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中午就该回来了。”
“阿爹回来就好了。”
“嗯。睡吧。”
折腾了半夜,母女两个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以前,近香一直在想,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二天一早,水二婶和近香跟往常一样,吃了饭喂了猪就扛着镐头背着竹筐出门了。后山上那几块甘薯地全是黏土,得趁着天气好收回来,不然等下雨了就麻烦了。
母女两个挥汗如雨地忙了一上午,日头有些毒了,她们就收拾了东西回家,准备吃了午饭等太阳小点再出来。
背着甘薯吭哧吭哧地好不容易到了家,母女两个都傻眼了。
她们家的院门被劈得七零八落,跑进院子一看,堂屋的大门也被劈成了几块,堆落一地好像在嘲笑她们。
“水明镜!”近香把背上的竹筐放下来,几步冲进屋里拿起柴刀就要往外冲。
水二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了她,“你要干什么?”
“阿母你别拦着我!”近香使劲地想往外闯,“我要去砍回来!不然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我们会被欺负得更惨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了!”水二婶死不放手,一边伸手去抢她手上的刀。近香躲了几下,又怕伤着水二婶,只好把刀给她了,赌气地坐在草墩上。
水二婶把刀放在一边,把背上的竹筐卸了下来,十分严肃地对近香说道:“你可不准胡来!刀可没长眼睛,砍到人砍到自己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阿母!”近香站起来一跺脚,“那要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你看我听你的话,一直忍了这么多年,他们还不是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等你阿爹回来,大家商量看看要怎么办吧。”水二婶何尝不知道近香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她们母女两个,怎么跟那一家子斗啊?
“阿爹肯定说都是亲兄弟,忍一忍就算了!”近香负气地别过头,“阿爹从来都不管事的,不都是阿母说了算吗?”
水二婶叹气道:“你阿母又不是万能金刚,哪里什么都能做?你也不想想,他们家比我们多两个男人,不管是打是吵我们都占不了便宜。他们随便出个什么阴招,我们都防不胜防。我们还有几十年要相处,难道能天天都防着?”
近香听了这话,好像这辈子都要被他们欺负了似的,抑郁得不行,“所以呢?所以我们就要一直被他们欺负不准反抗?阿母,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越是怕他们,他们就越嚣张,没有用的!今天把门砍了,等明天回来,说不定床啊锅碗瓢盆啊都没有了!”
“你这孩子!”水二婶无奈道,“那你要阿母怎么办?谁叫我们家人少,他们家人多势众,你又没个舅舅姨娘的可以依靠,以后可怎么办哪!”
水二婶这样一说,近香就噤声了。她从来没走过外婆家,每次看别人从外婆家回家,炫耀这炫耀那的,她都很羡慕。她也曾问起过阿母,可是阿母一句话不说,只叹自己命苦,然后就开始哭,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在阿母面前提起外婆这样的字眼。
母女两个面对面坐着,看着空荡荡的堂屋和零落破烂的大门,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近香先站起来,“阿母你休息一会儿,我做饭去了。”
水二婶点点头,开始收拾竹筐里的甘薯。过了一会儿,灶房里传出压抑的哭声。水二婶手上不停,眼泪啪嗒啪啦地掉在手中的甘薯上。。。。
第六十章
第二天水二叔回来,果然如近香所料,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想办法修补那两扇门去了。
阳成和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暴怒地要去找水大叔一家算账,被水二婶很近香合力拉住了。阳成大叔跟阳成选常年不在家,阳成和去招惹他们,不过是自找没趣。
从那以后,水大叔再不出远门了,不管是去谁家做客或者帮忙,都会早早地赶回来。桌子跟板凳,就用了以前近香他爷爷留下来的那堆木料,找了以前跟水二叔一起做木工的一个木匠帮忙,重新做了一套。虽然不及以前的好看,也可以凑合着用。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十月尽头了。
这天恰好阳成选在家,就说要带着近香跟阳成和上街去买东西。早上近香出门,水二婶送她到门口,交代她要早点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阿母温柔的笑脸,近香突然觉得心中一片酸涩,转过头去,眼泪就掉了下来。
也许这就是母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奇妙得不可思议。很快近香就知道了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流泪,但是她不知道,等再次见到她的阿母,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等他们三个兴高采烈地从集市上回来,却发现近香家的院子门口站满了人,指指点点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近香心里一凉,家里出事了?急急忙忙地就往里面挤。围在那里的都是附近的村民,一看到近香,他们就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近香挤过人群,看到了院子中央的水二叔,此刻正一言不发地呆坐在那里,眼泪横流。
“苦命的近香啊,你说这么聪明懂事的女儿,那个狠心的妇人怎么就忍心把你丢下了呢!”
