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战场上兵戎相见,今日筵席上言笑晏晏。
今日萧宁一改往日戎装,竟是换了身绯红交襟绣梅儒裙,腰间挂有别致的同心结,发髻也懒懒挽起,一支点翠镂空玉蝶步摇轻晃。南宫白仿若也心有灵犀般的,今日竟也一改着装,仅穿了件墨绿色的锦袍。
两人对席而作,若是忽略之间的话语,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寻常朋友在高谈阔论。
萧宁以酒敬之,“弘安帝愿意赴约,朕感激不尽。”
南宫白一饮而尽,含笑道:“长平帝愿赴朕的乌城之约,如今朕自该回报。”
“弘安帝果然豪爽。”萧宁掩嘴而笑,发髻上的步摇颤颤晃动,垂下的玉蝶衬着乌黑的发,宛若在采着乌花的蜜。
南宫白瞅了萧宁一眼,“你想谈些什么?讲和?”
萧宁又斟了杯酒,酒香四溢,“嗯?你觉得我们该谈些什么?昔日你我实力相当,如今不同往日而语,你可想过归降的念头?”
南宫白冷笑,“你觉得呢?”
萧宁轻啄一口酒,懒懒一笑,眸中波光流转,“以你的性子,自是不可能了。”
南宫白皱眉,“既然你已知不可能,那今日之约,你想谈些什么?”
萧宁身子跃过桌案,为南宫白倒满了空空的酒杯。
她浅浅一笑,问道:“柳后最近安好?”
南宫白心中有疑,但也不便表现出来,他答道:“一切安好。”
萧宁叹了声,略微遗憾地说道:“当年若是没有柳后,如今恐是一切都大为不同了。”
见萧宁如此坦荡地说着她以往不愿提及的过去,南宫白心中微动,他也叹息一声,“诚然,当年若是朕处理妥当的话,也不会出现如今的场面了。”
萧宁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密密铺下。
南宫白一见,知她想起了往事,心中不由感慨万分。再见她削瘦的身子掩盖在一身绯红之下,宛若雪地里一株颤颤巍巍的红梅。他当下就有了几分怜惜,神色也随之一柔。
“笑笑。”
萧宁一颤,眼睫一扬,声音带了几分颤抖。
“……南宫白。”
两人相望一眼,皆是可见对方眼底的惋惜。南宫白心中一动,方想去握住案上那只纤纤玉手时,萧宁忽然执起酒杯,仰头大大地喝了一口。
南宫白叹道:“以前你从不这样喝酒……”
萧宁也叹道:“以前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有这样的结果。”
火炉里的炭火孳孳地响着,细碎的火星偶尔跳跃出来,旋即又消失在冰冷的地上。附着声声叹息,萧宁连喝了数杯,直到面上微有酡红时,她方放下了酒杯,抬眸对南宫白盈盈一笑,“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今你我皆有家室,你有三千妃嫔,我亦有三千夫郎,你有女承欢膝下,我亦有……”
萧宁脸色蓦然一慌,但旋即又恢复正常,扯唇一笑,“总之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南宫白倏然目光犀利地望着萧宁,“亦有?北国皇夫已然离开数年,莫非是风侍郎的?”
萧宁眉头微蹙,“不管是谁的,都是我北国的孩子。”
南宫白面色绷紧,眼底似含有极大的怒气,他一字一句地道:“前些年,我回过平城,遇见了方进。”
萧宁神色不变,垂眼为自己添满了酒,“哦?”
南宫白盯着她,蓦然发现她执着酒杯的手竟在微微颤抖,他眼神愈发深沉,“方进告诉我,你曾怀了我的孩子。”
萧宁神色一变,酒杯里的酒不小心溢了出来,她抬眼瞪着他,“胡话!方进在胡说!”
“是吗?”南宫白眼里深邃万分,“你我多次欢好,要怀上也并非难事。”
“你……”帐外忽传一阵马车辘辘声,萧宁耳尖一动,她腾地站起,“弘安帝,过去之事休要再提。我们战场再见!”
南宫白双指轻叩案面,他慢条斯理地说:“笑笑,是我的就是我的,这一点,即便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
萧宁面色一冷,高傲地俯视着他,“有些东西从未属于过你的,即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也不会是你的。”
两人再度僵持,气焰不分上下,一时间营帐里气氛僵到了极点。
恰逢此时,一道脆生生的稚嫩声音传来,在这满是粗狂男子的军营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萧宁和南宫白也不由得同时一怔,僵持的氛围瞬间瓦解。
“苏哥哥,我以后也可以参军打仗吗?”
含笑的声音也一并传来,“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南宫白心中一颤,目光触及萧宁花容失色的脸,更是笃定此时的想法。他猛然起身,也顾不得萧宁的阻挠,直直往外走去。刚掀开帘子,就见不远处有一裹得厚厚实实的男娃子,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那眉目,那耳鼻,竟像极了他孩提时的模样。
南宫白浑身颤抖,刚要往前迈去时,身边却倏然刮过一阵风,再定定望去时,方才还在营帐里的萧宁已是站在那孩子身前,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萧宁眉目含怒,呵斥了绿萝一声,“你怎可如此大意?竟将青儿带至战场!”
