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如果皇上来了,太监总得弄出大动静来,干脆合一合眼。我是第三个廷试的,总得要一会的。
偏殿比不上大殿暖和,我越睡越冷,只好缩手缩脚凑成一团。迷迷糊糊张了张眼,好像有人影在晃。
有人在啊……
有人在?
我睡意全消,蹭的打了个挺站起来。
人站得太快又缺了血糖,那结果只有一个,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救急的办法也有一个,蹲下去深呼吸。
“曜寒怎么了?”一个挺关切的声音。
“没事没事,就是没吃早饭没睡饱,有点晕。”我挥了挥手,闭上眼睛做了几次吐纳,让真气运转了几个周天。
灵台终于清明。我想起了刚才和我说话的人是谁。
我腿脚发软摔跪了下去,伏低身子,惊魂不定,“学生该死,不知皇上驾到,还请皇上恕罪。”
这回可真完了,我不但没迎驾,还对着皇上挥手发唠骚,加上之前对皇上的‘心意’推三阻四的,绝对够死上几回的了。
“起来吧,朕知道你昨天辛苦了一夜,命你过来便是想你歇一歇。”
是这样?我赶快谢恩,强作镇定地爬了起来。
皇上又扫了我一遍,然后笑了,“你这人,的确挺有意思的。”
谢天谢地,龙颜尚安。
皇上又看了看我,打了个眼色。
旁边的赵公公立即朗朗开口:“奉上谕,梁曜寒才思敏捷,温厚谨慎,封起居郎,调文英殿伺候笔墨。”
我又是一愣。
这没传胪怎么就封官了,会不会有点急啊?
这起居郎可是皇上的笔贴式,就算我能点成状元郎,也不该得到如此要职啊。
而且这位子不过从六品上,应该通命门下省授任的,现在皇上却亲自封我,是不是太给我面子了?
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做?
就因为我有意思?
可惜我胆小,没敢问出口。
我又跪下,领旨谢恩,晕晕乎乎地出了殿门。
第五、六章
五、
以前电视看多了,总觉得现代的秘书是个打杂的。古代的秘书,也就是笔贴式,是万年不见踪影的,围着皇上转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不是和尚就是皇妃,可真干起来才知道这活还是个打杂的。
我算是想明白殿试前一晚皇上为什么要我伺候了,估计他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当奴才的料!
端茶倒水,递折子研墨,天天抄东写西不说,还要时不时陪皇上娱乐。就连法定假日都不得安生!
比如初雪那天,江叶看着纷纷扬扬的鹅毛雪,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满脑子只想风花雪月,见缝插针地总来两句带雪的古诗。
先是说起今冬的年祭,他念了句什么“雪云散尽,一点梅心相映远。约略颦轻笑浅。”
接着审批岁供核对御酒时,他又来了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还有一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是在讨论明年的春耕时念的,真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皇上定力好,可我不行,嘴角直抽。
江叶居然冲我一乐,“小寒,你这脸怎么了,可比外面的雪片子都白。”听得我额上青筋真暴,特想扑上去**了他。
皇上抬起头看了看我,也跟着冷场:“是白了些,看着不如前几日精神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兄弟俩又犯毛病要合伙耍我了,我赶快动脑子想跑,我说,“臣去吹个风就好了。”
皇上和江叶四目相投,明显打了圈鬼主意。
皇上站起来把折子一扔,脸上全是体恤,“那就都去吧,可别生出病来。”说着把披风一裹,起驾风月亭了。
江叶立刻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跑得比皇上都快。
敢情这兄弟俩早就想好了要风花雪月,一唱一合地就等着拿我说事儿,郁卒。
兄弟俩讲究情致,选的地方也同样情致。
太液池瑞雪初寒,烟横水际,映带几缕西风,卷尽片片飞雪。
皇上叫人支起红泥小火炉,合着三人涪酒作赋。
看着碍眼又没情致的太监宫女全都被远远支开了,我一笔贴式只好又捞袖子来当服务生。
我先给皇上斟酒,再是江叶,最后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江叶踹了我一脚,“满上满上,还怕喝穷了皇上不成?”
