:“可是,你若醒了,想骂我就骂我,数落就数落我,只要你醒过来,怎么都好,哥哥……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若再也醒不来……”
眼泪滴答滴答掉到白玉曦手上,她粗略用手指擦了擦,却没有注意白玉曦微微阖动的眼眸和微微皱起的眉头。
就听“吱呀”一声门响,她仔细擦了把眼泪,心想定是狼女回来了。
原本她差狼女去买菜,此时见她空手而归不禁心中不解。
狼女一闪身,但见萧叶醉提着两个食盒站在狼女身后,笑容满面。
花梓不禁暗暗感叹,师父当真是罕见的绝色佳人,一笑倾人城啊。
“怎么?哭了?因为勿语?”萧叶醉见花梓眼睛跟核桃似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便直言询问。
花梓一愣,遂摸了下腰间长鞭,这才想起花勿语被自己转身挥鞭惊到,想起花勿语说了句骗子哭着跑了出去,想来萧叶醉是知道这事儿了,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心里又担心花勿语去了哪儿。
“你别担心,我已劝过她,她也觉着误会你了,她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家门,托我备些好吃的给你赔罪。”萧叶醉不慌不忙踱步进门,将两个大大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又瞥了眼花梓腰上的长鞭,不着痕迹地问道:“鞭子是哪找到的?想起什么来了吗?”
花梓总觉得师父也不愿提及过往,便刻意忽略了忆起的画面,应道:“收拾屋子时在柜子角落找到的,并未想起什么,当时勿语吓了我一跳,不知怎地将鞭子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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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雪碎
花梓有些食不下咽,仿佛心里堵着很多东西,没了退路也没了出路。
按理说,哥哥这几天该醒了,却不见动静。加之头疼愈加频繁,有些画面一晃而逝总是捕捉不到细节,心中不禁添了烦躁,竟没了胃口。
玉花梓不爱吃饭了,实属难得。
“怎么?不对胃口?”萧叶醉见她举箸不动,有些疑惑。
“没事,最近时不时头疼。”花梓笑得有点儿勉强。
萧叶醉却回头望了望白玉曦的房间,脸上瞬间笼了一层愁云,心中焦虑万分,若白玉曦醒不过来,花梓是否也要陪葬呢?
“来,吃点儿肉,你近日瘦的皮包骨,”萧叶醉夹了块肉到花梓碗里,微微笑道:“等你吃胖了,师傅教你舞鞭子。”
花梓扒了口饭,点点头,等胃里满登登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之后两日,花勿语都不曾来过,据说她父亲病了,着她陪伴左右。
花梓闲来无事会在院子中舞鞭,九尺长鞭打在地上,尘埃四起,她从来不晓得自己竟有这样大的气力,挥得动如此重的鞭子,身随步法,鞭随身法,竟游刃有余。
“该给鞭子取个名儿。”花梓将长鞭放在石桌上,这鞭子九尺有余,韧性极好,花梓曾细致瞧了瞧鞭子材质,似乎是树藤与牛筋做成,然这藤绝非普通的藤,牛筋也绝非寻常的牛筋,单说这通体墨绿便让人不禁咋舌,断了根的藤做成武器竟能不失绿意,不失韧性,便知这藤大有来头。
她想,若哪日身无分文,把这鞭子当了,定能换来半月衣食无忧,如此一想,这真是保命的武器。
“叫青魅如何?”
花梓抬头,却见狼女皱着眉头盯着长鞭发呆,听到询问,愣了一下,竟支支吾吾道:“不……不好。”
“哪里不好?这鞭子通身墨……”
花梓还未说完便被狼女打断:“它叫雪碎!”
花梓挑着眉毛问了句:“它叫雪碎?”