绿萝低眉垂眼,“是绿萝大意了,绿萝明日立即带青儿回宫。”
萧宁依旧神色不悦,她摆了摆手,“先带青儿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待会再说。”言讫,她急急地将青儿塞进了绿萝的怀里,绿萝敛了神色,匆匆带着青儿进了一座营帐里。
南宫白神色有异,他大步上前,刚想拦住绿萝,却被苏莫离伸手挡住。
“弘安帝陛下,我家陛下已为您备好马,请。”
弘安帝皱眉,扭头望去,却不见萧宁人影,他冷冷地扫了苏莫离一眼,“不必。朕的人马已在外面等候,不牢长平帝费心。”说罢,拂袖而去。
苏莫离望着南宫白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后,他方转身走进了萧宁的营帐里。刚进去,就闻到了阵阵酒气,再见萧宁两颊上的酡红,他目光微闪,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在萧宁身侧坐了下来,瞅着她,“陛下的美人计看起来效果不错。”
“莫离的易容术也愈发精湛了,竟在短短瞬间,改了青儿的样貌。”萧宁反瞅着他,“方才初见时,我差些就以为青儿是弘安帝的孩子。”
苏莫离淡淡一笑,“陛下过奖了,孩子容貌极其易改,不过是寥寥数笔。”
萧宁叹了声,眸里浮起丝丝忧愁,“我只望绿萝不要怨我。”
苏莫离道:“方才我为青儿易容时,绿萝姑娘未曾多言一语。想来绿萝姑娘该是明白的。”
萧宁点了点头。
飞林三战生擒王
飞林三战生擒王 当夜,绿萝送来了湖碧祥云羊脂玉枕。萧宁抚着玉枕一角,余光瞥着低眉垂眼的绿萝。她穿着明红烟罗掐花衫子,乌发上簪了朵合欢珠花,垂下的红色珠子衬着白嫩的耳朵,格外让人怜惜。
萧宁不经意的就想起了罗律。其实,比起罗律,绿萝跟她的日子还更长。十多载的主仆之情,她亦是惜若珍宝。
“绿萝,待战事结束后,朕给你指一门亲事。你……可有心上人?”
绿萝抬眼,幽幽地看着她,“陛下,如今绿萝无所盼,只愿一心一意照顾青儿。只要可看着青儿快快乐乐成长,绿萝便再也无所求。”
萧宁暗叹一声,今时今日,绿萝看她时,眼里竟也有了惧怕,一种对帝王的深深的恐惧。她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只是无论如何,这一步她必须要这样走。
“绿萝,朕应承你,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儿。”
绿萝跪下拜谢,眉目里是敬畏而疏离的神色。
。
数日后,冰雪初融,战鼓擂动,北国与南国再次对战。飞林城下,将对将,兵对兵,刀光血影,战火纷飞。
南宫白站在城墙之上俯望着战况,环顾了许久,依旧未曾看见那道秀丽的身影,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再次环顾,也不曾见到北国军师的身影。
北国军师苏莫离,这人在北国传得极神,就连南国军队里也大有所闻。上次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去了他的粮草,听闻就是这苏莫离所献的计。
如今大战在前,统领不在,军师不在,这让南宫白不得不心生警惕。他虽有红衣大炮在手,但也只剩下两尊,一旦用尽,后果则是不堪设想。如今北国南国相差巨大,飞林此战,北国兵力较之他的南国已是多了一半,若是长平帝当真要和他长久作战,他是万万耗不得的。
这些年来,南国天灾人祸不断,再加上这场南北之争,国库已是所剩无几。若非是这些混账的天灾人祸,南国断断不会败得这么快。飞林城若是守不住了,南国也几近等于拱手相让了。
南宫白面色十分沉重。
实则,这场南北之争是他先挑起的,他本以为会有六分胜算,却未曾料到战役开始后,国内起义不断,一时东边大火,一时西边旱灾,而北国又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这场本有六分胜算的战役,到了后来竟是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但是只要他可以守住飞林城,拖延住北国三日,到时援军一到,孰胜孰败亦难有定论。
思及此,南宫白神色一凛,他传令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飞林城!”
。
而此时离战场约有十里远之外,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萧宁手握一本书册,纤纤玉指偶尔抬起,翻动着书页。几案上沏了壶茶,是百花茶,以腌制的多种花瓣用温水泡之,味道极香,十分适合孩子的口味。而几案另一旁,青儿端端正正地坐着。
“青儿,宫中太傅可有教你识字了?”萧宁搁下手里的书册。
青儿点头,“回陛下,司马太傅每日都有教青儿。”
萧宁眉毛微挑,“哦?你娘亲眼光不错,司马明日知识渊博,是个好老师。他教你习了什么?”