朱大婶哭泣的声音钻入近香的耳朵,近香心里大急,慌慌张张地问道:“我阿母怎么了?她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多人?怎么不见阿母?阿母到底出什么事了?
“近香,你要坚强点,你阿母她……她跟别人跑了!”阳成大婶说完这话,眼泪止也止不住,低着头就拿袖子擦眼泪。
近香呆愣地看着阳成大婶,又看看也在擦泪的朱大婶,再看看周围,许多跟她家关系好的妇人都在掉眼泪,只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无比荒谬的梦!怎么会呢?阿母怎么会跟别人跑了呢?这里才是她的家,他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一家人不就应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怎么会呢?
看着呆愣的近香,才十四岁的近香,许多心软的妇人又开始拭泪。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要是她们的女儿,她们怎么也不能忍心把她抛下啊!这个狠心的妇人,平时对谁都好,对女儿也是疼爱得紧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近香知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不会有人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阿爹阿母也不会允许有人开这种玩笑。她强自镇定地走到水二叔面前,却忍住了就要掉出来的眼泪,“阿爹,你别哭了。”
水二叔抬头看着女儿,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了,眼泪流得更凶了,“你阿母,你阿母那个没良心的妇人,我对她那么好,你又这么听话懂事,她还不满足,跟着不知道从哪来的龟儿子过好日子去了!”
近香知道阿爹说不清楚,于是回头把求助的目光放在阳成大婶身上。阳成大婶解释道:“今天上午有个年轻人来找你阿母,你阿母说是远房亲戚,好不容易来了要好生招待,就打发你阿爹去邻村买肉。等你阿爹回来,她人就不见了,常穿的衣服也不见了,就在桌子上用炭写了一行字。你阿爹不识字,就叫我来帮忙看。唉,你自己进去看吧!”
近香冲进屋里,果然桌子上稀稀疏疏的几个字:他是我以前的儿子,我对不起他,我要去尽我的责任了。近香,你不要恨我。
水二婶是认得几个字的,所以近香也跟着认识一些。桌子上的这几个字,近香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她明明都认得,却恍惚间都不认得。这真的是阿母写的吗?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就这么模糊的交代,这真的是她的阿母吗?
近香把桌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地用力擦掉,眼里没有一滴泪。漠然地转身走到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她的脸上。所有的人都在数落水二婶的不是,唯独水二叔,一直在咒骂带走水二婶的那个年轻人。近香默默地走到水二叔面前,低声道:“阿爹,进屋去吧。”然后搀着水二叔慢慢地往屋里走去。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只是那一步一步的,都走到了阳成选的心头,他知道她的心很疼,很疼。
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了,只留下阳成大婶跟阳成兄妹三个人。
“我们也回去吧,等会儿再过来。”
“阿母,你想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万一他们有什么需要呢。”
“嗯,我也要陪着近香。”
阳成大婶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们在留在这里吧,我回去做饭。我看他们父女两个,也没人做饭,唉!”
“哥哥,近香刚才都没有哭。”
“我知道。”
“她怎么没有哭呢?”
“她太伤心了,哭不出来。”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近香又从屋里走了出来。“选哥哥,和姐姐,你们回去吧,我跟阿爹没事的。”
看着她那张过分冷静的小脸,阳成选觉得心在抽痛。可是他还是拉着要说话的阳成和走了出去,只温柔地嘱咐道:“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
近香点点头,又回到屋里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她甚至很奇怪,阿爹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哭成那样了。
“阿爹,你别哭了。阿母走了,日子还是一样过的。”
水二叔摇摇头,他这个女儿还小,不会明白一个没有女人的家是不一样的。他也没有办法告诉她,他喜欢她阿母,她走了比割他的肉更让他痛。。。。
第六十一章
日子真的和以前一样过,只不过以前总是弯起一双笑眼的近香,再不喜欢那样笑了。她还是喜欢笑,不管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她都会笑,可惜熟悉的人都知道,再不是以前那样甜甜糯糯的笑了。
水二婶的出走,对水二叔的打击显然来得更大些。本来就不多话的水二叔,现在更加沉默寡言,脸上从来不见笑,都是愁苦。每天早早出门干活,到点了回家吃饭,酒也喝得更多了。
近香看不得这样一蹶不振的阿爹,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从小她跟阿爹都不是很亲近,因为阿爹一直想要个儿子,如今阿母走了,阿爹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人,可是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亲近,让阿爹好受一点。她还想不明白,阿母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难道不更应该好好地过日子吗?
