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的着了一袭鹅黄色撒花长裙,上身只披了素锦的披风,一头青丝松松的绾作回心髻。锦如替自己绾起这满头青丝时,易水忽而想起那句,花冷回心。沉香袅尽无心字,心字成灰,命薄花胎,一世飘萍眼底埃佛前谋取来生约,独向君开,破茧而来,蝶羽翩翩任我猜。
心字成灰,命薄花胎,微觉不祥丢开手中书卷,却正巧见嬛妃与悫妃结伴进来。易水起身欲迎,却早被悫妃三步并作两步按住。
嬛妃左右端详着易水的神色,摇一摇头道,“虽然是丰腴了些,但到底还是清瘦。寿康殿亲自将这烫手山芋丢到我和悫妃手里,你还有什么可操心忧虑的。”
虽然是玩笑,易水却只觉得歉疚,不由得携了二人的手,神色挚诚。“妹妹亦晓得此番情不得已,难免劳烦二位姐姐。只是委于他人,妹妹又实在不放心。”
悫妃笑着看了嬛妃一眼,才开口宽慰道,“妹妹瞧着嬛姐姐逗你,与其授人以权柄,不如自己生生握住,好过平白等着人来害咱们。”
第三十五章 为春憔悴留花住(2)
易水心头融融一片暖意,四下里并无旁人,方执了二人的手。“姐姐们这样说,是替我宽心,慕容氏一倒,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掌管后宫的权力和栖凤殿的宝座,二位姐姐比妹妹更清楚。”
锦如适时的关上了殿门,大殿内空无一人,易水复道,“如今一朝废后,旁人暂且不提。”
可以压了声音,拉了她二人细道,“太后不喜慕容氏已久,如今一朝废后,新后人选,自然是由太后全权敲定。这协理之权,落在谁人手中,都会为太后视作肉中骨鲠,不得安生。”
悫妃的护甲相碰,细细的银珠子汵汵作响。“苦于宫中而今并其他人选,与其悬之未决,反不若。”
嬛妃听到此时已然笑了起来,“我与悫妃都是不问世事的人,太后怎会安心将大权旁落,放在了两个闲人手里。”
易水的心神骤然明晰,心神疏朗,微笑道,“两位姐姐于宫中比妹妹年长,自然看人看事更明白些。”
殿门咿呀一声大开,小顺子已然满面喜气的膝行进来。“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看着小顺子的满脸喜气,三人皆一怔,本就一盘平整棋局,因着两相对阵,颇有几分章理。
随手乱了棋局,三人皆起了身,易水见宸煜一袭宝蓝色寻常衣衫,看来长身玉立,越发有几分清索。
易水纵然心中厌烦,却只是淡淡的,噙了一点得体的笑意。宸煜让三人起身,才宽颜道,“难得你们三人都在,贤妃孕中难免多思,你们常来陪伴她也好。”
二人起身答礼,齐齐称是。一时三人无话,倒也有几分尴尬。易水的目光一扫,见她二人已然起身作礼,“臣妾等来得也久了,恐贤妃疲倦。”
宸煜点一点头,易水眼见得她二人去了,才抬头直直的看着宸煜,“皇上似乎清瘦了。”
宸煜捧了易水的脸左右端详一番,才道,“近来前朝后宫皆不甚安静。”
易水被宸煜捧着面颊,侧了脸将他的手掌贴合在面上。借着那仅有的几分温暖,神色颇为亲昵温柔。
许久不见易水这样的神色,颇有几分陶然。“许久不见夙卿袅娜妩媚之色,朕几乎要惊夙卿为天人了。”
面上微红,微微眼波流转,颇含了几分如水柔情。星眸一点,却渐渐生出泪意。
“亦笑亦嗔,最是宜人。”展眼见得易水泪痕,“好端端的,哭什么。”
“臣妾几番辜负皇恩,不想还有今日承恩之时,心中感念惭愧,一时无以言表,无以报答皇恩浩荡。”
说着泪珠滚滚,遍染鲛绡。宸煜不免心疼,抽去了易水手中帕子,替易水轻轻拭去满腮泪痕。
“你这样伤怀动容,让朕瞧着也难过。”
“煜郎,怜惜臣妾蒲柳之姿,是臣妾之福。而今怜惜腹中皇龙胎,唯有好生将养,才得以报答君恩浩荡。”
宸煜颇为动容,双臂揽了易水入怀,贴着宸煜的胸膛,嗅着那熟悉的香气,闭上眼睛,强自挣得几分真情蕴怀心胸。
“皇上这几日去瞧妹妹了吗?”
