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忻彤
楔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上的彩绘玻璃射进屋内,让原本就金光闪闪的豪华大厅更显得耀眼夺目。
屋里摆满各国的名牌昂贵家具,活像精品家具展示中心,在这奢华夸张到了一种吓人地步的大厅中央,却站著一名打扮素雅脱俗的女子,她清雅的柔美气质与周遭华丽但庸俗的装潢风格,有著非常明显的不协调。
女子心冷意绝地环视著这个住了一年的“家”,怎么看都还是觉得陌生,仿佛自己一直只是个过客,没有任何归属感。
在短短一年的婚姻里,她已失去太多,包括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和一个再也无法挽回的生命!
抚著小腹,想著想著,她的眼眶又红了……
这里原本住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啊!
一想到无缘的孩子,她心寒地下定决心,要为这段短暂却又漫长的婚姻划下休止符。她不再留恋地拔下右手无名指上,已戴了一年的婚戒,放在一尘不染的茶几上,下面有两张她已签名盖章的离婚申请书。
低头想拿起行李时,竟然发现右手无名指上有著一圈略白的痕迹,她恍惚地摸一摸手指。“啊……留下戒痕了……”
跟这枚戒指朝夕相处了一年,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那么人呢?共住了一年,“他”是否也对她产生爱情?
“我真傻,竟然存有这种妄想!”她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如果有,我还需要放弃这段婚姻吗?”
对于一个从没对她说过“爱”的人,还能冀望些什么?
“我的离开,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一种解脱吧。”弯腰拉起脚边的行李箱,她转身走出华丽的金屋,也走出“他”的生活。
只是她那颗缺了一角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第一章
这儿是台北市郊一处有名的豪华别墅区,想要入住的人,不但口袋里要有钱,还必须拥有足够的身分和社会地位,可说是个需要“认证”的高级住宅区。
这个社区占地虽广,里头却只盖了十来栋风格独特、极尽奢华的豪宅。每栋建筑的价值都在亿元之谱,尤其是社区最里头的那户人家,更是豪宅中的豪宅。
那宅第是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华丽非凡;占地约两百坪的三层楼豪华别墅,是这一区中最显眼、最壮观的屋子。
往屋里看,里头的摆设也是极尽浮华之能事,琳琅满目的各国精品家具,将八十坪大的客厅塞得满满的。只是莫衷一是的装潢风格,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甚至可以说,有些财大气粗。
“……你怎么还是这副鬼德行!”一名打扮贵气、全身亮晶晶的中年妇女,站在大厅正中央,对著一名瘫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男子哇哇大叫。“叫你去理头发、刮胡子,你给我当成耳边风,是不是?”
她是个看起来很福态的中年太太,白白胖胖的手指上戴了一只五克拉的大钻戒,在她挥舞双手大吼时,那闪耀的光芒几乎让人为之目眩。
反观那名瘫睡在沙发上的男子,面容颓靡脏乱,跟贵妇的光鲜亮丽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整理,既长又乱地披散著,脸上的胡子更是杂乱蔓生,已经让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得像咸菜干。他手里拿著瓶已喝掉一半的苏格兰威士忌,要是靠近一点,还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浓重的酒臭味。
这个颓废不堪的男人,正是这栋豪宅的主人——姜涛。
“嗯……打雷了……”他被“雷声”惊醒,原想睁开眼,但因屋内的光线太强又作罢,翻个身,打算继续梦周公。
“你还睡!”姜母哪肯让他如愿,一把拉起他。“给我起来!”看到桌面和地上还歪歪斜斜地躺了好几个空酒瓶,不用闻就知道,他又已经醉好几天了!
“别……吵……”姜涛醉眼惺忪地眨眨眼,甩手想要摆脱姜母的制缚,但因长期没有好好进餐,力不从心,只能歪歪斜斜地靠著沙发瘫坐著。
“别睡了!你忘了今天的相亲宴吗?!”看儿子这“狗不理”的模样,她是既生气又不舍。
近一年的时间,他足不出户,连公司都不去,每天只知道喝酒,虽然帮佣的陈婶每天都会按时做饭给他吃,但他有一餐没一餐地吃,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教她这个做母亲的,看了怎么会不心疼!
瞧他这大醉鬼的模样,谁会相信他是“姜氏集团”的少东,也就是那个在短短六年内,将“姜氏集团”从五十人不到的中小型公司,发展成全球超过三千名员工的大型企业的企业家?他甚至还曾数度被专业管理杂志选为国内十大杰出企业人士呢!
