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略略侧眸,看向锦如道,“如今还唤美可是错了,前日皇上驾临延英殿,已然亲封两位美为贵人了。”
锦如有一刹的愣怔,看向易水道,“怎么?入宫一月便晋了位分,还是皇上钦赐的。这可是开朝以来头一遭呢。”
阖上彤史微微阖目养神,闻听此言,不由含笑,“如今太后移居,只要皇上喜欢,便是此刻封妃也没人拦着他。”
忽闻门外有笑声朗朗,却是宸煜圣驾已至。心中一惊,索性半坠了发髻坐在榻上,见宸煜笑吟吟的走进来,言语间还带着笑容,“怎么,朕的贵妃是要吃新人的醋了?”
婉转含笑,一双妙目如同波光潋滟,颈项美好,面容婉柔,远远看去,发间垂落点翠的宝蓝色珠花儿,窗外的柔光释放在墨丝之上,隐隐的光华满面,引得人移不开眼去。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含笑带嗔的念了句诗经风雨里的句子,果然引得宸煜更为开怀。伸手替宸打扇,睇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啊,新妹妹们入宫,皇上脸气色都比从前好了。”
宸煜回头流连着易水的容貌,半晌低低含笑道,“哎,即便流连花丛,也须知,取次花丛懒回顾,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易水轻啐了一声别过头去,宸煜面色上笑容微微收敛,把玩着易水的扇子,看易水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海棠花,淡然道,“方才听贵妃说即便此刻封妃?要封谁的妃位,如何不教朕知道?”
易水听着语气有变,遂回首道,“哪里是要封谁的妃位,臣妾说着新入宫的几位妹妹有可人的,或者服侍皇上尽的的该提早晋了妃位,也可上承圣意,下慰芳心哪。”
玩味似的将宸煜听得一知半解的话开接了过去,手心里有微微的黏腻,让人取水洗手,看向宸煜道,“皇上此时不是该在宫中午睡?如何顶着太阳到臣妾这里来了?”
宸煜眸中笑意萌发,伸手取了身上的扇子急急的扇着,向易水道,“方才见了钦天监的人,说是今年星宿不利,不宜在宫中久留。”
易水猛然回眸,看向宸煜的目光里满是惊喜,“皇上是说要前往行宫避暑?”
宸煜见得易水神色不由得一笑,道,“朕正有此意。”
侧头想了想,水碧色的衣衫透着清凉,腰身疏落,衣袂宽大,有风拂过如同谪仙一般。见宸煜靠着软榻上的迎枕躺下,伸后抚上他下颌细密的胡茬儿,缓缓道,“那皇上,可择定陪驾人选了?”
宸煜微闭着双眼,神色逐渐泰然安和,闻听易水所言,有些含混道,“正是来和贵妃相商,到底带了谁去合适。”
易水见他半闭着双眼,让人取了蝉翼夹被来,一面缓缓的替他打着扇子,“既然是陪侍圣驾该是皇上拿主意,皇上如何要问起臣妾?”
宸煜伸手抚一抚易水的面颊,玩味道,“朕是忧心到底带不带朕的贵妃去?”
唇畔笑意绽放,垂下头去,任由着零散是发丝腻在雪白的粉颈上,衣袍间沉香未尽,眸中笑意如同娇初露,伴着那馨香便是芬芳宜远。
回眸嗔视了宸煜一眼,敛容正色道,“自然是该带了新欢去,皇上取次花丛,怎奈得花开堪折直须折这句话?”
宸煜见她娇嗔泛酸,亦觉得好笑,向上挪了一挪,用尽了易水奉的一盏茶,起身道,“朕午后要议政,你将陪侍的名目捋顺了再与朕就是。”
虽未起身,见着宸煜面色上的温柔宠溺颜色渐渐消散,也不得不正色,下颌略略抬起,替宸煜打理着衣衫,思忖了半晌,方才含笑应了一声,“是。”
第四十三章 天寒翠袖添凄楚(2)
“皇上要我择定去行宫陪侍的人选。”剥着手里的菱角,忽而道来这一句。
锦如立在身畔教英哥儿带着人筛选着刚刚采下的鲜花,留待晚间沐浴。闻听这一句看向易水道,“那娘娘以为如何是好?”
