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茗晓得他是生气了,不再作声。
丝丝凉气四下游走,此时已近黄昏,加之大雨滂沱,让人分不清是昼是夜。
“天寒,记得添衣。”沉默半晌,白玉曦终于沉着嗓子叮嘱了一句,意欲转身,却见思茗眼神有些异样,本是热泪盈眶,却忽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身后。
他微微一愣,转身望向洞口。
花梓正站在洞口,一身火红长裙湿个通透,凌乱的长发垂在肩上,黏在背上,贴在脸上,滴答滴答滴着冰凉的雨水。
许是洞里篝火的温暖让她忽然有些不适,站在那里打了两个寒颤。
白玉曦牙关紧咬,微一闪身便站在花梓身旁,脱下自己的氅衣,披在花梓肩上,又拉着衣襟,将花梓裹个严严实实。
“哥哥!”花梓又哭又笑,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如鲠在喉,相顾无言。
她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却不知说什么好,多日来的担忧和恐惧一时间消散殆尽,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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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思茗
白玉曦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抓着她的手,不停揉搓,花梓僵硬的十指慢慢有了温度。白玉曦失神,想起花梓也曾这般为他暖手。
他忽然回过神来,急忙退后一步,松开花梓的双手,厉声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梓一愣,然并不多想,白玉曦向来喜怒无常,改不了了,她早已习惯,就好似狼女整日里吃肉,从不吃蔬菜,给日常开销带来沉重负担,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出来找你啊。”
连续多日劈柴烧水煮饭做菜,又要爬山采药,原本细嫩的双手生生磨出几个茧子,脸上也多了几分粗砾。此刻淋得像个落汤鸡,莫说她往日的神采灵逸,便是盲了之后的端庄素美也杳然无踪。
可偏偏就是这个落魄样子,脸上却挂着掩不住的万分喜悦,仿佛摸金校尉寻到了满是宝藏的帝王陵墓,看到了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她看着白玉曦,笑得跟过年似的喜庆。
终于盼到他醒来,她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可算找着他了,她差一点儿就丢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据说,孤儿都是十分凄苦的。终于不用当孤儿了。
“看得见了?”白玉曦坐回到篝火旁,简单问了句,然不等花梓应答,便命令似的唤她:“过来!”
花梓忙走到篝火旁,实实打了两个喷嚏,顿时觉得鼻子通透了许多,头脑也清明三分。白玉曦扬手遮住脸,唾沫星子才没有喷到他脸上。
花梓赧然地笑了笑,这才注意到洞穴里不止她与哥哥,竟还有个姑娘。
此时,思茗正盯着花梓。花梓转而看看白玉曦,等着他介绍一下,结果他一声不吭。
花梓又看了眼对面的姑娘,见她还盯着自己不放,神色复杂,不由摸摸自己的脸,脸上除了雨水并无他物,并没有传说中的大米粒儿。
正不知所措,却听到思茗冷冷笑出声来:“哥哥妹妹?真是相亲相爱!”
这话虽无恶意,然语气里却尽是挖苦嘲讽,听在花梓耳中,就仿佛千万只蚂蚁爬过手臂,让人好生难受,她想,依着哥哥的性格怕是要揍这姑娘一顿了,至少也要冷言嘲讽回去才是。
花梓看了眼白玉曦,他依旧充耳不闻,静静坐在篝火旁盯着火苗若有所思。
“白玉曦!”思茗猛然扯过花梓的手腕,盯着白玉曦责问道:“你不杀她?”
她声音颤抖,尖锐刺耳,回荡在洞穴里,让人胸口发闷。
花梓想要甩开思茗的手,却被抓的死死,任她扯得手腕生疼也无力摆脱,她想,思茗八成是吃了大力丸。
“放开她!”白玉曦忽地抬头,冷若冰霜的眸子仿佛两把利刃,道道寒光是隐忍未发的愤怒。
思茗抓着花梓的手微微颤抖,散了七层力道,花梓挣扎许久,这会儿忽然抽回胳膊,不禁向后踉跄两步,因着惯性,跌坐在地上。
原本便被雨水淋得落魄不堪,此时更是沾了尘土弄得满身泥污。
花梓望向白玉曦,他视若无睹,却冷冷瞧着她,并不上前,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指望白玉曦扶她一把。
这就好比跟一只大灰狼商量:“能把你洞里那只羊放了吗?”大灰狼肯定对你说:“没门儿!”
可是,总不能这么坐着吧。
她白着小脸从地上爬起来,小心拾起白玉曦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放在旁边干净的山石上,生怕弄脏他的衣服惹他生气,吵架她不如白玉曦刻薄,打架……更不用说了,所以,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再看洞里这姑娘,在哥哥面前如此放肆,简直作死,是一种轻生行为。
“你不杀她,还护着她!你是忘了当初她……”
“够了!”白玉曦打断思茗的话,立时起身,闷声呵斥道:“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思茗有些歇斯底里:“你的事?这只是你的事?难道死的不是我师父?难道她是……”
“住嘴!”
