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半卧在榻上,渐渐的泌出汗意来。那场一闪即逝的梦,易水的手护住小腹。“锦如,我只怕这一切会猝然的又离我而去。”锦如半跪在榻前,双手交握在易水的手臂间,“奴婢尽心竭力,必不会使娘娘有半分所伤。”
眼中含了浅浅的泪光,看向锦如,“多谢你。”门外骤然响起了一声通传,皇帝便疾步的走了进来。眼中是满满的欢喜。看着半卧在榻上的易水,脱口道,“夙卿。”
窗口有茉莉花香飘来,易水的心忽悠悠的一轻,已然被皇帝拥在了怀中。双臂攀在皇帝宽阔的肩背上,心里的抵触渐渐消弭。毕竟他是腹中孩子的父亲,泪渐渐的落了下来,糯糯的唤了一句,“皇上。”
捧着易水的脸看个不住,皇帝的满目情深里隐隐的如同易水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朕许久不曾见过夙卿了。”易水含着浅浅的微笑,手指游走在皇帝的眉目间,“夙卿也许久不曾面见皇上。”忽而伸手抿了一抿鬓角,低头道,“臣妾仪容不整,面君实在失礼。”
皇帝哑然失笑,那笑容里有着少见的温暖,“夙卿与朕不必计较这些。”把过易水的手,在唇间一吻,笑道,“夙卿在朕眼里,永世是初见一瞥惊鸿的样子。”
易水别过头去,面上虚浮着满足的笑容,“臣妾早已不复往昔。”皇帝的怀抱里龙涎的清香和着宫室里牧兰的味道,格外安人心神。“那么朕便只爱你此时的柔情似水吧。”
这样缱绻的情意,易水像是极为受用,但是又在每每此时,总会想起草原的大帐外日复一日的蒹葭歌声。推开皇帝的怀抱,淡淡道,“皇上也该往别处去常走走,才能雨露均沾,后宫内子嗣绵延。”
一番话说得极为恳切真诚,皇帝亦不免动容。“朕视你如同瑰宝,怎好丢弃了你去陪旁的妃子。”倒是说得易水脸红起来,皇帝亦垂首笑道,“夙卿竟然舍得将朕赶到别处去么?”
易水依依的笑着,靠在皇帝的臂膀间,偶尔三言两语却也是外人看来的甜蜜。皇帝坐了许久,方才道,“你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很是清雅。”易水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香炉上,“是牧兰香。”
皇帝沉吟了许久方道,“这味道却也熟悉。”易水不由诧异,“这是宫人自行配制。”想了一想,复道,“恐怕是皇上在承香殿见过也未可知。嬛妃姐姐那里臣妾也送去了一些。”
皇帝的神思颇为恍惚,经易水一提,才茫然笑道,“或许是吧,朕近来繁忙却也糊涂了。”锦如呈了晚膳来,照例易水只用了些糕点用了一碗粳米粥,皇帝看着不像,伸手握着她纤柔的手腕,道,“只吃的这样少,你这做母亲的反而要苛待了自己吗?”
