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若是萧轻尘说了,他便会相信他,用全部的生命去相信他。
萧轻尘又挪开了一点,他仍然抱着他已经虚软的身子,俊逸的脸庞时一种超越生死的坚信与绝傲:“所以,你绝对不能死”。
云之逸目光温润的闪动,将他眼中血色的天空映照的如星空般璀璨。然后他笑了,轻轻的一笑,嘴角缓缓流下的血丝将他俊雅如仙的容颜映照的惊心动魄。
我知道你不会食言,所以你活着,我便活着,活在你的记忆力。
你想让我活的更久些,就要让自己活的更久些,轻尘,轻尘,在我死后,你能不能在我的坟前结庐而居,你不用守着我,只要一年来住上几天就好,让我看看没有了仇恨后的你,是不是有我希翼的灿烂笑颜,让我看看那个最终会陪伴着你的人,会有着怎么温暖的容颜,让我知道你现在冰冷的心,还会不会有着幼年时鲜活的跃动。
轻尘,最后的意识定格在最后的名字上,漫天的星光徒然黯淡,只是那弯已经扬起的笑容始终始终,留于唇间。
身体,重重的沉下,萧轻尘呆呆的,呆呆的维持这相拥的姿势,又慢慢的,慢慢的收拢,让他已经垂下的头,就这样,安然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说过会保护你。
我答应过,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萧轻尘的指甲一点一点的收紧,终于嵌入了那具一进没有丝毫知觉的身体里面,却仍然浑然不觉。
一切变得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待。
至于等待着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仍然没有人动,无论是城楼上的钟林,霍水,还是身畔的幽武。抑或是已经收了兵器,站了满地的士兵将领。
那个从来不会因什么事情而动容的丞相,那个即使在遭受巨变,遭受背叛后仍然可以淡然笑之淡然处之的人,终于,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失常了。
当一声凄厉的,宛若不是人类发出的叫喊声从萧轻尘喉咙里发出来时,所有人的面容都变得同情而悲戚。
是怎样的痛,才会铸就那样的呼喊,那么不甘,那么绝望,那么激奋,那么痛楚,宛若是对上天的一次指责一个控诉,又宛如,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灵魂一并喊出。
所有人都怔忪了,唯有霍水开始怔怔的流泪。
轻尘,直到现在,你才发现吗?原来你真正在乎的,从来不是仇恨,也不熟名利权势。你在乎的,是身边的人,是身边的爱。
原来在你心中,爱一直一直比恨重要,只是你看不见看不清而已。
这样的叫喊,伤心至极,也同样伤身至极,你连你的身你的心,都统统不要了吗?
啸声连绵不绝,天地也竟在这一瞬失去了颜色,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捂住耳朵,不想去听,可是声音却仍然一波一波的袭来,让人肝胆俱裂。
“他终于累了”霍水突然开口,在钟林诧异的回眸中,声音嘎然而止。
这样用尽全部身心的哀痛,让萧轻尘很快受到了透支的惩罚,他已经撕裂的喉咙,已经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鲜血喷薄而出,“噗”的一声,射到了空中,将视线全部染红。
然后他倒了,手臂松开,云之逸缓缓的滑落,当他白色的衣服沾上尘埃时,萧轻尘,也终于倒了。
胜败很快定论,甚至没有太多的死亡,大局已定。
所有人都认为,萧轻尘是败给了钟林,败给了幽武。
可是霍水知道,他是败给了自己。
倾城祸水(九十四)雪发轻尘(上)
不过一天,一切变故,一切鲜血,都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筱水宫里,平静如常。
宫殿里,五月一边为霍水梳着发,一边悄眼看着宫外的台阶。
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台阶上还流着几滴似乎永远擦不净的血点,可是昨日笑得惊心动魄,游走在血与欲望之间的女子早已经褪去了一身铅华,只是这样不施粉黛,静静的,留泻三千青丝,静静的,望着镜中的容颜。
“主子”五月一边将牛角梳缓缓的拉下,一边探寻的问:“师兄……皇上让主子换一个地方住呢,主子何不去其它宫里,而一定要留在这里?”