我和皇上混得久了,多少也有点儿放肆,本来心里就不爽,现在立刻毫不客气地回踢,“君子动口不动手,”看他眼睛一瞪,又看到皇上坐得挺端正的,斟酌了一下,还是胆小地把后半句改成,“看你动的是脚,就算你是个君子。”
江叶桃花眼一翻,非常风情,“少扯,是男人,酒杯底下见真章。”
皇上也看着我,一副等我回驳的模样。
我抽了抽嘴角,继续强词夺理,“一杯酒能喝出什么英雄来,这叫养生,这叫量身斟酒,这叫学问。”
江叶又笑了,“去你的学问,你装小人总是一套接一套的。”
皇上依旧目光灼灼,分明鼓动我再顶回去。我猜他私下里肯定是受了江叶不少气,不然怎么这么期待我当炮灰?
我点点头,伸出酒杯,“知我者,江叶也,真小人也。”
江叶无语,瞪我,我客气,回瞪他。
皇上立刻笑颜如花,明显对我们提供的娱乐甚为满意,“你们感情倒是好。”
有皇上撑腰,我又长了点儿胆子,立刻说道:“不好不好,全天下我最看不顺他了。”
江叶也一脸热情地配合着我说,“没错,我也看不顺你,来来,咱们为这个喝一杯。”
江叶这人酒量不怎么样,三杯下肚就来劲,扯着嗓子就开唱: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这小子又想雷越了吧,算算雷大将军就这几日回来,传闻还带了个未婚妻……可怜的江叶啊,要是就这么让他喝醉了,不定又搞出什么事来……比如拉着我跳池子里游个泳,抓个鱼什么的……
这失恋江,我可绝对不再犯傻陪他闹了,我改调!
比起他那细嗓门儿,还是我唱比较应景,再说琵琶都取来了,两兄弟都等着看我表演呢,我就顺水推舟,全当借着酒劲瞎迷糊吧: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益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唱完擦汗一把,这工作……这我要是没个才艺,行么?
再说说法定假日。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皇上受了江叶教唆,下旨让我陪逛灯会。
没有加班费……不但没有还得当心人多风大别把皇上闪了……我能不怨么我?
我第一怨的就是重色轻友江。
江叶爱搞地下活动,他动用了私人关系教唆皇上不要设宴,末了还鼓动皇上出宫逛街灯。
这我理解,因为我这几天可听了不少残言碎语:
第一则,三天前,也不知是谁,暂称龙套甲,无意中闯进了江叶的后院,看见正晒着明显比他脚码大上一号的官靴和崭新的武官朝服。
第二则,一天半前,路人乙,看见一早雷越从江家的后门出来上早朝,而那天,是江大尚书当官以来,第一次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一天。
第三则,本官亲眼所历……哦,不能说,我被某人郑重警告过,实在是不能说,反正大家心里清楚就是了。
看着这出闹剧似的苦情戏终于峰回路转我的确很开心,看着江叶千辛万苦修成正果我也很高兴,他想和雷越搞约会我也很支持,可他居然用我垫背?
个死江叶,就算你想撇清和我的关系,想证明我们之间光风霁月坦坦荡荡,那也用不着这么狠吧……典型的夫妻入洞房,媒人扔过墙!!
皇上也是,也不知中了他什么毒,下旨胡诌了一堆好话硬赶我上架,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留下给我,听得其余那三笔贴式看我的眼睛都绿了,一脸狐疑,摆明了想看看我和皇上是不是搞出了什么奸情。
行了,别再看我了,再看我也还是那么一个我……
就算我年纪比你们轻了一点,长得比你们帅了一点,升得比你们超常了一点,和皇上混的比你们熟了一点,那也用不着你们这么瞎猜……谢谢!
我抹汗一把,自动无视,把心思全放在“携长公主敬德同行”几个字上去了。
为了妹妹,我豁出去了。
敬德是第一次微服出宫,一手挽着皇上,一边跟着我,看什么都新鲜。
“哥,那是什么?”
皇上转眼看我,因为他不知道,所以由我来说话。
几次下来,敬德自动略过皇上。
“曜寒哥那是什么?”