“嗯。”狼女重重点头。
“你如何知道它叫雪碎?”花梓盯住狼女的眼睛,目光灼灼。
当初鬼老太留狼女照料自己,她并未多想,可多日相处下来,她总是觉着狼女对她有特别的感情,会怕她伤着累着,甚至喜怒哀乐也随着花梓的情绪变换着,让花梓受宠若惊。若曾经不认识自己,狼女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狼女说话本就不利索,此刻更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花梓看着狼女焦急的样子,有些后悔,何苦这样咄咄逼人?知道她的过往,却不愿提及的人又不止她一个,也不多她一个,便打着哈哈道:“就叫雪碎,我也觉着这名字好听。”
狼女如释重负,忙说:“我去熬药。”扭头钻进屋子里去了。
花梓将长鞭缠在腰间,心里默默念叨着“雪碎”“雪碎”,眼前恍若飘落朵朵梨花,她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这才想起那个许久不曾忆起的梦,此刻只记得梦中那人一袭青衫,样子却再也记不得了。
而桑国御花园内,花勿语正跟肖泽正闷头一前一后站在亭子前,小小的六角亭精致典雅,悬着红色的匾额,写着“融芳亭”。
此时秋菊开得正盛,团团锦簇,幽香四溢,清淡悠远。
“我父王的心思……”花勿语背对肖泽欲言又止。
“长公主千金之躯,臣诚惶诚恐,不敢逾越!”肖泽躬身而立,这话虽谦逊,然语气却不卑不亢,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这再好不过了。”花勿语脸上立时浮现笑容,转过身来,好似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十分踏实。
花勿语踱步走向亭子,踢走旁边的小石子,不小心磕疼了脚,然只皱了皱眉,忙满面笑容道:“前些日子见肖公子出入嫣红楼,我就想,你瞧得上青/楼里那些个媚俗女子,断然不会瞧得上我,心中甚是欢喜。父王着我伴驾左右,又传你进宫,无非想撮合你我二人,既然肖公子表了态,我也不绕弯子,我花勿语并不愿嫁你,也请肖公子放心。”
“臣明白,谢长公主体恤之情。”肖泽微微一笑,庆幸她无意嫁他,可“媚俗女子”四个字,却让他心中不悦。
“若没有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嗯,去罢,”花勿语话刚出口,眼珠儿一转,忙弯腰摘了朵秋菊,唤了声:“肖泽!”
肖泽忙回身,却见花勿语站在那里,递过一朵秋菊,肖泽疑惑地望着花勿语不知何意,心中不禁敲起鼓来,难不成这长公主忽然对他有了好感?
花勿语却豪无窘态,依旧优雅大方地将花送到肖泽手中,这才不紧不慢,欢颜道:“这青/楼女子戴不得高贵的玩意儿,会折了寿,野生野长的花儿倒是不错,送与你那心上人,她定会十分欢喜。”
肖泽听罢,只觉得周身寒霜四起,抽动抽动嘴角,生生憋出几个字:“谢长公主!”然抬头时,目光冷冷瞪着花勿语,并不动弹。
花勿语吓了一跳,若他动手打她,她定是打不过的,若惊动了父王,自己定要受罚,再说肖泽的父亲是大将军,权倾朝野,若真开罪于他,怕也会给父亲惹下麻烦,怎生都是自己吃亏,心中有些懊悔,都怪自己图得一时嘴上爽快,此刻可如何是好?
她正手足无措间忽然福至心灵,喊了声:“樱柳,樱柳,我头晕!”说罢,朝着樱柳使了个眼色,便倾身倒在樱柳怀里,樱柳呆呆愣愣却不明就里,着了忙扯着脖子喊:“来人啊,长公主晕倒了,来人啊,长公主晕倒了!”
而一旁的肖泽只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此时身边早已呼啦啦围了一群的护卫,丫鬟和嬷嬷。
花勿语知肖泽走远,忙站直了身子,拍拍月白长裙,抚平上头的紫色绣纹,扶正头上的金缕钗,朝着众人窘然一笑,仿若无事地吩咐道:“都下去罢。”
说罢兀自向桑王寝宫走去,余下身后一群宫人望着长公主的背影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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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相顾
是夜,肖泽醉的一塌糊涂。每每想到那朵秋菊,再看看怀中柔情似水的悦灵,心中便腾然窜出无名之火。
嫣红楼灯火通明,迎来送往,客流不息。
“别喝了,你醉了。”悦灵夺过肖泽手中酒杯,轻轻放到一旁。
肖泽忽然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下去,囫囵说道:“我不允许,决不允许!”
待他冷静些,悦灵才轻轻推开他,红着双颊柔声问:“不允许?”
