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顾欢同意,“就这么说。”
韩子高沉吟道:“既有这件事,那我们便只能力保和士开。此人宦海浮沉多年,早已修炼成精。想当年,高洋做皇帝的时候便不喜欢他,将他发配得远远的,他却能很快回到高湛身边。历经高演、高湛、高纬三代皇帝,他都屹立不倒,官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大,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我断定,此事他肯定留有后手。如果他死了,说不定便会有人拿着证据出来,指证你犯有弑君大罪,那你们顾氏固然九族不保,二弟也不能幸免。现在我们其实已经跟他绑在了一起,一存俱存,一亡俱亡。他一直尽全力护你周全,只怕除了对你是真心喜爱之外,也有这一层顾虑。”
顾欢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对,多半如此。”
韩子高微微一笑,“这也没什么。琅琊王倒是不怕和士开,却应该很在意二弟和你的态度。我们现在担心的是和士开破釜沉舟,把那件不可说之事和盘托出,拼个鱼死网破,但是他又比较忌惮琅琊王。这就形成了一个三角,使局面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缺了哪一个角都不行。因此,现在的形势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最安全的。”
顾欢的脑子有些乱,听他娓娓道来,渐渐便平静了。她安心地靠在韩子高身上,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马车有节奏地摇晃着,顾欢的精神松懈下来,便觉得倦意如潮水般袭来。她枕着韩子高的肩,渐渐地声音含糊,终至无声无息。
韩子高掀开帘子,对外面说:“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立刻驾车回到高长恭的府邸。
韩子高小心翼翼地抱着顾欢下来,走进府中,将她送回房里。
高长恭已闻讯迎了出来,见顾欢睡着了,便不去惊动,跟着他们回到屋中。待韩子高放下顾欢,他便轻手轻脚地帮她宽衣解带,只剩下中衣,然后替她盖好被子,放下纱帐。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韩子高已经退到外间,却没有离开。
高长恭能够感觉到他的举动,便明白他一定有话对自己说。照料好顾欢后,他便走了出去。
韩子高轻声说:“二弟,你到我屋里去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高长恭自然点头答应,遂跟他一起前去。
顾欢把郁结数年的事说了出来,又得韩子高开解,心里好过了许多,这一觉便睡得很沉。直到天光大亮,她才醒过来。
高长恭侧身睡在她身旁,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腰。他的呼吸轻缓悠长,鼻息暖暖地,轻轻喷在她的颊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
顾欢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瞧着帐顶,一动也不动。
她的心里很安静,有种淡淡的愉悦在回旋缠绕。对她来说,一切荣华富贵都如过眼云烟,能这样和高长恭相伴一生,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她虽然没动,高长恭却似有所感觉,很快就醒了。搂着她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他微微抬头,温柔地看着她,微笑着问:“醒了?睡得好吗?”
“好。”顾欢愉快地笑道,“再睡下去,就要变肥猪了。”
高长恭笑出声来,很自然地倾过身去,覆盖到她身上。
顾欢喜欢他这样,感觉像是把自己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十分安全,无忧无虑。
高长恭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如水一般,静静地向她淹过去。顾欢愉悦地笑着,抬手抱住他的腰,轻轻抚摩着他的肩背,渐渐伸进他的中衣里。
高长恭觉得有些痒,宠溺地笑着说:“调皮。”随即埋进她的颈窝,柔情无限地吻了下去。
这一次的欢爱比往日更加甜蜜。高长恭对过去的事闭口不谈,却对她更为珍惜。顾欢便知韩子高已经告诉了他一切,心里的重负全部放下,无所顾忌地敞开身心,完完全全地接纳着他,与他共享极致的欢乐。
当一切平息,温馨的气息仍然在屋里弥漫,让他们感到安宁。高长恭躺下来,伸手搂住她,柔声道:“欢儿,以后的事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再操心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顾欢温顺地说:“好。”