宸煜的气息融融暖在耳畔,呼吸之间清凉温热交替,易水的心神也随着那气息涌动起伏。
“你们姐妹倒是有趣,朕刚从蓬莱殿来,兰儿亦是拿这样的话问朕。”
心中有满满的感动,宫中人云姐妹情薄,或者是因为那并非是嫡亲姐妹,血缘相系,终究情深。
“你们姐妹二人一个敏觉聪慧,一个端庄大体,正是相得益彰,一对解语花。”
偏一偏头,易水目光亦偏向一侧。“皇上好生偏拿着臣妾与妹妹取笑。”
宸煜的笑容会心而温暖,“唔,夙卿娇嗔,朕亦有些时日未曾听闻了。”
腹中寒凉,此时相互偎依,或者心息相通,胎像亦有几分安心。蹙一蹙眉,扭头抽了帕子掩住口鼻。
宸煜一手拍抚着易水后背,一边又唤人进来伺候。易水见他徒手替自己举着帕子,又寻痰盂,挣扎着起身,面上浮起奇异的潮红。
“臣妾卑微之躯,怎能亵渎圣尊,替臣妾行这般低微之事?”
说着话锦如已然进来了,宸煜半拥了易水,任由着锦如服侍,呕尽了酸水,又替易水漱口。
宸煜见锦如服侍易水利落得当,不由得蹙眉,疑道,“贤妃常常如此吗?”
锦如见宸煜问话,屈膝跪下恭谨回话,“回皇上话,娘娘并不常如此,只是每每此时,会有一二分呕酸胸闷之症。”
宸煜眸色深深,剑眉紧蹙,抬手唤了苏永盛进来,“如今御医院哪位御医侍候贤妃龙胎,请来看治。”
苏永盛答了一声去了,易水渐渐平复了气息,半倚在宸煜怀中,见冯远进来,有几分赧然,宸煜却只命易水半倚在身前,由着冯远看视。
待得冯远走了,易水挣扎着起身,锦如适时取了迎枕来,替易水好生安置了,才缓缓退下。
宸煜的面色有奇异的伤怀,看着易水略显苍白的面容。“冯远说,你是早些时候伤身,才落下了这毛病。”
易水直视着宸煜目光里的愧疚,又听他疑惑道,“辛者苑将近一年,你?”
被这样蓦然提起,易水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却只是强自微笑,“当年之事,是臣妾失德,皇上如今能赦免臣妾,已然是臣妾福祚。如今有冯远好生调理,自然无碍。”
宸煜双手阖了易水的柔荑在掌中,“终究是你受了苦,冯远说你以后不便时常老虑心机,不可多思,方可有所好转,你要好好将养。”
轻叹了一声,声音自胸腔中幽幽而出,“皇上可曾听闻,处于静而风不止。”
宸煜的目光一闪,继而疑惑道,“有人为难你了?”
易水一侧头,掩去眼中泪光。抬头直视着宸煜,目光里有不可转圜的坚定,“皇上放心,并没有人为难臣妾。”
宸煜仰头看着榻上的帷幔,徐徐道,“中宫空虚,后宫人心惶惶。你位居嫔妃之首,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如众矢之的了。”
易水只是垂着头,将帕子缠绕在指间,对宸煜所言不置可否。
宸煜想了一刻,才起身,对易水道,“夙卿好生歇息吧,与朕说了这半晌话,想是也累了。真去瞧瞧嬛妃,明日再来看你。”
易水半欠了身子看他起身,在榻上叩下首去,送着宸煜渐渐去了。
锦如自外堂进来上前搀扶起易水,微笑道,“皇上终究还是挂念着当年情谊,未曾苛待娘娘。”
易水只觉得虚弱得透了,侧身卧在榻上,半晌才幽幽道,“我亦是拼尽了这一些情谊,换自己一条生路。”
易水不晓得那是怎么样的无奈,明知再提起心底便千疮百孔,明知眼前那人在心底罪无可恕,可又不得不拼尽一生的情谊,换的明珠零落,讨取他怜惜恩荣。
这样想着未免心酸,伸手取了枕畔的帕子,夹竹桃的花样儿格外清雅。想着这事宫里新绣制的花样儿,看着那夹竹桃,怯怯的立在素锦一一隅,弱智纤柔却带着致命的毒性。
手中的琉璃攒宝簪刚刚压好在发髻,见小顺子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进来,一屈膝拜了下去。“奴才回禀娘娘,皇上亲拟圣旨,晓谕六宫,晋嬛妃娘娘为贵妃,改号昭懋贵妃了!”
发髻上的攒珠簪子未免累赘,易水细细的取下簪子,方握在手中,听得小顺子回禀,心下大喜,簪子亦只掷在了妆台上。
锦如侍立在易水身后,刚巧取了帕子替易水擦手,见此情境,一屈膝先拜了下去,“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小顺子站在门口,见锦如拜了下去,急忙也跪地拜了两拜,起身笑得谄媚,“懋贵妃从前与咱们娘娘就好,这下晋了贵妃,自然更加看顾咱们娘娘,以后宫里更没人敢说咱们娘娘一个不字。”
英哥儿笑吟吟的从内殿里出来,见小顺子贫嘴,不由得打趣,“小顺子该打,难道咱们娘娘还需人提点吗?”