易水见皇帝隐隐有不豫之色,目光看向锦如,锦如会意道,“娘娘脾胃虚弱,用多了恐怕不消化反而落下病症,故而每日调制了馔饮,并不曾有疏忽。”
宸煜的目光自易水的脸上逡巡而过,带着几分怀疑,“所言当真?”易水亦是极恳切的点头称是,皇帝停留了半晌,淡淡道,“如此也便罢了,你是伤过身子的人,不该太过任性了。”
易水的目光里有深深的惊怯,“臣妾不敢。”宸煜也便不再提及,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便去了。
皇帝走后,易水方道,“皇上的态度很是古怪。”锦如思忖半晌,方才回话道,“奴婢听说宫中颇有传言说是娘娘要有意戕害龙嗣。”易水的面色霎时间雪白,“你是几时听说的。”锦如微笑道,“不过是传言而已,娘娘并不必当真。”
易水静静的靠坐在榻上,目光虚渺的穿过殿堂,看向含元殿的方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皇上恐怕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锦如默默无言侍立当地,易水只觉得胸襟中憋闷难舒,许久才缓缓道,“嬛姐姐说的对,后宫里就是没有一日安生的日子。”锦如的神色动了一动,屈膝道,“奴婢只祝娘娘万安。”
万安,易水微微的一笑,腹中的微弱的胎动惊醒了神思一般,伸手环住了小腹,身体微微后倾,是最常见的保护婴儿的姿势。泉珠上前点了一点牧兰香,虽然只是一缕香气,却是闻起来心旷神怡,不由道,“也只有你能配出这个味道。”
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像是极欢愉的,对锦如道,“我只是腰身发酸软,你来替我揉一揉。”泉珠无声退去,锦如的手势温柔和缓,易水侧躺在迎枕上,枕头里透出淡淡的清香,神思渐渐放松,朦胧睡去。
☆、第十七章 楚天魂梦与香销(2) (3498字)
一觉醒来却已然是戌时了。宫殿里四处掌着灯,昏昏然得投下柔和的灯影。腹中隐隐的几分凉意,不觉惊惶,转身却觉得身下有些不适。掣开帷帐,急急唤道,“锦如!”目光里满是焦急的无助。“娘娘怎么了?”锦如亦是急的一头汗,伸手一探,却见得身下有几分血迹,易水的心如同掏空了一般,声音里亦有几分颤抖,“我小产了是不是。”
锦如借着灯影见得易水的惨白的面容,惶急的神色,渐渐连气力也虚微了。急忙的唤起泉珠,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发急的发狠道,“这丫头这会跑去哪了!”无奈只得开了宫门让守夜的宫女去御医院传御医。易水躺在床上,伸手紧紧的抓住锦如,道,“不要惊动旁人,就传了冯远进宫。”
锦如亦是急得要说不出话来,只是勉强的镇静了心神一壁的抚慰着易水的心神。一壁道,“娘娘大难不死必然会有后福,不必惶急,奴婢已然差人去请冯御医了。”
冯远来的时候却也是悄悄的,因事出突然,也来不及回避,便当着面把看了脉象。易水只见得冯远的神色不像以往那般沉着,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壁道,“微臣前番已然稳住了胎像,如何又会动了胎气。”易水的小腹坠坠的止不住的滑凉,心里已经荡出层层的绝望来。
冯远依然是取了人参来吊住易水的精神,易水只觉得腹中的坠凉感更甚,伸手紧紧的攥住锦如的手,对冯远道,“无论如何保住我的孩子。”对皇帝的仇恨和淡薄,在这一刻全部凝聚了在腹中的幼子身上。冯远一面为易水配药,一面好言相劝道,“微臣势必努力保住娘娘的胎像。”又是一轮诊看,似是松下一口气来,“娘娘腹中龙嗣且在,只是实在禁不起这样两次三番的折腾了。”
易水的心灰了大半,目光虚无的看着窗外的一弦明月如钩,心中忽然就无限的悲戚起来。泪缓缓自眼角滑落,悉数落在了菊花枕上。冯远面上皆是悲悯的神色,看着锦如煎制了药端来,正躬身行将告辞,目光却紧紧的锁在易水的衾褥间,凝神屏息了片刻,忽而大惊道,“娘娘本自胎像不稳怎好再用麝香?”
易水也吃了一惊,锦如已然熄灭了香炉里的香料,又扣上了炉盖。冯远细细的察看了一遍,方道,“娘娘宫中常用为何种熏香?”易水只觉得头皮发麻,怔怔的看着香炉,珐琅的光芒,精致的雕工,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自己的小腹,“那香里有不对是不是?”