霍水洞悉的望着镜子里五月的倒影说:“不需要那么麻烦,无论我住在哪里,毕竟也住不长久”
“为什么?主子要出宫了吗?”五月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的看着霍水。
霍水只是低下头,微微的,微微的,笑,“傻五月,无论什么罪孽,即使已经过去了,也总是要有一个承担的人”
五月愣了愣,有点似懂非懂的说:“太子他们的死不关主子的事啊,师兄……皇上必定不会追究你的”
霍水但笑不语,五月不知道,皇上却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个人。
“皇上尽早还来探望过主子,但是主子还在睡觉,所以他没有打扰你,就走了……皇上对主子是真的好呢”五月咬咬牙,欢欣的说。
她知道钟林关心她,可是他太忙,忙着肃清朝中的不满或者太子、萧轻尘的余留势力,忙着为太子下葬,忙着各种典礼,忙着开始做好一个皇帝。
“五月”霍水转过头,轻声问:“其它人的情况,我许久没有过问了,却不知都怎么样?“
“哦?”这倒引起了水的注意力:“怎么回事?”
“都是师兄……皇上……”她似乎始终无法把这个称谓与那个优雅英俊的师兄联系起来:“他教了我们许多东西,后来就专门派了一个人为我们分组特训,现在天一阁一共分为三个组,一个是杀组,一个隐组,还有一个是风组,杀组就是负责狙杀、跟踪的任务,隐组就是负责卧底离间的,风组是专门收集情报的,现在杀组和隐组还没有出去历练过,但是风组的情报在天启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分量”
霍水闻言,非但没有欣喜,反而皱了皱眉,有点埋怨的说:“我让你们变强,是想让你们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变成工具,大哥也真是,怎么能将你们培训成这样呢!”
“主子不能怪师兄的!”五月连忙解释道:“是我们求他这样做的,他说我们都是女子,而且根基不牢,而且根基不牢,想单个人变得强大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团体的集体力量,用巧劲,相互配合,形成一个整齐有序又各有所长的组织,才能真的帮到主子”
“散了”霍水斩钉截铁的说:“全部给我散了,我名下的产业,足够你们衣食无忧的过下半辈子了,各自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嫁了,过各自想过的生活去”
“主子”五月怔了怔,旋即更加坚决的驳倒:“主子怎知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我们从前不过是一些孤苦的女孩,任谁都能欺负,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实力,有自己要保护的人,有自己的家天一阁,这样已经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生活了”,第一次,她用那么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霍水说话,第一次,她不假思索的驳斥了她的意见:“主子,天一阁永远是你的,我们也永远是你的。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当我们不存在,但是只要你有危险,我们就要尽自己的一份力。能变成对主子有用的人,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霍水回头望了望五月,少女执拗不屈的眼神闪闪动人,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五月的模样。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五月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将她的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然后用一只珠钗轻轻的别住,又从床上拿了一张狐皮披风小心的系在她的身上。
然后霍水站了起来,稳步的往宫外走去,“随我去一个地方”。
五月俩忙跟在后面,今日宫里的守卫空前的严,五步一人,十步一岗,奇怪的是,所有人对霍水也不加盘查,随她乱走。
应该是钟林交代下来的原因吧。
她们在积雪初融的小道上走了许久,终于停到了皇宫最阴森的所在,天牢。
守门的,同样是几个身穿侍卫服的汉子,但是比起之前见过的,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好说话,挺刀一横,拦在霍水身前。
霍水并不吃惊,只是略略侧过头,淡淡的唤了一声:“五月”。
五月立刻走到了霍水身边,探寻的望着她。
“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进去”她的声音还是淡淡的,笃定的。
五月还是站在那里,不发一语。
“大哥让你看护我,不会没给你什么信物,拿出来”霍水的声音突然有点命令的意味了,五月又站了一会,才很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令牌,只是递给霍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主子,还是不要进去了……”
“在外面等着”话音落处,霍水早已身入天牢了。
天牢,天之牢,原来是这样的黑,这样的暗。
轻尘,在里面的你,是不是觉得同样的黑,同样的暗?
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两边空寂,幽深的牢房,回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
然后她看见了他,在走道的最深处,还是昨日的那身青衫,已经染血的青衫,略有点脏污。
可是那些都是之后才注意到的,在见到他的第一眼,霍水只是倒吸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如泥塑一样,呆在了原处。
天牢顶上微弱的光线,夹杂着飞舞的尘埃,笼在光柱下的人影上。
那人影斜斜的靠着墙壁,一直腿松松的伸展开,另一只腿微微曲起,手搭在膝盖上,就行郊游时靠在林间的小睡。
只是,那散乱的头发,遮掩的面容,从肩头流泻的头发,却是白的,雪一样白,雪一样灼烧了霍水的眼睛。
一头雪发,掩映着他苍白削瘦的脸,像千百年前的那抹月光,寂寥,孤独,在时光的洗礼中染不上一丝一毫的尘埃。
倾城祸国(九十五)雪发轻尘(下)
霍水站在栅栏前,良久,良久,不敢动一下,不敢发一言。
从前看史书,看故事,总是不信,原来,人的头发真的可以一夕变白,白的那么彻底,那么触目。
怎样的痛,怎样的伤,才可以让那满头青丝,化为光华?