昨夜,从韩子高那里听说的事让高长恭下定了决心。高湛杀了他的两个亲哥哥,又逼害他最心爱的人,险些致她于死地,这令他无比愤怒。而和士开虽然与他两位兄长的死脱不了干系,但如果高湛置之不理,他两个哥哥就绝不会死。归根结底,这份仇怨应该落在高湛身上。和士开救了顾欢,甚至不惜冒灭族之险弑君,这是实实在在的恩义,自当报答。从此事看来,和士开做事狠辣,不择手段,却也有自己的原则,是能够做好一国宰相的。只要皇上英明,朝中有人监督,和士开也不可能再行专权。韩子高说得非常有理,几方势力循环监察,就会形成微妙的平衡,不会再出现过去那种混乱。那么,国家也就有希望了。高长恭身为高氏子孙,皇家血脉,自当为国为民着想。于是,推翻高纬,拥高俨登基,已是势在必行。
有高长恭穿针引线,接下来的事便很顺利了。
这日,和士开和顾欢一起到日光寺随喜,被主持引进后堂禅房,与高俨、高长恭和韩子高会面。
此时佛教昌盛,大多数人都笃信菩萨。他们约在佛寺见面,既隐蔽,又意味着举头三尺有神明,今天说的话,日后必定遵守,绝不食言。
高长恭与顾欢已经做过大量工作,此刻高俨与和士开也就抛开过去的成见,认真地共商国事。两人相谈甚欢,一拍即合。
最后,高俨拿出丹书铁券,亲手交给和士开。
此券乃铁制瓦形,上面用朱砂写明了和士开的姓名、官职、爵位,对其功绩却含糊其辞,只写着“有大功于国”,然后是皇帝的御笔承诺:“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以和士开之精明,哪里会犯下九次必死大罪,有此铁券在手,自然可保一生平安。
本来,按照惯例,铁券应一分为二,和士开持一半,皇帝持一半,以免伪造,可和士开要求整块由自己持有,以保无虞。高俨似已料到,并无犹豫,很爽快地答应了。
拿到这个护身符,和士开非常满意,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臣定当尽心竭力,扶保皇上。”
高俨大悦,笑着将他搀起来,“待功成之日,必再厚赐爱卿。你我君臣一心,何愁我大齐不兴,敌国不灭?”
就这一言之间,这位十四岁少年的王霸之气毕现,高长恭、和士开都感到前路一片光明,不由得点头微笑,而顾欢和韩子高则为亲人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而开心。
这时,从前院传来一阵阵诵经的吟唱声,伴随着悠扬的钟磬之音,荡涤着人的心灵。
屋里安静下来,高俨起身,打开紧闭的房门,率先走进淡淡的阳光里。
第57章
和士开连忙上前,柔声安慰道:“皇上,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免了陆郡君的死罪。”
陆令萱是鲜卑人,东魏末年,其夫反叛被杀,她和儿子一起籍没入宫,沦为宫奴。高洋建立北齐后,将她拨到弟弟长广王高湛的宫中为奴婢。
陆令萱为人精明,善于阿谀逢迎,很得高湛和胡妃的信任。高纬出生时,四十余岁的陆令萱便成为他的乳母。陆令萱小心谨慎,尽心尽力,对小王子照料得十分周到。高湛与胡妃对她相当满意,高纬也跟她特别亲近,称她为“干阿妈”。
高湛当上皇帝后,立高纬为皇太子,陆令萱便更加精心,百般献媚邀宠,深得皇上、皇后和太子的欢心,后来竟被封为郡君。自汉武帝封其母王太后的母亲为郡君以来,历朝历代都只有皇族宗室公主及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的正妻才有享受这一封号的资格,而陆令萱以奴婢的身份竟能得此封号,可见其所得恩宠。
高湛驾崩后,高纬当了皇帝,却不理政事,朝中大权都掌握在胡太后与和士开的手中。不过,由于高纬是陆令萱一手抚养长大的,所以在感情上与她更好,对她几乎言听计从。随着高纬一天天长大,陆令萱的权力也越来越大,成为宫中总管,在后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的权欲也日益膨胀,与胡太后逐渐对立。二人都想把小皇帝控制在自己手中,角逐便愈演愈烈。
历史上,北齐其实有一大半是亡在陆令萱手中的。她操纵朝政整整八年,乱政祸国,终使北齐王朝覆灭。她先指使自己的儿子穆提婆和义子高阿那肱、祖珽等一干佞臣诬陷斛律光,唆使皇帝高纬对斛律一家灭族,将斛律皇后打入冷宫,接着又煽风点火,让高纬一杯毒酒赐死了高长恭。从此,北齐长城尽失,她却在后宫继续操纵皇帝的感情生活,给他安排一个又一个女子,直到冯小怜得到高纬专宠,更让皇帝无心国事。很快,齐国便亡于周国之手,高氏皇族或被擒或被杀,竟是无一幸免,而她的儿子穆提婆却投降周国,继续无耻地做官。
对于这样一个人,顾欢深恶痛绝,高俨、高长恭等高氏子弟也是极为厌憎。因而,当和士开提出自己的计策时,他们全都同意,立刻着手布置。
此时,陆令萱已经六十岁,却变本加厉地弄权,不但在后宫与胡太后争权夺利,还将魔掌伸向朝廷,对和士开颐指气使。当初,和士开为了自保,认她做了干娘,现在已是后悔不迭,因而顾欢一提出要杀了这个老虔婆,他便心中狂喜,立刻答应。
当然,高俨并不知道他们谋划要杀的人还包括胡太后。这女人淫荡成性,又愚不可及。高俨太过精明,说不定哪一天她说漏了嘴,就被套出当年高湛驾崩的真相,这对和士开与顾欢来说都太危险了。高长恭和韩子高暗自计议,即使和士开不肯动手,他们也要杀了这个不配做一国之母的女人,以确保顾欢的安全。