这一年,儿子姜涛在家里醉生梦死,所有事业管理的工作再度落到老伴的肩上,但以他的能耐,根本应付不来这么大的企业运作,再加上商场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这一年来,公司竟然呈现前所未有的负成长,部分子公司纷纷传出营运不善的风声,搞得员工人心惶惶,担心工作不保。
有鉴于此,姜母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儿子给拖出门,不能再任他继续过这种颓废的日子!
“我不去……”既然不能继续梦周公,他干脆又把手上尚未喝完的酒往嘴里灌。
“沈曼菲都已经过世快一年了,你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每天借酒浇愁,你要我这个做妈的怎么办?”姜母气急败坏地摇著儿子的肩膀怒吼起来,恨不得摇醒他浑沌不清的脑袋。
沈曼菲是阿涛的女朋友,去年因车祸而丧生,更糟的是,后来才发现她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从那天起,她原本优秀的儿子就变成了一个大酒鬼!
“你就别管我了……”姜涛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啥模样,忆及曼菲,浓浓的痛苦再度袭上他的脸庞……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一晚,若是他能够再多忍让一点,也就不会发生那件意外了……是他害死她的!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能不管吗?”姜母闻言无奈地摇头,刚才的气势已不复见,那无精打采的模样,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妈……”男子难掩不耐地又灌了一口酒。“你这不是教我为难吗?”一些酒液沿著嘴角流出,他自然地伸出右手袖管擦拭,仿佛已做过无数次。
“是你在为难我!”姜母一听又火大起来,一把夺过酒瓶,怒斥道:“我不是叫你别喝了吗?!你想醉死是不是?!”
“醉死……呵……”姜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曾经,他愧疚得想追随曼菲的脚步,但父母担心受怕、老泪纵横的脸,阻止了他寻死。只是每天饱受自责的折磨,让他几乎发狂。
“不准!”姜母慌乱地抱紧他,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老泪夺眶而出。“我不准你再说‘死’这个字!”
沈曼菲刚过世的那几个月,她和老伴每天日夜轮流守著他,就怕他想不开也跟著离去。那种不安和恐慌,经历一次就够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姜家可不能在这一代绝了后!
她绝不容许这种情形发生!
“你赶快去洗澡!胡子刮一刮,头发等一下在路上再找家店剪,我们立刻去相亲!”姜母决心要将他拖出泥沼。
“我不要。”他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又何必浪费时间去相亲?他曾在曼菲坟前立誓,今生不会再娶其他女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补偿。
“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怎么可以不去!”姜母的态度非常坚持。“再说,这女孩是我朋友的女儿,我看过她几次,是一个很好的女孩。”至少,绝对比沈曼菲强!
那个沈曼菲,只有儿子当她是块宝。其实……唉,不提也罢。
“我不……”他还想拒绝,但是姜母强硬地截断他的话。
“你非得让姜家的香火传承不可,否则我一定会每天过来吵你,直到你答应为止!”看儿子消沉了快一年的时间,她的容忍已经超过最大限度。
他沉默了许久,总算点头。“我知道了……”如果这是让自己从母亲的“骚扰”解脱的唯一方法,那就去吧!
反正去相亲,并不代表他就会乖乖结婚。
姜母闻言欣喜若狂地拉他起身,推向楼梯。“赶快去梳洗一下吧,时间快到了。”
姜涛搀扶著楼梯栏杆,一步步地爬上二楼。镇日与酒为伍的颓废生活,让他的体力变得极差,就像是久病初愈的人,稍剧烈一点的运动都会让他气喘吁吁。
随便冲个澡,姜涛拿起刮胡刀,站在镜子前面,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他愣住了,不由得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庞——
“这是……我吗……?”镜里的人脸上布满杂乱无章的胡子,一抹自嘲的笑出现在唇边。“哈……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绝对没有人猜得到,这个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的男子,就是曾经叱咤商场,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姜涛。
心急如焚的姜母好不容易等到姜涛慢吞吞地下楼来,立刻抓著他出门去理发。“整修”过后的他,虽然看起来还是苍白憔悴,衣裤都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是起码模样清爽多了,至少还看得出原来清俊的面容。
“你一定会喜欢幽兰的。”在赶去相亲地点的路上,姜母突然天外飞来一句。
他纳闷地蹙起浓黑好看的眉。“幽兰?”花吗?他对花没感觉。
“就是你相亲的对象啊!”姜母对幽兰可是信心满满。“她人长得漂亮、个性又温柔,聪明就更不用说了,她是你T大的学妹呢!”
他不信地哼出声来。“是吗?”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如果她的条件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好,干么还来相亲?”