白玉曦眨眼功夫已经站在思茗面前,一只手正死死掐着思茗的玉颈。
思茗说不出话,深深望着白玉曦的眼睛,捏紧了拳头,不住颤抖,终于,她闭上眼睛,眼角微微泛起泪花儿。
花梓想,果然要被掐死了,连忙上前几步,想要劝阻。却见白玉曦微微松了松手,减了些力道,思茗不再说话,他方才收手。
花梓站在一旁,满身泥污,不敢出声,直到洞中沉默许久,她才觉着仿佛有张无形的网缠着她透不过气。
她不敢看思茗几近绝望的神情,也不敢看白玉曦痛苦又纠结的眼神。她努力回忆自己曾做过何事让这姑娘对她如此深恶痛绝。
然脑中一片混沌,一无所获。
洞外一片漆黑,仿佛野兽的口,欲将最后一点光热吞噬殆尽。
她实在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于是,开口道:“咱有话好商量,好勇斗狠不是好习惯……”
“回家!”白玉曦忽然扯过花梓的手,捏的她生疼,仿佛骨头都要被折断了。
她知道他在发脾气,还是不小的脾气。
这次惹他生气的又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黑衣的姑娘,凭什么拿自己出气啊?
他手上用的力实在太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捏成粉末似的,她觉着十分不公平,可见,人善被人欺这话毫无道理,她并不善良为何总是被欺负。
她又不禁惴然思索,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他才抽风儿似的发脾气。
白玉曦扯着她走出洞口,却听思茗近乎哀求般喊了声:“师兄!”
花梓愣了愣,脚步沉重,白玉曦却没有丝毫犹疑,用力拉着她的手,继续前行,她不禁暗叹,当真的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禽/兽不如啊。
暮秋的雨水夹着雪霰,冰凉刺骨,白玉曦只着一件单衣,那件黑色大氅此刻正静静躺在洞穴的山石上,思茗盯着黑色氅衣泪雨滂沱,她知道,他故意留下这衣服,怕她难捱夜里洞穴湿寒。
可这非她所求,她宁愿白玉曦扯着她冲进雨幕,这衣服随便留给谁都好。
难道,与他相依为命的不该是自己吗?她好不容易打探到他的消息,将他带到这里来,运功为他打通经络,却不想他睁开眼第一句话竟是:“怎么是你?”
思茗怕了,她从没这样害怕过,从小到大,她都害怕白玉曦,他稍一皱眉,她便心慌意乱,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怕他会扔下她。
现在师父不在了,他与她的羁绊就不复存在了吗?即便不复存在也仅是对他而言,可对于思茗,或许要倾尽一生去解开心底深处的结。
“玉花梓。”思茗咬碎牙齿一般念着花梓的名字,眼眸深处是摄灵殿一望无际的阶梯,是无底的万丈深渊,还有师父如父亲一般慈爱的面庞。
“师父……”她忽然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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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回家
山脚的路坑坑洼洼,白玉曦大步向前,头也不回。
花梓跟得吃力,走了一天的路早已腿软,终于不堪疲惫,足下落空踩到水坑里,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扑倒在泥泽中。
污水四溅,花梓蓬头垢面,满身泥污,长发黏在脸上还在滴着污水。
白玉曦终于停下脚步,然却未松手,花梓觉得整条胳膊似乎脱了臼,疼痛传遍全身。
她想呼喊出声却喑哑着嗓子只闷闷哼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心想,不会刚刚复明就又哑巴了吧?心中十分忐忑。
他转过身来,目光凛然,手上猛一用力,欲拉她起身。
霎时痛彻心扉,花梓觉得,皮肉与骨头仿佛被生生撕扯开来,破了音的喊声响彻山谷,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白玉曦心头一凛,倏然松手,花梓垂着脱臼的胳膊急速呼吸,整个脸蒙着死灰一般的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丝毫没了血色,如将死之人。
她身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却瞬间附上一层冰冷的雨水,加之钻心的疼痛,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她想,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丑。
白玉曦似乎想要上前,却倏尔止步,眼中依旧燃着难抑的愤怒。
花梓疼的泪水不断,想要起身,却丝毫使不上气力。她觉着最后一点力气也要被疼痛抽离体外了。
努力抬起头,她望着白玉曦,哪怕扶她一把也好啊,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盯着自己的仇人,而不是亲人。
花梓终于没了力气,哭的无声无息,咬着嘴唇哑声道:“你……当真是我哥哥?”
她等不来白玉曦的回答,仰面躺在水泊中,天空的阴云仿佛触手可及,满眼是细密的雨水和雪霰,无边无际,如一张硕大的网,笼罩在天地间。
她慢慢阖上双眼,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然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噩梦连连,只觉得口干舌燥,四周茫茫黑暗,仿佛又盲了一般,她四下摸索,却踩了空,似是落入深渊,一直坠落,坠落,空气里缭绕着那个温柔的声音:“放心,有我在,放心,有我在,放心……”
这声音四下回荡,传到心中竟如绵密的银针刺在心口,疼痛难抑,她迷迷糊糊抓住一根藤条,荡尽周身气力喊了声:“冷尘!”