冯远已然是痛心疾首的神色,“只怪微臣不曾明白告知娘娘,如今按照娘娘的体质恐怕微臣穷尽所能也保不住皇嗣安然落地了。”易水忽然就觉得胸中气息涌动不平,一探身抚住胸口,不禁作呕,却也只是干呕,似要呕出心中的忧愤哀伤一般。
冯远看着易水的神色,只是痛惜道,“微臣久蒙君恩,自然会努力保住龙嗣。”易水直起身子,带着喘息漠然道,“还能保住多久?”冯远垂着首,像是沉吟了许久方道,“大概两个月。”
目光里流露出无可掩饰的绝望,“两个月,我与我腹中的孩子只有两个月的缘分了吗?”慢慢的昂起头,止住了眼中的泪意。许久方道,“你只尽心救治,能多保住一天便多保住一天。”言罢看向冯远的眼神已有冰雪般的凌厉,“你若是敢透露出去半分。”
冯远会意,跪地回话道,“微臣愿以项上人头向娘娘请罪。”温热苦涩的药缓缓的自口中灌入胸腔,却生不出一丝暖意。下腹的坠胀微微好转,冯远确信了易水腹中胎像的平安才退了下去。
心中有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那小小的萌发的生命已然不在了腹中,永世的离了自己去了。呆呆的坐在床上,宫殿里的药香散去,渐渐弥漫开得是熟悉的味道,忽然就厌恶的将身边的迎枕扔了下去。
锦如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拦住,切切道,“娘娘息怒,动怒无益于皇嗣康健啊!”皇嗣康健,易水忽然就冷笑起来,“好一个牧兰香,好一个泉珠。”忽而眼睛定定的看着锦如道,“泉珠呢?”锦如垂手在一旁,沉静道,“奴婢已然派人去寻了,寻到了但凭娘娘发落。”
易水骇人的神色里透着青白,“你也猜到了是不是,枉我那样相信她,到头来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负了我!”锦如一面劝慰着易水不要动怒,痛切道,“奴婢亦没曾想到这妮子会这样的心狠。”
易水的手紧紧的抓住身下的衾褥,“狠心的不是她,是她身后的人要置我于死地。”狠狠的咬着下唇,“今日的事延英殿上下有一人敢传出去,即刻仗毙。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要我的命。”
锦如低低的应了一声是,继而道,“奴婢明日将内殿打扫一番,娘娘今日且移往偏殿歇息吧。”扶着锦如的手,易水雪白的衣裾拖曳开来,渐渐的隐没在黑夜里。
锦如用心的掩盖着眼底的一片乌青,门外展四忽然道,“娘娘,寻着了。”锦如的手微微一停,易水侧过头去,“让她近来。”
泉珠一步三退的被展四带了进来,易水看着她惊恐的面容,缓缓道,“昨夜你不在延英殿,去哪了?”泉珠站在门口,垂着头却只是嗫嚅,“奴婢,奴婢。”眼光流转,锦如已然拿了一丈青在手上,泉珠显然是吓得糊涂了,只是叩头央求,“奴婢没有一句撒谎,奴婢没有一句撒谎。”
心里烦躁的很,心头一口恶气,只道,“锦如,给我狠狠扎她的手。”话音刚落,锦如已然紧紧的握住了泉珠的手,拿着一丈青扎了下去。泉珠疼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哭号出声,“不是奴婢要害娘娘,不是要害娘娘。”
手一抬,锦如也停了下来,只是一丈青下手极重,泉珠的手上已经是疮痍满目。泉珠看着满是伤痕的双手,哀哀的哭着,始终嗫嚅的唯有那一句话。易水不耐的极了,开口道,“锦如。”却听泉珠尖叫了一声,急忙护住了双手,眼泪涟涟的落下来。
胸口气息涌动,好一会才平息下来,指了指锦如,“问。”锦如一手比着一丈青,一手握紧了她的一只腕子死死抓住,“是谁要你下手害娘娘的?”泉珠哭泣的声噎气凝,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却又挨了锦如的几下。尖叫痛哭得久了,忽然眼一翻昏了过去。