英哥儿到延英殿久了上下主仆皆喜欢她从来畅所欲言,每每引人发笑。因此她出口虽然带了几分刻薄,小顺子也不恼,只是作势在左右开开弓扇着自己的嘴巴,逗得一堂人皆笑将起来。
第三十五章 为春憔悴留花住(3)
昭懋贵妃的加封,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后宫众所纷纭,言论所向,皆指向了紫兰殿。
易水的胎像不安,越发的明晰。那样熟悉的寒凉与疼痛,几乎日日充斥在易水清醒的日日夜夜,心下越发不能安生。
正如易水所料,昭懋贵妃加封后半月,太后的懿旨毫无预兆的落入了紫兰殿。看着懋贵妃一脸的轻松,易水纵然身上疲软无力,却亦是为她欢喜。
用罢了安胎药,懋妃坐在身畔,看易水深深的蹙了眉又漱口含服了糖渍的果子。颇有几分忧虑颜色。“听御医说,妹妹胎像安好,怎么日日还用了这样苦的药。”
那药汁真苦,滚热的流入胸腔,脸心肺都苦透了。掩去一笑,微微颔首道,“姐姐有所不知,虽然胎像安稳,御医依然嘱咐了日日用着安胎药,以求皇嗣安稳。”
如此掩过,懋妃亦无所异议。易水轻叹了一声,口中的蜜饯含着渐渐失了甜蜜,细细的咀嚼了,慢慢咽了下去,才道,“太后懿旨,将协理之权一半与了姐姐,一半与了如妃。”
心下好受一些,扬起下颌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亦阔朗了不少,“如妃,太后实在是选无可选。”
懋妃亦以为然,轻笑一声,看着易水。“丽妃,瑜妃相继倒台,连慕容氏倒台,太后尚不怜惜。”懋妃手里转着发晶的手钏,微微含笑,“除却如妃能分得几分权势,大概也没有旁人能替太后分忧了。”
懋妃格外将分忧二字咬得最重,又刻意拖长了尾音。易水不由得低声嗤笑了一声,锦如为二人上了茶,懋妃揭开茶盖,杯中是宫中贡奉的雨前,正揭开待饮,却见易水一盅清水,清澈见底。
“妹妹不便饮茶,也合该添些蜂蜜来,何必这样自苦?”
易水品啜了一口清水,细细的在口中含了许久,方才慢慢咽下。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几番宫中起伏,半生将去,却是命运多舛。酸甜苦辣咸,无味难免乱舌。然而在煊赫耀眼,最终都会归于平静。有如这一盅清水,清澈透底,却五味归一,终是要品啜出,滋味无穷。”
懋妃静静的坐在软榻一侧,细细听得易水一番言谈,不由得一笑,将手中茶盏悉数撒在痰盂里。
“妹妹这话说的绝妙,甘之如醴亦难免归于无味。”懋妃抿嘴一笑,“姐姐受教了。”
易水的孕相越发明显,西北战事越发吃紧,宸煜难免力不从心,素日并无分身照看易兰。一时宫中自有别有用心之人,言论纷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消息传入延英殿,易水正捧了州舆览纪解闷。小顺子一五一十将外间传言说与易水。长叹一声,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锦如侍立在身侧,看得极为清楚,微带了些嗔意,斥道。“什么混账话都要说与娘娘听,也不怕惊动了娘娘么?”
小顺子吐一吐舌头,慌忙的跪下身去,匍匐在地上。易水也不以为意,只看了窗外,蓬莱殿檐角的风铃声,和着微风,徐徐吹入了延英殿,易水耳中。
“西北战事吃紧,皇上这几日,都宿在含元殿么?”
锦如侍立在一侧,看着小顺子被吓得不敢说话,又带了几分好笑。轻轻踢了他一脚,才见小顺子抬起头来。
“你这东西,不该说的话一箩筐,该说的话怎么一句都没了?”
小顺子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利索道,“奴才打听了,皇上这几日或独宿含元殿,或者。”
眼看着小顺子有几分难言之隐色,易水眉峰微微立起,脸上渐渐变了颜色。“或者什么,说!”
小顺子恭谨的磕了一个头,才道出实情,“宿在如妃娘娘宫中。”
手一抖,州舆览纪从手里直直滑落了下去。锦如吃了一惊,忙蹲身去拾起书,拍一拍尘土,平稳放在一侧。
“娘娘动怒,恐无益于龙裔安康。”
一声冷笑,发间薄金蝶翼轻颤,汵汵作响似余音无穷,惊破一室籁静。
“本宫为何要生气。”向后靠了一靠,微笑道,“这可不正是本宫,一心所求么?”
见易水不怒反笑,小顺子以为自己一句话犯了大错,忙忙的叩下头去。锦如稍稍思转,已然明白,屈膝含了纤柔的笑意,“恭喜娘娘。”
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平复了心头的涌动。夜晚风寒,独卧在锦衾之中,看着锦如落下帷帐,灯影亦渐渐远去。眼看着,那烛影飘散,渐渐,消弭了踪迹。
双眼蓦然睁开,浓密如睫一如蝶翼,含着一分泪光。细细思量,纵然是斩断了情丝纠葛,乍然闻听宸煜新宠,亦难免几分醋意。
翻了一个身,面向里安卧,手覆在小腹上,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声,为着这腹中血脉相通的小生命,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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