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店,我一进房门倒头便睡。
睡醒了下楼打尖。
楼下人头踊动,谈的都是梁侍君血战魔教大众的事。
我缩在角落里喝酒。
于言给我盛了粥,硬塞到我的手里。
“我不爱喝粥。”粥都是为了侍候杨天泽喝的,现在出来了,我看粥就恶心。
“那你吃面?”
“于言,原来你比小七还啰嗦。”
“曜寒,”于言强夺掉我的酒瓶,“你别这样好不好?你……”
“你想劝我节哀顺便?”
于言默了。
“你看到他尸首了?”
于言摇头。
“那你亲眼见他咽了气?”
“没有。”
“那我节什么哀顺什么便?”
“曜寒……”
“我就是想喝酒,我就是觉得酒好喝,你少管我。”
“曜寒,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没人来糟蹋这壳子了,我好得很。”
“曜寒,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娶美女,抱儿子,然后再抱孙子,重孙子。”
“曜寒,我看你是累了。我知道一处隐秘的山谷,风景很好,我带你过去住几天,你先静静心,你看好不好。”
“不好。”
于言不再搭话,只是把一桌子的食碟都推到了我面前。
我瞄了瞄他握酒瓶子那姿势,觉得这酒肯定是抢不回来了,于是我望向窗外发呆。
街上人来人往,我手里捏着个糯米团子,不断地捏扁揉圆。
于言突然伸手抢过我手里的团子,重重扔在桌上。
“你想喝酒是吧,”他一脸恶气,“那我带你去酒庄,让你喝个够。”
“不。”我站了起来,“我不喝了,我要去逛街。”
我起身出店。于言跟在了我的身边。
这个城不大,远没有京城来得热闹。
集市上的人都很热情,见着人就不住地打起招呼。
我想起了以前和宇时逛集的情景。
第一次的时候,宇时才十五,还是没长开的小豆丁,甚至都没长过我的耳朵。
后来在于安,我们也逛过很多次集市,那时他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模样,站在一起比我还要高一些,每天都以大男人自居,可说出来的话却时常稚气可爱。
就算是前一天,他也依旧没长大,依旧是那个任性、妄为,要我顺着他哄着他,动辙和我撒娇胡闹的小屁孩。
现在小屁孩再也长不大了,永远都是我心里的那个小屁孩了,你说我是该笑还该哭?
我哭笑不得,只想回店睡觉。
又在城里羁了一天,
再起来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又瘦了一圈。
手腕瘦得都显出了青筋,要是杨天泽看见,肯定又叫人给我大补。
杨天泽……和老姚挺配的,真的挺配。
我提包袱下楼,看见于言已经准备好了早点。
“于言,”我夹起一块糍粕,“你为什么跟着我?”
“曜寒,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不跟了皇上,也不跟……他,那你就跟我。”
“嗯。”我点点头,“给我点碗豆花,我要吃咸味的,多放豆豉。”
于言照办了,我则招呼窗外的小贩,买了个魔方。
于言回来时,我刚好拼成了一面,正在琢磨如何再拼第二面。
“曜寒,我刚刚听说楚大人来了。”
“嗯。”
“他来是调查你的事,还要替你把调和的事收尾。”
“嗯。”
“雷将军也来了。”
“嗯。”
“我想皇上应该不相信你死了。”
他爱信不信。
“曜寒……”
“于言,你会不会拼魔方?”
于言呆滞。
“于言,我有个朋友,外号叫小魔方,你知道为什么?”