“话不能这么说,你的条件也是一级棒,还不是来相亲?”儿子肯出门相亲,做妈的高兴极了,赶快捧他一下。
“妈,你忘了我是被你硬拖来的吗?”他嘲讽地挑起一道眉,提醒著母亲。若不是不想让母亲难过,说什么他都不会参加这场相亲宴的。
“哎呀,反正你等一下看到人就知道了啦。”姜母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她真的很优秀,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母亲的乐观让姜涛露出不以为然的冷笑,但为免增加母子间的冲突,他聪明的选择沉默。
他已是个无“心”的人,又要拿什么来“喜欢”人呢?
“啊!到了到了!”眼见车子已经来到与对方约定的五星级饭店,姜母等不及自家司机为她开车门,已经自行开门下车,还站在车门旁,不住地催促著姜涛。“动作快点!我们已经迟到了!”
姜涛慢吞吞地从另一边车门下车,消瘦的身子彷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快点,我们约在三楼……”怕儿子临阵“落跑”,姜母先一步架起他的手臂,拉著他搭上电梯,往三楼的咖啡厅去。
“啊!在那边!”姜母兴奋地指著一处角落靠窗的位子,飞快地往前疾走,当然,没忘记拖著后头的姜涛。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呃……刚刚碰上塞车……”她停在一对母女的面前,陪上一脸笑,聪明地将过错全推给“台北的交通”。
白母宽容地一笑。“没关系,我们也刚到。”她说起话来温柔和气,让人如沐春风。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寒暄完毕,姜母赶紧将儿子拉向前。“这是我儿子,姜涛。”接著又回头向他介绍两人。“这位是白伯母和她的千金——白幽兰小姐。”
“你们好。”虽然没多大兴趣,姜涛还是礼貌地点头问候。他的目光自然地投向今天的相亲对象——
白幽兰穿著一件深蓝底浅色碎花的棉质七分袖洋装,服贴的布料包里著纤细的身躯,让她看起来有些柔弱,但又不至于单薄。
她细软亮泽的长长秀发宛如黑瀑般,披散在背后,没有添染任何人工色彩;光洁白净的额下方是两道弯弯秀眉,长而浓密的卷翘睫毛,微微遮住那双雾蒙蒙的大眼,宛如深不见底的神秘湖泊,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挺秀而不见骨的俏鼻和带著自然粉红色泽的优美唇瓣,娇娇嫩嫩地,诱人一亲芳泽。
那优雅细致的美丽五官,组合成一张清雅脱俗的脸庞。她温婉娴雅的气质,正符合她的名字,像一株开在山林涧边的空谷“幽兰”。
果然是个美人!可惜——
不对他的胃口!
他向来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大家闺秀,这种木头美人,只让他觉得闷。
就在姜涛打量她的同时,幽兰也在观察他——
才第一眼,她就发现他变了,变得阴郁颓废,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姜涛。
那年,他受邀参加一场成功企业人士的座谈会,并于会后发表演说,内容精辟简洁,对当时的社会经济问题有十分独到的见解,让所有与会者都受益良多。
而她,正是其中的一名幸运儿。
那时的他爽朗健谈,全身洋溢著自信光彩,彷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也确实有那份能耐,因为他的经商能力之卓越,连美国知名的投资大师都赞誉有加、推崇备至。
反观现在的他,眼神里看不到一点生气,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就像个行尸走肉般的人偶,早已没了灵魂。
“坐啊,还站著做什么?”姜母坐到白母的对面,顺手将姜涛拉坐在这桌仅剩的座位上,也就是,坐在幽兰的对面。
“请问四位要喝点什么?”服务人员已经在一旁等候。
四人各自点了自己的饮料和甜点后,餐点很快地陆续送上桌,这时候姜母怕冷场,赶紧替他开了个话头。“幽兰是你T大的学妹喔,你们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吧?”
原本是希望他继续接下去,怎知他却……
“我对T大没什么印象。”话题结束。
姜母差点没抓狂,拚命在桌下用脚踢他,但他却不当一回事地举杯啜饮咖啡,看都没看幽兰一眼,摆明咖啡比相亲的对象更吸引他。
姜涛在大学念的是企管系,那时“姜氏”的实际运作已经是由他在运筹帷幄,只是决策仍以父亲的名义发出。同时要兼顾课业和工作,确实无法让他充分享受学生生活,难怪他会说“没印象”。
“姜先生,你并不想来见我,是吗?”这是今天见面之后,幽兰第一次开口,声如其人温润悦耳,没想到所提出的问题却是吓死人的直接。
姜涛放下杯子,总算再度抬起眼看她,老实地回答道:“没错。”她的开门见山倒是让他刮目相看,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