“轻尘”她终于,终于唤了一声,她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大牢里,即使不高,却仍然有着荡荡的回音。
萧轻尘抬起头,那张英俊清秀的脸,那张总是沉静深邃的脸,满是漠然。
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抓到他身前的栅栏上,牢牢的,紧紧的。
“为什么你要来?”沉默许久,萧轻尘终于开口,仍然是一脸漠然:“来看看一个将死之人是什么样的境况吗?”
谋反篡位,他已经是死罪。
可是即使没有被定为死罪,现在的他,岂非和死了一样?
曾经飞扬的眼眸,曾经傲然的高华,都变成了一种深到骨髓的漠然,一种对生命的漠然。
霍水心中一顿,然后以疼,这不是萧轻尘啊,在她心中,那个始终理直气壮,始终沉静无踪的萧轻尘,难道就这么容易,被打倒了吗?
“轻尘”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理会萧轻尘的冷淡,继续说:“你现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萧轻尘只是漠漠然的看着她,眼眸里划过一丝嘲弄。
他已经败了,现在问这样的问题,岂不是一种羞辱?他从前伤她至此,所以她来报复,来看着他落魄至此的模样吗?
“你的仇人,已经自食恶果了,你的亲人,也已经不可追回了,这些,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即使你篡位成功,成为了九五之尊,天启之王,就些,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霍水不理会他拒人千里的眼神,仍然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质问着:“就算你一朝得势,为你的家人,平了反下了葬,然后一辈子羁留在被其他人报复算计的阴影里,周而复始,这些,有事你想的结果吗?”
“是!”萧轻尘敛起眸,断然回到:“这些都是我想要的!我要用他们的血来洗清萧家满院的血,也不介意别人用我的血,去洗清我造的孽,世情本是这样,我无话可说,也不会后悔!”
“既然如此”霍水冷酷的看着他,近乎残忍的问:“云之逸死时。为什么你会伤心,为什么没有去做你认为自己不会后悔的事情,而让自己那么失常,以至于错失良机?这些都不是萧轻尘会犯的错误吧?萧轻尘不是最清醒最镇静的人吗?不是可以让所有人为你死而不蹙眉不眨眼的人吗?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伤心,为什么?”
萧轻尘身子一震,无言以对。
“轻尘“霍水的声音变得异常柔然:”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日,所有为你而死的人,你的母亲,你的玩伴,都不是想让你为他们报仇,只是希望你活着,作为自己,好好的、开心的活着。如果他们一早知道你会活在他们的阴影下,也许他们宁愿你当时死去,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死的时候,会害怕会疼,可是不会将自己的心丢了,不会让自己几十年来在地狱里煎熬挣扎,也不会,那么伤心。“
萧轻尘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侧向一边,平静的看着一无所有的牢墙。
只是在他平静的眸底,她看见了翻涌的暗流。
“云之逸的最后愿望,也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吧“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再一次,扯着他的伤口。
“重新开始?“萧轻尘惨然一笑:”有什么是可以重新开始的?这个世界,只要选择了,就只能走到底,走到你倒下为止,在走的时候,永远不要想着回头,也永远不要想着会有个人出现帮你、救你……“,萧轻尘的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哑然。
霍水却突然想流泪,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吗?他不是没想过退,不是没想过回头,只是他没有退路,也没有帮他的人,只能走,一直走,走到他身心俱疲,身心俱死。
那日,他说带她走,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可是她断了他最后的来路。
他与她,到底是谁错过了谁?
等了许久,萧轻尘终于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在近处,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他的举止仍然飘逸高华。
只是如雪之发,让他的一切都变得轻灵,有如抓不住,留不住的梦幻。
而雪色狐裘的披肩里,她素净的脸,岂非也同样是他抓不住,留不住的梦幻?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他望着她的眼睛,土壤问道。
“会哭,会哭得很伤心“霍水回望着他,她的目光同样明亮,”我还会每年去拜祭你,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其它人,我也会让他去拜祭你,介绍你们认识,然后告诉他,我曾经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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