“对!”肖泽低语,又倒了杯酒,盯着琉璃玉壶:“我决不允许任何人轻贱你,就算她是当今公主也不行!”说罢,一饮而尽,不禁轻轻咳嗽起来。
悦灵顿时泪水涟涟。
“肖郎莫要为小女忧心,小女本就是红尘女子,这都是命!”悦灵微一低头,眼角眉梢都挂着我见犹怜。
肖泽猛地将悦灵抱在怀中,盯着眼前的罗纱帐,心中万般滋味缠得他透不过气。
而悦灵却俯在肖泽怀中,一改往日的柔弱温顺,冷冷一笑,眼角划过一丝凛冽。她好奇这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如何轻贱她侮辱她,可她不能问,她要低眉顺眼,她要楚楚可怜,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尽早离开这种卑贱到尘埃里的日子。
此刻花勿语正躺在玲珑阁的卧榻上,吃着滚圆的紫葡萄,樱柳站在一旁帮忙剥皮,花勿语却抢过去:“我自己来。”
她边吃葡萄边笑得春意盎然,整个人都喜气洋洋,肖泽父子对桑王对她这个长公主早就有所不敬,今日自己定是触到了肖泽的神经,不然他那张脸不会那么阴鸷,要吃人一般。
她越想越开心,瞧不上的人不开心,自己当然就开心了。
花勿语吃着酸甜酸甜的葡萄,洋洋得意呢,却不晓得花梓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都乱了头绪。
因为,白玉曦不见了!
……
都城外,芳草萋,霜打的泥土透着衰败的气息,放眼望去层峦叠嶂,密布的阴云一层厚似一层,压在半山腰,吞天噬地,周围一片死寂。
白玉曦披着黑色氅衣,斜倚在篝火旁,腾起的火苗夹杂着洞穴的湿气,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闭目凝神,慢慢调匀了气息。
“师兄!”只听一声轻呼,微微透着点儿埋怨。
这洞中除了白玉曦,便是这位唤他师兄的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瓜子面,丹凤眼,眸若含水,水若含烟,一袭黑衣,纤腰紧束,长发高束,长长的暗红发带垂落如流苏,眉间一点梅花钿,衬着雪白的肌肤,格外惹眼。
此刻她正薄唇轻抿,斜眼瞥着白玉曦,见他半天不吭声,终于忍不住又唤了声:“师兄!”
这次声音要比先前大些,她有些急躁,更多的是抱怨。
“嗯?”白玉曦动也不动,头不抬眼不睁,冷冷敷衍一句。
“我还活着。”黑衣姑娘声音有些颤抖,眼中的烟笼雾罩此刻正慢慢褪去,取而代之是寒冬般的凛冽,生生将欲落的眼泪冰冻的恰到好处,悬而未落,风化消散。
“我知道。”白玉曦声音依旧没有起伏,黑衣姑娘也似乎习惯他的冷漠淡然,并不诧异,只能攥紧了双手,将心中的不甘捏个粉碎。
“你知道?”她紧紧盯着白玉曦的眼,低声发问。
白玉曦忽而睁眼,四目相对,她有些抵不住白玉曦的目光尖锐,低下头去,随手捡起一根木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篝火。
二人的影子投在洞穴的石壁上,若鬼魅般飘忽不定。
“我师妹何时让自己吃过亏?”白玉曦漫不经心地调侃着,有些嘲弄的意味,身上的伤虽已大致愈合,然起身行走时依旧有些疼痛,加之昏睡许多时日,身子尚且孱弱,走路还不甚稳健。
洞穴的山石透着湿气,寒意砭人,不可久坐。
白玉曦站起身,慢慢直腰,皱着眉头,轻轻按住腰间隐隐作痛的伤口,扫了一眼面前的姑娘,难得的微微一笑。
黑衣姑娘听了他的话原本满心恼怒,正待发作,然见他此情此景,忽而心中泛着酸水儿,极是难受,转而深深叹口气,幽幽念叨着:“对,我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可你这一身伤哪来的?”
“狗咬的,摄魂术对畜生可是无用的。”白玉曦说的云淡风清,忍着疼,将外衣穿着妥当,又伸手烤了烤火,待温暖传至周身,方直起腰。
“若无事,我回去了。”他正待转身,胳膊却被那姑娘死死抓着不放。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密布的阴云,轰隆隆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排闼而来,顷刻间,大大小小的雨线肆无忌惮在天地间连成一片。
他沉默半晌,低低说了声:“你想我伤口裂开?”
姑娘倏地松手,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白玉曦看着她的脸,她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思茗!我自有分寸!”白玉曦冷下脸来。
思茗晓得他是生气了,不再作声。
丝丝凉气四下游走,此时已近黄昏,加之大雨滂沱,让人分不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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