于言配合地摇头。
“因为他很擅长玩魔方,无论你扭得多乱,他都能在一瞬间给你拼成六面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曜寒……”
“结果他就靠这一手,把一个美女娶回家了。实话跟你说吧,那美女就是我的理想型,所以我打算好好学学拼魔方,力争早日把我的梦中情人娶回家。”
于言又被我搞到无语了。
我则专心志志地继续拼我的魔方。
魔方好啊,魔方开发智力,魔方还伴我跑路和成长。
当我成功拼出两面时,我听说楚成这孩子傻乎乎地证明了那尸首与我无关。
当我一不小心拼出三面时,我听说于安正在火拼。
就在我研究我是怎么拼出三面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骂我。
骂我的人挺有见地的,一看就是一个书生。
书生带着书生巾,长得白白嫩嫩,就是面色发菜。
书生唾沫横飞,指点众生——所谓的罪魁祸首,就是梁侍君。这梁主要是不失踪,那于安的事早就平平稳稳地搞定了。这梁主要是没丢了贴身的玉,那魔教也不会被误扣了杀人的帽子,与官府的积怨日益加深。这梁主至今不显身,所以魔教与官府各执一词,借机火拼。这梁主可真不是个东西,搞得朝廷上下焦头烂额,搞得于安民不聊生,更害得他们英明伟大的皇帝差点儿累病不朝。——结论是,只要梁侍君现了身,一切乱子自然烟消云散。
我继续研究我的拼三面。
茶馆里沸沸扬扬,开始猜测梁侍君的下落。
我抿了口毛尖,决定逆向思维,把我的拼三面一点一点地扭乱,反其道研究。
才扭了两下,我就停了手。
茶馆里的人实在是太有才了,居然猜什么的有。有猜我被劫持了的,有猜我死了的,还有人居然真的猜中了答案,说我卷了银子跑路。
不行,我得比他们更有才,于是我叭地拍了一声桌子。
茶馆倏地安静了,所有人都转眼看我。
“我听说,”我清了清嗓子,“梁侍君看中了一个小倌,所以私奔了。”
茶馆瞬间哄堂大笑。拍桌子敲椅子的更是层出不穷。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勾了勾嘴角,无视于言抽搐的俊脸,抛着魔方溜了出去。
“曜寒,”于言拉住了我手,“你想回去对不对?”
我甩开了他的手。
“曜寒,你心里在担心他对不对?”
哪个他?
“曜寒……”
“于言,你他妈真啰嗦。”
第三三、三四章
三三、
我梦到了杨天泽。
完全记不起梦见了什么事,甚至连他是正脸还是侧脸都记不清,只知道我梦到了他。
起床,洗漱,下楼吃饭。
于言一直吞吞吐吐,花了半顿饭的时间,才告诉我说了梦话。
梦话的内容很简单,就两字,天泽。
我点点头,把碗里的豆浆一口喝光,“那你数没数我叫了几遍?”
于言怔住了。
“告诉你吧,我叫天泽叫了七百七十八遍,我还叫了宇时,叫了三千七百七十八遍。他们之中有个人还在我心里留了东西,是………你猜是什么?”
于言无语。
我也无语。
看来这小子没看过《月光宝盒》,那他肯定也没听过那段“曾经”了。
真可惜,我们毕竟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果然缺乏共同语言。
吃过早饭,退房,结帐,骑马出城。
驿道上人来人往,说的十有八九都是于安的局势。
于安封了城。
于安谣言飞满天,梁侍君很可能得罪了地老虎被暗杀。
于安的局势紧张,时不时就动武斗殴。
于安因为梁主不见了,人心慌慌,全乱了。
我掉转马头拐上小路,放马徐行。
渐行人声渐静。
我把马缰扔给于言,跳到他的马上,搂紧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睡觉。
也不是真睡,只是合了眼默默小憩。
什么都不愿想,就想发呆。
让大脑一片空白,一心一意的发呆。
鼻息间是树叶草木特有的涩气。
眼前时明时暗,是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耳朵捕到了奇怪的声音,我自动无视。
于言突然勒住马,挺直脊背,把手搭上了自己的剑。
我张开眼,看见周围的树上挂了三个人。
正前方一个黑脸的大叔,盯住我俩声音洪亮,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梁曜寒?”
来者不善,我不说话,装傻。
“哥哥,你也忒废话。”左边一个红衣女人娇滴滴地说了话,“直接杀了他,不就好了嘛。”
“妹子,这要是杀错了人,岂不是浪费了咱们兄弟的力气?”
“哥哥真是傻了,看这两个人,好歹也像有点儿钱财,就算不是梁曜寒,我们也能发一点儿小财吖。”
“我说,”我插了话,“你们为什么要杀梁曜寒?”
“你是梁曜寒么?”红衣女冲我抛了个媚眼,“你要是梁曜寒,我就告诉你。”
“那就算我是吧。”
于言立刻抓紧了我的手。
“怎么叫算?”右边的像个书生,看年龄也可以叫叔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倒底是不是?”
我笑了,“我是你们也要杀,我不是你们杀。反正都是杀,还不若我是,那我还能多知道条消息,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梁曜寒,这样比较划算。”
“你倒是会算。”
“承让承让。我不但会算,我还会赌,你们要不要和我赌一赌。”
“赌什么?”红衣女和黑脸大叔倏地了兴致。
“赌我们俩能不能打过你们三,我赌你们赢,赌一千两。”
“好,”黑脸大叔豪气干云,“我就赌你们输,也赌一千两。”
我噗地笑了。
书生也笑了,“老赌鬼,你和他赌得一样,那还有什么赌头?”