阳成一家来他们家来得更勤了,阳成选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默默地开始为近香扛起一切。
自从水二婶走后,近香就从来没哭过,直到有一天,她远远地看见阳成和赖在阳成大婶怀里撒娇。泪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汹涌磅礴。原来她不是不伤心,不是不思念,只是这样巨大的变化,让她忘了心底的感受。阿母,你为什么丢下我?我不够听话不够懂事吗?难道以往你对我的疼爱都是假的?
“你会有一个温暖的家的。”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抱住她,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选哥哥!”近香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泣不成声,“选哥哥,呜呜……”
阳成选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任她在他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压抑得太久了,早就该发泄出来。他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永远都不离开她,她以后再不用承受这样被丢弃的伤悲。这个冬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又太过难挨。每次看到她通红着双手在院子里洗衣服,一个人烟熏火燎地喂猪做饭,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进跑出,他都心痛难当。他的香香,那么爱笑乖巧的香香,本不该承受这样的苦的。
日子渐渐地明朗起来,近香努力地把阿母离家出走的阴影抛在脑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过活。可是有些时候,阴影如影随形,就像现在。
“你说水近香啊,咿,她们家现在那情况,正常的人家谁愿意跟她结亲啊,也就她运气好,早些年跟阳成家攀上了亲。”
“是啊,所以说这就是命!”
“什么命不命的,我看根本就是她死扒着阳成选不放!你想啊,这么好的亲事,上哪找去?说不定阳成选现在悔不当初呢!”
“不是吧?我看他对水近香挺好的啊,没事就往她们家跑。”
“人家是好人,要名声要面子的,指不定心里怎么苦呢!”
“说得你好象多清楚似的!”
……
近香背着竹筐悄悄离开,她从没想过,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她巴着选哥哥不放,阻碍他有更好的选择。
坐在田垄上,近香抱着竹筐,看着新生的青草,陷入了沉思。
选哥哥是不是更忙了?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笑得少了?这些改变都发生在阿母走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了他的负担?等十月份她就十五岁了,就可以嫁给他了,可是他是不是还是跟以前一样想要娶她?他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可是她想嫁给他,她知道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更知道不会有人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安心快乐。
所以她要变得配得上她的选哥哥,至少不要拖累他。
当天晚上回家,近香就跟水二叔说了她要去跟王媒婆打下手的事。现在家里的事,都是近香说了算,水二叔什么都不管。听近香说完以后,水二叔只说了句“你想去就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了。
王媒婆自然也听说了近香家的事情,对近香回来帮忙,她是一百个乐意的。近香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的生意都没有以前好了,更糟糕的是,她现在一个人忙里忙外,总觉得不习惯。
阳成选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来找近香,问她家里面是不是缺钱花,他可以帮忙。
“选哥哥不是的,现在家里面冷冷清清的,我想出去热闹热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反对的。”
看着她乍放光彩的眼睛,阳成选的反对说不出口。如果出去忙一阵子才能让她快乐,他实在没有道理不让她去,大不了以后多陪着她。
近香又开始给人梳头,王媒婆的生意又红火起来,很快,连临县都有人过来找王媒婆说媒,点名要近香给新娘子梳头。
一切都很美好。
这天近香忙完回家,发现水二叔不在,当下心里一咯噔,阿爹去哪了?急急忙忙出门,向左邻右舍打听。
“你阿爹啊,被黄三叫走了!”
知道了水二叔的去向,近香这才算放了心,回家开始做饭。天快黑的时候,水二叔回来了,一反往常的萎靡消沉,脸上带笑,走路生风。
“阿爹,你去哪了?”
“黄三有点木头活,让我去帮个忙。”水二叔坐在灶膛前,一边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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