然她真的呼出口来声音却细如蚊蚋,委屈幽怨。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花梓睁开眼,白玉曦正垂手坐在床边,漠然望着她的脸。
四处弥漫着浓稠的药味儿。
她正抓着白玉曦的袖子,白玉曦见她睁眼,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哼了一声,毅然出门。
花梓耸搭着胳膊,见地上的药碗摔个粉碎,一看便知并非失手打碎。
她想,白玉曦许是还在生气,可他在气什么?
窗外一片清冷,清晨的阳光格外干净,从遥远的天际铺到眼前,为初冬涂了一层暖色。
床尾的地方是一方四角暖炉,镂空的花纹隐隐现出柔柔火光,哔哔啵啵的炭火燃烧声隐约可闻。
雪球见白玉曦离去,嗖的一下跳到床上,毛茸茸的尾巴蹭着花梓的胳膊,许是刚在火炉旁趴了许久,全身都暖融融的,花梓一掀被子,它便不客气地钻了进去,贴着花梓的身子趴下了。
微微动了动身,周身酸痛,不过庆幸,胳膊已被接好,活动自如,若刚刚脱离了盲人的行列又立马加入了肢残疾的队伍,那实在让人痛心。
她望了眼案几上的茶水,啧啧舌,口中泛着清苦的干涩,十分难受。
“花梓!”狼女刚一进屋,见花梓盯着茶壶发呆,意会地走到案几旁,倒了杯茶水,端给花梓。
“你醒了。”狼女心中欣喜,可望见地上的药碗碎片,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花梓喝了水,嗓子舒服许多,试着回忆那日之事,却只记得自己昏死在水泊中,之后便没了意识。
“哥哥带我回来的?”花梓努力直起身子,狼女忙取了个大迎枕放在花梓背后,花梓依着大迎枕坐在床上,雪球偎在腿侧,睡的正香。
“嗯。”狼女点点头。
花梓见身上衣服已被换过,是淡蓝色的单衣,看着格外清爽,抬头说:“你为我清洗费了好大劲儿吧?那天我好像摔到泥坑里了。”
她觉得不好意思,却不想狼女摇着脑袋,红了脸,低声支吾着:“不,不是我,是你……哥哥白玉曦,帮你……”
花梓皱了皱眉,心中愠怒,自己也算待字闺阁的女儿身,即便是自己亲哥哥也该晓得避嫌才是。可她也知道,就算她计较了,也不敢责难于他,更何况看着地上的药碗,想来他还余怒未消,惹不得。
可是,他到底为何动怒?
狼女皱着眉,同情地望着花梓,她每每这样看着花梓,都让花梓觉得浑身不自在,故而微微阖上双目,言欲小憩歇息。
狼女起身打扫地上的瓷碗碎片,还有黑褐色的草药残渣。
狼女理不清那些纷乱的往事,只是心疼床上那个命途多舛的姑娘,若没有花梓,或许她永远走不出那座雪山,永远不知道怎样做一个人。
“对了,狼女,你可知道叫冷尘的人?”花梓忽然忆起方才那个梦。
狼女的手猛然一抖,几滴鲜血顺着药碗的瓷片迂回蔓延。
花梓欲起身,却依然无力支撑。狼女转过身,将手指放在口中吸允片刻,爽朗一笑:“小伤口,没事。”说罢,忙拾起收拾妥当的碎片出了门去。
关于冷尘的话题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花梓愕然,不想说就不说呗,犯不上自残啊!
这样不了了之的疑惑可不止这一个,她若一一追究,那个喜怒无常的哥哥怕是要把她扔到山里喂狼了。
木炭几乎燃尽,有些发白,怕是微微一吹,便会化作满地尘埃。
花梓觉得身子发虚,昏昏沉沉便又睡了过去,这次倒杳然无梦,睁眼时晌午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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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厨艺
雪球不知去哪儿玩儿了,花梓腹中空空,起身下床,身上的疼痛已去了大半,只是脚底依旧疼的钻心。
那日在洞中,脚底就已磨出几个滚圆的血泡,之后淋着大雨被白玉曦拉着疾行,生生将血泡磨破,只是彼时早已木然忘了疼痛,后又失足踩到水坑中,污泥中的小石子在脚上留了横七竖八的伤口,此刻,这些疼痛一起找上门来,顿时吃不消了。
她只得小心地迈着步子,向厨房走去,想觅些吃食。
由于花梓走得极慢,脚步极轻,白玉曦并未注意门口有人,花梓本欲去厨房,路过白玉曦的房间,发现房门半掩,便瞥了一眼,不想竟看到他在清理伤口。
待看得清楚了,花梓伏在门边,潸然泪下。
她未曾想,白玉曦本就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的伤口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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