锦如站起身来,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泉珠,讨问易水如何发落。看着泉珠手上的累累伤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发到慎刑司去,就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
锦如也是无奈之极,缓缓道,“没想到这妮子竟然宁死也不愿意出卖她背后的主子。”易水无力的依靠在妆台前,面色隐隐的透着青白,胭脂像是浮在了脸上。“不说是死,说了还是死。她很明白这一点,可见她身后的人势力之大了。”
锦如微微蹙了眉,“娘娘是说。”易水摇摇头,“没拿到证据之前,我也不能肯定。”锦如让人带了泉珠下去。继续为易水着妆,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去易水面上绝望的神色。好容易妆成,苏永盛先行一步进了殿,躬身施了一礼,道,“贤妃娘娘接驾吧,皇上来了。”
扶着锦如勉强的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朱唇弯成一个最得体的弧度。却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皇帝一袭鸦青颜色缓缓踏入,娇娜无力的屈膝行下礼去,却被皇帝一手拉住。顺势挽在皇帝的臂弯间。
宸煜看了看她的神色,不觉赞叹道,“冯远当赏,夙卿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了。”步入内殿,已然是衾褥一新,宸煜不觉眼前一亮,易水开解道,“锦如恐怕臣妾夜间不能安眠,特意换了松软的衾褥。”宸煜转首道,“夙卿如今夜间不能安枕吗?”
易水本自面色有几分疲惫,也无从掩饰,遂照实道,“是,臣妾四更里要醒上一个更次。”宸煜不免颇为不快,易水复又开解道,“皇上不必忧心,是胎动的厉害,臣妾并无大碍。”
宸煜闻听此言像是欢喜极了,抚摸着易水的小腹,道“哦,是个活泼的孩子。”易水身子向后轻轻的倾斜,正是保护幼子的姿态,宸煜索性贴耳在她小腹上,微笑着听了一刻,打趣道,“你便是要淘气也等着出来了再玩闹,不要再扰着你母妃了。”
易水本自是温婉的笑着,此时听了这句话,就想起冯远的话,心头不免刺痛,眼中险些落下泪来,急忙玩笑掩饰道,“皇上是说什么呢。”宸煜抬起头来,满脸是欣慰的笑意,易水伸手抚摸着宸煜的面颊,目光流转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七八年的光景,宸煜的目光已经不像当时日的深沉明亮,岁月磨砺下,也带了几分沧桑的痕迹。
宸煜将易水的手贴在脸颊上,易水怔怔然道,“腹中的皇儿以后必然像极了皇上的英武。”宸煜抬手刮一刮易水的鼻梁,亲昵道,“像你这个母妃是妙极的。”
坐得久了,易水只觉得腰间酸软,回身靠着软枕坐了,以手轻轻的覆在小腹上,心头却念念的是冯远说的两个月的期限,心头酸楚难言,只对皇帝道,“臣妾此时有些疲倦了,皇上去别处逛逛,臣妾要小憩一会。”
宸煜坐在易水的身侧,怜爱道,“日日要耐着身上的重量,必然辛苦。朕便看着你睡熟了再走。”说罢亲自替易水铺展开被褥,看着她躺下,易水始终带着笑意,心中却要滴下血来,实在不忍,索性阖上眼去,顺着鬓发偷偷的落下一滴泪珠。
☆、第十七章 楚天魂梦与香销(3) (2028字)
冯远几乎是日日来延英殿看视,亲自送了配制的药来。宸煜在的时候,冯远又是格外的小心,照例药方是要呈报于皇帝过目。冯远为此甚为忧虑,易水却是抚慰道,“你是御医,只要我信得过你,你该懂得怎么做。”
如此即便是皇帝日日查看药方也未有何不妥,只是易水腹中的不安却日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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