易水见那菱角红衣尽数除去,入口清甜爽脆,慢慢的嚼着咽了,才道,“哪里由得我选了谁,皇上午后在承香殿议政,不出今日晚膳时候,苏永盛自然会将人选告知本宫,再待本宫撰写晓谕六宫罢了。”
说着话便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近,安福顺躬身进来道,“回禀娘娘,是苏公公来了。”
略略含笑,起身正了仪容,向着窗外道,“请苏总管进来。”
苏永盛停留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去了。与锦如相视一笑,“早些打点衣物吧,承香殿无须惊动,必然已经得着信儿了。只知会了顺嫔与柔嫔两位小主便是了。”
七月初五,钦天监择定了好日子,皇帝移驾行宫避暑,所携除却易水灵媚二人,唯有顺嫔与柔嫔两位小主。易水几乎忘不掉纯嫔眼里的嫉恨和愤怒,私下里亦曾问过宸煜,青眼有加的除却灵媚二位贵人,到底还是顺嫔与柔嫔来得更合心意。而纯嫔,当真是太过聪明了。
弃娇登车,一行宫中嫔妃送至丹凤门内,眼见得大明宫在身后渐渐远去,宸煜的马车行在前头,易水紧跟其后,脑海中御沟水汩汩流动不息,那一夜隐匿离宫,较之于眼前,该是如何番光景。
玉华宫相距大明宫二百余里,其间宫阁殿宇皆建筑于山谷之中,其间以石桥玲珑、廊道相连,结兰芝谷与珊瑚谷为林苑,而取其间正殿为玉华殿。因其丹溪缭绕,漩树玲珑,径分余云,岭界斜虹,曾有言赞曰此地夏有寒泉,地无大暑,历代帝王离宫避暑皆择于此地。
一番颠簸行旅颇为疲惫,因宸煜有旨意,遂一行人安置在庆云殿,柔顺二人与易水同住。而相隔排云殿便是宸煜所居的正殿,而灵媚二位贵人则安排在了玉华殿的偏殿,以便随时伴驾。
玉华宫景致奇幽清丽,群山绵延豪迈又堪称雄秀瑰伟。流连四处,心中郁结纾解不少,偶尔与柔嫔与顺嫔奉承周旋外,静心安养未为不称惬意。
自搬入行宫,宸煜除却阖宫宴饮,大半时候都由灵贵人或媚贵人相伴。亦因此常常引得柔嫔与顺嫔怨怅不已,易水每每付之一笑,“嫉妒乃女子之七出大忌,放在心里想想罢了,落在口实上,不怕徒惹是非吗?”
几次连番如此,渐渐二人即便怨怅也不敢诉之于口,宸煜每每与易水相谈偶尔谈笑间言至于此,亦是一笑付之,“妮子懵懂顽皮,倒要劳烦你悉心教导了。”
按照常理,宸煜休憩几日是必要于马场狩猎,以示君威的。清早择了一袭湖绿细褶百合裙,一头乌云似的堕马髻由着累丝珠钗斜斜绾就,闲坐在宸煜身侧,慢慢的替他剥着新采的莲蓬。
龙涎香入鼻夹杂着月支香的气息,转眸见灵贵人陪伴在宸煜身畔,如同夭桃 李,巧笑顾盼皆生丽色。而媚贵人卓然坐于灵贵人身畔,似是心存旁骛,只将目光流散在马场中蹴鞠驰骋的勇士之间。
流连间见得场中一人身形修长矫健,灵活敏捷,易水尚不及分辨其形容,只见他一个鸳鸯拐将球高高踢起,宸煜不由得抚掌喝彩。灵贵人见状,亲手斟了一杯酒,侧身靠向宸煜,妩媚柔笑道,“皇上如此雅兴,不若雄姿不展,煞一煞这些人的锐气!”