“司马太傅教青儿习了《三字经》,还有《论语》。”
“青儿可都明白了?”
青儿抿抿唇,“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
“你还小,有不明白是正常的。等你大些了,自然也会明白了。”萧宁执起茶杯,轻啜了口百花茶,喉咙里立即漫开甜香。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只觉这茶太过于甜腻了,但转眼一想,这百花茶本是为孩子所备,她已过了那个年纪,不喜欢也是应该的。萧宁笑了笑,又重新倒了杯百花茶,“青儿,怎么一路来也不见你喝口茶?这百花茶很甜,是你娘亲特地为你准备的。”
青儿接过,道了声谢。
萧宁瞅着眼前这张和南宫白同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她喃喃一句,“虎毒不食子,这句司马明日可有教过你?”【。 ﹕。电子书】
青儿似乎在努力回想,过了会才摇着头说道:“没有。”顿了下,他忽而眼前一亮,“陛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老虎再毒也不会吃自己的孩子吗?”
萧宁眼神微暖,“司马明日将你教得很好。青儿以后可想为国效力?”
青儿双手捧着花茶,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和清脆,“青儿以后想好好保护娘亲,让娘亲快快乐乐。”
萧宁蓦地就想起了那年自己腹中曾有过的孩子,她伸手抚摸着青儿的脸,若是她有好好护住的话,如今也该有青儿这般大了。
她苦笑一声,望着青儿的眼神变得十分柔软,“青儿,你娘亲也将你教得很好。”
飞林城外,血肉淋漓,东军统领张署正与肖枫对战,两个人打得十分激烈,你一刀我一剑的,招招凶狠,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而堂舟皇榕两人则是领了苏莫离的命令,主攻飞林城两侧。
两军对战,战场上血气冲天。
北国军队恐惧着红衣大炮,此刻虽是在场上杀敌,但心中却是分神着,不知南国何时会搬出那个轰隆一响,就会死伤无数的红衣大炮。
而南国军队则是在期待着自家陛下早些下命令,好吓吓这无耻的北国。
红衣大炮是南国的压轴,直到南国欲占下风时,南宫白方大声命令:“上红衣大炮!”
这话音一落,轰轰作响,在南国兵士窃喜的神色中,红衣大炮缓缓地出现在城墙之上。
北国军队立即一抖,张署大吼:“兄弟们,红衣大炮并不可惧,为了国家,为了父母妻小,我们上呀!”
南宫白冷眼看着,就在他准备命令“开炮”时,忽见北国军队后方纷纷让出了一条道来,在如此紧张地氛围里,一辆黑篷双辕的马车从容不迫的驶来。
瞬间,全场寂静。
南宫白眯了眯眼,正欲挥手下令时,马车里钻出了一个人,披着雪白的貂裘,神色从容,此人正是萧宁。萧宁对城墙上的南宫白笑了笑,轻松一转,衣袂划空声响起,音落时,她已是落在车篷之上。
她朗声道:“弘安帝,今日朕只观战并不参战,请随意。”这话说得甚是轻松,落在南国士兵耳里,却忒不是滋味。战场之上,何有随意而言?这女娃子皇帝莫不是小觑了他们的红衣大炮?前些日子又是谁被红衣大炮打得落荒而逃?
南宫白听得也眉头紧皱,面上不悦之情不言而喻。蓦然,眼尖的他看到马车帘子微动,下一刻竟是伸出了一双白生生的小手,紧接着是一个小小的人儿也钻了出来。
只见这小人儿穿着青色的衫子,头上却带了个斗笠,垂下来的黑纱遮住样貌。
众人一时分不出是男还是女,同时心中也在讶异着,这长平帝好端端的怎么带个孩童上战场?
唯有南宫白的神色紧绷,面色青到了极点,眼神狠狠地射向萧宁,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两个字。
“毒妇。”
古语有云:虎毒不食子。
这毒妇如今为了胜仗竟是连孩子也不顾了!
萧宁微笑着将青儿抱起,她仰着下颚,与城墙上的南宫白对望,再次朗声道:“朕说过了,这次只观战不参战,还请弘安帝随意。”
南宫白浓眉倒竖,眼中是怒气腾腾,“你……”
这下,倒是教南国众多将领和士兵疑惑不解了,如今大好时机,怎么自家陛下却按兵不动了?理该是速速下令,将北国打个措手不及。
实则,南宫白亦是想下令,只是望着萧宁手臂上的那青衫孩童,他就会想起那日所看到的长得和他小时极像的脸。方进那日所说的定然不假,笑笑定是带着他的孩儿离去,而如今这唤作青儿的孩童无疑是他的骨肉。他断断是不愿伤及他的骨肉。一旦想到他的孩子很可能会死在炮火之下,他就心生恐惧和不忍。
南宫白眼射利箭,狠狠地瞪向萧宁。
“战争归战争,你竟是如斯狠毒,波及到孩子身上。”
萧宁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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