“曜寒哥,我要吃这个。”
“曜寒哥,给我买那个玩吧。”
皇上故意把我和敬德隔开,可敬德总还是绕到了我这一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惜敬德没看见,而我是不去看。
半条集市下来,敬德的手里兜里已经塞满了吃的玩的,小脸也红扑扑的露出了疲态。
“公子,小姐,我们去吃点儿东西歇会儿吧。”我看到了预先选好休息的茶肆,于是指了指。
皇上点点头,立刻有几个人挤了过去,先占了有利地形。
我上前拂干净了二张椅子,伺候了两人坐下,自己这才坐在了另一边。
“狗奴才!”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清清楚楚地就像在贴耳说话一样。
我一惊,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能束音成线的高手。
转头四望,我对上了一束不屑的目光。
六、
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坐在靠窗的位子,悠闲地嗑着瓜子,摆明了“我就是骂你,你怎么样”的姿态。
我笑笑,回给他的意思是“没错,你说对了。”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活像吞了只苍蝇。
当然,我说得有点夸张,他也就是厌恶地皱皱眉,但我心里仍是暗爽。哈哈,比功夫,我是差了你十万八千里,但恶心恶心你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无视这种小屁孩,继续专心照顾敬德和她不谙世事的哥。
三人都点了酒酿圆子。
敬德一见碗里红红绿绿白白的就食指大动。
我想叫她凉一凉,吹一吹,可这孩子不等我说话就先下了手。
结果可想而知。
皇上很冷静,只是挑了挑眉,可我早就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给她又是递冷茶,又是擦手擦嘴的,心疼的要命。
皇上轻轻一哼站了起来,一手揽过敬德,铁着个脸走了出去。
不是对敬德,是对着我哼……
嘁,什么态度,至于么至于么,不就是对你妹妹殷勤了点么,你挑上了我来跟班还不就是看中了我和你妹妹混得比你熟?
要是上辈子,我还替她洗过澡喂过饭呢,毛病。
说归说,其实我也把不准敬德是不是笑笑,像我,就长得的上一世完全不一样,可也许是我这一世也没有亲人吧,我就愿意这样想,这样想让我舒服一点。再加上小魔方的含糊其词,我就更加坚定不移了。
敬德依旧吵吵闹闹,皇上眼里全是宽容爱怜,我缓缓地跟在后面也不是很介意。其实谁对她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开心。
“曜寒哥,”她拉我的袖子,“我要吃那个。”
我抬眼看去,是糖葫芦。我点点头,向那边挤去。
“老板,来两只糖葫芦。”我摸出铜钱递了过去。
老板伸手要接,却接到一个小金裸子。
“我都买下了。”还是那个声音。茶肆里的少年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伸手抢过老板的家什扛在了肩上。
“好,那我向你买。”我把钱转递给他。
他挑挑眉,“不卖。”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哎,你主子不是要吃么,这街上可只这一家。”
我又转回来,“好吧,条件你开。”
他笑了,笑得挺奸诈,“和你说话倒是省力气,但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我,不,卖,你。”
“不卖就不卖,我还省银子了呢。”我皮笑肉不笑,伸手就去拿了两支糖葫芦。
他想躲,但街上人山人海,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
我顺利得手还不忘客气,“谢了啊你。”
再挥了挥手把他气了个脸青,末了还不忘夸夸自己,梁曜寒啊梁曜寒,你真有礼貌。
三个人走走逛逛,终于到了福聚楼。位子也是早就订好了的,一进门就直接被迎上了三楼的雅间。
这个位子当街,下面看得正清楚。
皇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呷茶,敬德坐在他旁边,隔着桌子认真地看着我挑鱼剌剥虾。
这兄妹俩都喜好海鲜,没有尚食的宫人,只能靠我帮忙。还好我两世为人都在水乡长大,两双细筷上下翻飞,不但花哨,还很实用,看得敬德连连称奇。
嘿嘿,上辈子为她练的手艺这辈子还能逗她开心,我心甚慰。
皇上挑了挑眉,“你专门练过?”
抬头意思意思,“是。”
敬德眨了眨眼,“要练很久吧。”
我立刻眉开眼笑,“是啊,连睡觉都想着练。”
皇上再挑眉,“有什么说法么?”
低眉顺目,“没有。”
敬德继续眨眼,“那为什么要练?”
“为了逗公主开心啊。”她开心我就更开心,“公主觉得有意思吗?”
小丫头立刻点头,两只大眼睛弯成来真是可爱极了。
我也想笑,可皇上重重咳嗽一声,跟着就狠狠踢了我一脚。
我一抬头立刻收到他一记警告的目光。
敬德是公主,由不得我动心。
嘁,多虑,我对我妹动心干嘛。
我咧嘴赔笑,指了指长街转移话题,“舞龙来了。”
敬德立刻跳到栏杆前张望,皇上跟着上前揽过她的肩膀牢牢护住。
我本想站在敬德的另一边,他目光一扫,我缩了缩,还是乖乖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皇上的嘴角撮起一丝恶笑,我视而不见,专心地把目光投在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