胡太后的妹夫冯子琮和高俨关系密切,却一直与和士开不合,得知高俨与和士开的协定后,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为了大局着想,他也只得参与,共同谋划布局。
和士开本就心高气傲,只对顾欢体贴温柔,对皇帝和高俨执礼甚恭,待高长恭与韩子高彬彬有礼,对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和冯子琮虽然不在表面上针锋相对,暗地里却彼此都没给过好脸色,一直不能融洽相处。
顾欢很快便看出来了,私下里对冯子琮说:“不过是共事而已,冯大人原不必勉强自己接受和大人。只是,《礼记》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后汉书》中也说:‘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严苛,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卑职愚钝,觉得此皆至理名言,还请冯大人斟酌。为了江山社稷,大家必须携手合作,否则便功亏一篑,国家危矣。”
冯子琮相当聪明,得她一言提醒,便豁然开朗,“多谢顾将军指点,敝人受教了。”
“不敢当。冯大人乃朝廷柱石,忠君爱民,卑职十分钦佩。”顾欢微笑,“卑职年轻识浅,得义父教诲,方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皮毛,却是远不及冯大人。此刻班门弄斧,还请冯大人不要见笑。”
冯子琮诚恳地道:“令尊为国为民,赤胆忠心,敝人对他一直都很敬重。太师更是开国元勋,功绩彪炳,令人景仰。有他二人为父为师,顾将军自是识见不凡,高人一等。琅琊王能得顾将军相助,大事必成。”
顾欢连声谦逊,至此皆大欢喜。
从这以后,冯子琮便不再处处与和士开作对。和士开聪明过人,不为已甚,既然对方率先做出和解的姿态,他也就不再追击,变得谦和了许多。两人开始真正地合作,事情推进的速度顿时加快。
腊月初八这天,是时下兴起不久的“佛祖成道纪念日”,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便是在这一天悟道成佛。在佛祖六年的苦行中,每日仅食一麻一米,信徒们不忘他所受的苦难,便于每年腊月初八这天吃粥纪念。
数十年前,几位天竺僧人辗转来到中土,将这一习俗带入,渐渐流传开来。这一天遂成为佛门最盛大的节日,并迅速在民间风靡。皇家自然不落人后,不但要进行祭祖敬神等仪式,赐粥宗亲贵族,还要在宫中大宴群臣及家眷。
这是宫廷盛会,除了少数淡泊君子外,人人趋之若鹜。内眷们更是着意打扮,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高长恭、韩子高与顾欢也按时进宫赴宴。
为便于行事,和士开已经请旨,封韩子高为云麾将军。这个职衔与顾欢的归德大将军品级相等,都是从三品上。
为避免引人注目,顾欢故伎重施,稍稍替韩子高装扮了一下,让他的脸不要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只是普通的英俊而已。因此,当三人走进金碧辉煌的昭阳殿时,最引起大家注意的便是那位出尘不凡的兰陵王,赫赫有名的高长恭。
上来搭讪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们更如过江之鲫,纷纷围了过来。一个个巧笑倩兮,羞涩的、露骨的、含蓄的、大胆的,明示暗示,让人目不暇接。
高长恭一律微笑,礼貌而疏远,客气地应酬,有技巧地拒绝,婉转地表明态度,看上去雍容大度,更让人倾心不已。
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高长恭重重围住,把顾欢和韩子高挤得远远的。两人相视而笑,便退到一旁,隐在巨大的柱子后袖手旁观,乐得轻松自在。
高长恭对他们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无奈,却也感到欣慰。没人注意他们,自然就很安全,这让他放了心。
韩子高笑着轻声对顾欢说:“欢儿,二弟这么受欢迎,你就不怕他有了别人?”
“他不会的。”顾欢看着不远处那个高挑的身影,笃定地微笑,“他不是那种人。”
“真没想到,著名的禽兽家族居然有这么一个君子。”韩子高感慨,“以前听人说起,我和陈茜都认为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现在亲眼所见,这才知道所言非虚,真是难得。”
顾欢笑着看他一眼,“大哥,这里是宫中,你可别乱说什么禽兽家族,小心祸从口出。”
韩子高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我不大明白那些骄奢淫逸的人都是怎么想的,难道玩儿完一个又一个就叫做快乐吗?有人权倾朝野,那又如何?美女堆在他眼前,我看他依然觉得颇为遗憾,因为他永远无法得到最喜欢的人。其实,人生能拥有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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