宸煜转眸含笑,钦尽杯中酒,思忖了一晌,起身道,“也好,朕亦技痒了。”
眼看着宸煜走下场去,易水不由得打量那灵贵人,对视良久,方含笑道,“顾盼生辉,灵秀可人,贵人很当得起皇上赐予的封号。”
灵贵人似是得意的咯咯一笑,才颔首道,“娘娘贤淑良德也令臣妾好生钦佩。”
不再多言,随着一声欢呼,易水见众人皆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宸煜一身明黄衣衫,衣襟袍角裁夺精细随体,此时立于场上当真是英姿勃发,光华凛凛。无心顾盼场中战事,珩儿纠缠在身旁,闹着要取场中的蹴鞠玩耍,易水剥了莲子与他,又取了莲蓬给他玩耍才渐渐的住下。
许久不曾驾熟于马上,一圈跑下来宸煜显然力不从心。易水见锦如目光里有一抹异色,不由得注目场上驰骋的那一点明黄,虽然马蹄疾行,然而宸煜却渐渐不支于马上,手中的球杆落地,宸煜试图弯身拾起,却不想得一个趔趄自马上跌落下来。
一声惊呼,骤然起身眼中一片乌黑,扶着锦如静立了半晌,再睁眼见席中宗亲臣子已然纷纷奔至场中,张罗着软榻藤椅,将宸煜小心抬了回来。
“皇上!”足下一滞回身见得裙裾为桌角所绊,险些栽倒。锦如匆忙间扶起易水,低低道,“娘娘想是着了暑热,不若移至偏殿歇息片刻吧。”
摇一摇头,强自支撑着往后头的内殿里奔去,宸煜已然被安置在内殿的寝榻上,御医正凝神细细为其诊看。穿过众人不由得眼前一亮,见得那躬身诊看的人不是旁人,却正是冯远,心下稍安,走得近前,却见得冯远眉头紧蹙,觉察出什么一般,半晌才渐渐松缓下来。
“皇上可有大碍?”前行几步至宸煜榻前,见他脸色蜡黄,额头不停的渗出汗意。心下焦急,却见冯远欲言又止,知其必有难言之处,遂道,“不碍,冯大人只拣要紧的回禀。”
冯远擦一擦额头的汗,躬身道,“皇上着了暑气,一时心血不交,气机凝滞,又从马上跌落,略伤了手臂筋骨,微臣即刻替皇上配制药方,须得慢慢调养才是。”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下稍安,遂向众人道,“既然并无大碍,请各位先行回各处安置,待得圣上醒转再传唤各位前来侍候。”
柔嫔与顺嫔显然是头一次见得宸煜如此神色,吓得不轻,蜷缩在众人身后。而灵媚二位贵人倒像是习以为常,坦然立在宸煜床畔,闻听易水吩咐,屈膝作了一礼,结伴而去。
英哥儿立在易水身侧,见她二人如此不羁,不由嘟囔道,“到底是异族,连行事都与旁人不同。”
锦如伸手握了握英哥的手,四下里闲杂人等渐次离去,英哥取了绣墩,易水落座在宸煜身畔,见他气息微弱,抬手拭去他额角细细密密的汗意,身后脚步声响,冯远端了药碗进来,躬身向着易水施了一礼,易水老远闻得那药气酸涩扑鼻,不由得蹙眉道,“皇上尚未醒转,如何用药,过一刻钟再端来吧。”
冯远将药搁置一旁,向着易水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虽然外表与从前无异,实则内里渐渐亏虚,微臣这一剂药下去,气机顺逆,肌理调和,方才能够醒转。”
回首看向苏永盛,见他招了两个伶俐的内宫服侍的人一个托起宸煜肩背,冯远则将一碗药趁着温热徐徐灌入宸煜口中。易水近前而坐,见药汁细细的自宸煜嘴边流下,取了帕子轻轻拭去。
挥退了众人,易水将冯远唤至一旁,道,“如你所言,皇上一向体魄强健,如何此番却说内里亏虚了?”