黑脸大叔搔头。红衣女挽了个兰花指,“这小子可真有意思,哥哥,若他不是梁曜寒,不若就留给我吧。”
我立刻仔细打量这位大姐,“姐姐,你身材真好,我愿意跟你,不过我不养女人,只靠女人养我。”
“好,那就姐姐养你,来告诉姐姐,你是不是梁曜寒?”
“是。”
“真的是?”
“真是。现在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了吧?”
“好,等我们杀了你,就告诉你!”
嘁!白费嘴皮子。
三个人各亮出兵器,扑了下来。
于言托住我的腰,把我扔了出去。
这小子,居然嫌我碍事?
我伸手抓住红衣女皮鞭子,把她扯了出去。
死女人,居然透鞭穿出内力,害我立刻震出一口血。
我顺着鞭子的劲力飞了出去,瞥见于言被书生的判官笔划出一道浓重的血迹。
判官笔?这笔我见过,去年造谣时见宇时用过,他们是魔教的人!宇时和我说过,用这兵哭的人是魔教的左护法。那另两个也一定不会太差。
红衣女追了过来,我没有兵器,我更打不过他,只好绕树跑。
鞭过之处,碗口粗的树杆拦腰折断,这女人可真暴力!
“姐姐,你温柔点儿啊!”
“小公子,姐姐就喜欢横的。”
“可我不喜欢啊!”
“别怕,等姐姐杀了你,一定对你温……”红衣女突然没了声。
我站住了,看着红衣女睁大了眼睛,慢动作一般地向前扑倒。
红衣簌簌飘落,露出雷越沾了血的脸。
我果然逃不出杨天泽的五指山!
雷越收了剑,上前拉我。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眼看向于言。
两个大叔已经被雷越的手下扑杀了。
于言半跪在地上,身上划了开好几道口子。
我甩开雷越,扑了过去。
“你小子傻了。”我扯衣襟给于言包扎。“就是想死,你也不能这个死法啊!”
“我没事。”
“有事就晚了。”
“梁主,”雷越拉开了我,派人替了我的活计,“你跟我们回去吧。”
“我说不回有用么?”
“魔教已经对你下了追杀令,你这脑袋值三千金。”
是么?真惊喜,我居然比皇上还贵。
“江叶让我跟你说,嫌烦嫌累,想撂挑子想离家出走都没问题,但不要走得太远太久,那就讨人厌了。”
“嘁,我本来也不讨喜。”
“你不是不讨喜,你是傻!你嫌皇上总折腾你,他要是不把你当自己人,他折腾你干什么?你嫌和皇上在一起累,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有错?你从来就没把皇上摆在恋人的位置上,你把他当麻烦,当上司,从来没想过去接受他!”
“雷越,”我转头看他,“你这是忏悔你自己么?”
“梁曜寒,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也像我和江叶一样,白白浪费十年。”
“雷越,你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我愿意听听。”
“雷越,我在想,如果感情可以随随便便地开始,随随便便地放弃,那还叫感情么?”
“那如果已经有了感情,却偏偏要视而不见,这样是不是更过份?”
“大概吧。”
“梁主……”
“于安那边怎么样了?”
“很紧张,都借着你的失踪说事,很可能江叶也会来。”
“嗯。你留几个人照顾一下于言,其余人都护我回去吧。我们走水路,顺江而下比较快。”
“是,梁主。”
“有事路上说,我跟于言单独说两句。”
雷越点点头,指挥着手下给我围了个场子。
我蹲在了于言跟前,“对不起,这几天我心情不好,太任性了,比较扭曲。”
“我明白。”
“我要回去。”
“我跟你回去。”
“于言,我不是好人。”
“梁主,我很清楚我喜欢的人什么样。”
这样?“于言,你真是个好人。”
“可惜我这个好人入不了你的法眼。”
“是啊,可惜了。”我尴尬地笑了,拍了拍于言的肩膀,“你慢走,我先回去,宫里见。”
安置了于言,我由雷越护着靠岸登船,顺水直下于安。
时值六月,正是汛期,微微抬眼,就能看见水河翻卷的白浪。
突然想起了苏轼的《大江东去》,想起了看《三国》时的热血沸腾。那时总要不停地惋惜自己生不逢事,不能轰轰烈烈地枭雄一场,而今真的卷了进来,我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激情。
迈步船头,放声长歌: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