冯远面有难色,碍于易水逼问,不由得低声道,“皇上近来服食丹药,难免纵欲过度,肾精亏虚不得将养,由此才败坏了原先的体质。”
心神一震,看向冯远道,“所言当真?”
冯远依旧态度恭谨,颔首道,“微臣不敢有一字妄言。”
易水的目光中的犹疑自浅而深,终于落定在冯远面上,质问道,“丹药可是从御药房取得的?”
冯远叹了一声,向着易水摇摇头。易水心下大惊,若不是服食宫中所制丹药,那便是后宫宫闱不严,有人私藏禁药,魅惑君心,导致龙体有恙。
不敢再想下去,向着冯远道,“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即便是御医中人也不能有第三人知晓此事,你于宫中行走多年,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
见冯远答应一声去了,缓缓落座在软榻边,看着宸煜脸色渐渐回缓,气息稍稍平和。柔嫔与顺嫔虽然亦颇得圣宠,然而出身世家的女子,自然没有这个胆魄。何况望族名媛,于此事最是不齿。渐渐将目光移至玉华宫,心念渐起,却见得日渐偏西,笼罩在玉华宫殿宇之间,忽明忽暗飞卷云舒的檐角,勾勒了半天的晚霞。
第四十三章 天寒翠袖添凄楚(3)
宸煜翌日方才醒来,醒来时唯有易水在侧,不由得侧首细瞧。易水本自伏在榻边小憩,宸煜一动,易水就势醒转起身见宸煜看向自己,虽然醒转,目光里光华不复,只是空洞枯槁的望着。
“你来了多久了?”
“臣妾自昨日皇上昏厥而今一直守在这里。”目光恬然的看向榻上之人,想是岁月无情,原本平滑的眼角刻上了时光的烙印,连目光里深沉似水的那一点神色,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日渐苍老的虚浮。
“辛苦你,现在什么时辰了?”宸煜想要起身,易水伸手止住,发间的珠钗泠泠而动,见宸煜看着发间珠饰,略略侧首看向内殿门廊旁的一轮落日,“申时了,皇上睡了一天了。”
言罢转眸看向宸煜,那依旧透着苍白和虚弱的面容,“皇上此时可觉得好些了?臣妾命御医院的人都候在外头,随时等着皇上传唤。”
宸煜的目光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易水抿了抿嘴唇,“人多不利于皇上休养,臣妾让各位姐妹也都回各处候着,皇上醒了要见谁,自然传了谁过来。”
宸煜像是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声,“贵妃安排的很妥当。”言罢嗅了一嗅鼻子,蹙眉,“什么味道,苦森森的。”
易水端过案头上青花缠丝的药碗,慢慢的用勺子搅着,轻轻吹了一吹,“皇上刻吃药了。”
宸煜摇一摇头,又静默了半晌,才道,“去叫人进来吧。”
殿门吱呀一声,大殿里空旷的窗口疏漏着残阳的斜晖。缓缓踱步走过,苏永盛立内殿门口,见易水出来上前数步躬身,“娘娘?”
易水依旧将目光落向层峦暮色之间,“皇上醒了,叫人进去。”
苏永盛思忖了一晌,向着易水作了一揖,躬身向着内殿匆匆而去。立在内殿门外,层层叠叠的纱幔烟罗便如同窗外的山峦,连绵缠绕不尽。远远的,隔却了两重之间。
不知站了多久,苏永盛自里头悄然而出,微微阖上门,躬身擦去额头的汗意。
“皇上怎么说?”端然立在殿门前,夜色渐渐吞噬了易水身后的最后一抹倩影,唯余她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皇上用了药,此时要传御医进去。”苏永盛抬头看了易水一眼,“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的圣体一向由谁照顾?”不经思忖,暗影里看不清苏永盛脸上的神色,听得苏永盛报上名字,含笑,“李元准李大人身子不适,已经向本宫告假了。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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