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蹦起来,头也不回的往远处跑去,可是她的速度自然及不上号称轻功箭术天下无双的清风逐月,他没几步便追上了她,抢在她身前,很执拗的去钣开她的手。
霍水自是死都不松手,只是正纠缠着,她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怔怔的看着他。
逐月也在同时变得异常平静,停在那里,湿漉漉的发丝间,紫色的光芒从耳垂处逸散出来,映着他似梦的容颜,有种哀伤的光晕。
“逐月……”她轻声唤道:“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他们并不熟,她只是偶尔帮了他一点点忙,便值得他这样用心相待吗?
“如果我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你相信吗?”逐月淡淡一笑,伸手拂开她的发丝,她的头发同样水淋淋的,贴在她的脖子上,肌肤细腻光滑,水珠嵌在上面,凝而不散。
“我相信,我也知道原因,”她抬起头,灼灼的看着他:“因为现在的我,就是曾经的你,你也曾经被所有人遗弃过,所以在得知我的境况后,你就会想帮我,希望我能好好的渡过去”,她复又低下头,惨然一笑:“可是我虽然对你说得那么义正严词,当事情真的降临在我身上时,我却不能做到你这般勇敢。”
将自己封闭在一张漫不经心的面具下,对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事情避而远之。
不再爱谁,不再信任谁,甚至不想与其他人交往,因为人与人交往,无论有意无意,总是会或多或少的伤害别人或者被别人伤害。
世人皆称她傲,却不明白,她只是害怕了,因为害怕自己会失望,索性不再去祈求。
逐月,人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我一直努力真诚的对待它,却总是凄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似听到她的叹息,逐月抬眸轻言。他的声音轻柔如风。然后他抬起手,松松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便拥住了她。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原来心中一直是在乎的,只是在面具下掩饰了太久,久到自己几于忘却。
“我帮你把耳环戴上,好不好?”他重新从她手中拿起那条链子:“在舞月国,如果两个人同戴一对耳环,那就说明他们是兄弟,是朋友,是挚爱,是可以心意相通的,所以,虽然我不能真的帮到你什么,可是至少能告诉你,还有一个人,不会遗弃你。”
霍水点点头,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还有他眼中真诚的,带着些许慈悲的闪烁。
她微微侧过脸,任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耳垂,小巧圆润的耳垂因为极少人碰触,在他的指尖下有点酥痒,他握住,小心的揉捏着,待血肉推散,皮肤泛出一种透明的玉色时,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银针插过去,耳环似专门为她定做的一般,半月形的孤度很契合的裹着她的耳珠,一滴来不及擦拭的血浸了出来。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霍水万分受惊的行为,在血滴落下的一刻,他探过去,用舌尖勾去了血珠。
“消毒。”不以为意的声音响起时,身体已经挪开。
霍水瞪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已经戴在身上的黑曜石,突然真的有种安心的感觉。
“好了,拜你所赐,我们现在都洗过了,而且洗得于干净净,该回城给你找件衣服了。”逐月一边望天,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的愠怒,一边若无其事的说。
她本想嗔怪两句,见此景,却也只能苦笑。
第一次见面,她以为他是骄傲而脆弱的。
而现在,骄傲?也许他还是那个弯弓射箭,世上最骄傲的王子,可是,脆弱呢?
她不再认为他脆弱,在他的瞳仁里,早已经有着比她更透彻的空明,可即使已经看透,却仍然能含着笑,一边敏感得知道一切世情,一边对现状若无其事的调侃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消息的?”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现在衣衫不整的境况,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细细的问。
“在我决意离开天启的时候,我在茶楼听见两个人在闲谈,他们说起了京城的巨变,说起了其中一个女孩,他们说那个女孩是个不详之人,又说她这样的人应该被处死,我坐在他们旁边,心中想,为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要为一个国家的政治交替负责呢?可是他们说得义愤填膺,而我向来好奇,于是我便向旁人打听这个故事,还有故事中的人。”
霍水的脸上没有丝毫感触,民间关于她的谣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谱,她虽然没有亲耳听见过,但是可以猜测到,何况仅幽王府的下人对她的微词便已经泛滥不堪了。
“后来,我听说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霍水,便很自然的想到你了,”逐月微微一笑:“我只是认为,能配得上如此美貌的女子,又姓霍名水的人,天下便只有你一个人吧。”
“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始打听你的下落,于是又重新回到了京城,本来以为你或许已经遭遇了不测,只是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你被幽武带到了边城,便一路骑马,从京城赶到边城来找你。”逐月说的很轻松,但是其中的奔波辛劳,她可以想象的到。
“找我,只是怕我会想不开?”
“不是,仅仅因为对于这种情况我比你有经验,我想,你或许需要我的帮忙。”逐月淡淡的说:“只是没想到第一天来到边城就会遇见这样的特大沙尘暴。”
也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便会这样生死相依。
霍水低头不语,他说他比她有经验,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自出生就被别人指责为厄运之人、被所有人遗弃,却仍然没有丝毫怨恨,没有丝毫不甘的逐月,本比她凄惶百倍千倍,可是他依然能笑,依然会对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倾注自己的热情,风尘仆仆,跋涉千里,只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可以帮到她。
“总而言之,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那句话。”他又说,带笑的眸子暖如春水。
“哪句话?!”
“我不会遗弃你啊,因为你有我的耳环,那便是我给你许下的契约。”他莞尔一笑,淡淡暖意从眼角逸了出来,那张本就纯美绝伦的脸也变得光彩四射,让她挪不开眼神。
“逐月……”她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需要道歉。
“你真的是个很美的男子。”她突然调皮一笑,伸手捋起他闲闲披下来的头发,湿透的长衫紧紧的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具修长而韧性的躯体,肤如坚玉,看久了便会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足以让日月失色的光晕。
逐月的脸果然沉了下来,他果真很在意被别人提及容貌,可惜他方才借着消毒轻薄了她,她当然要讨还回来。
女人,是很记仇的。
“你看,比女人还美,”她不理会他足以杀人的眼神,继续说道:“从前看小说,一直不知道所谓的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人比花娇、帅绝人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你比小说中所说的更娇艳动人,更楚楚生怜,更……”
她兀自说个不休,全然不理会逐月黑得堪比玄铁的脸。
当她搜刮着肚肠,把上下五千年所有形容美女美男的词全部用上后。逐月突然转怒为笑,挑挑眉,看着她说:“既然你把我说成了惊世美男,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为我倾心了?你方才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你在向我吐露心意?”
霍水楞了愣,随即翻翻眼,不置可否的望着他。
“是也不用害羞,”逐月逼近她,促狭的眨眨眼:“向我吐露过心意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寻常女子见到我,眼晴都会发直,我不会因此看轻你的。”
“我又不是寻常女子,你忘记我是谁了?我可是天启国远近闻名的祸水。”霍水扬起头,斜睨着他,骄傲至极的说。
“我也是舞月国让人闻风丧胆的祸害啊。”逐月同样摆出一副正经无比的模样,回应着她。
一瞬间诡异的沉默后,两人都大笑起来,笑得前仆后仰,却总是停不住。
世人的目光,世人的评论,都不过是世人的看法而已。
在他们心中,别人如何评价他们有什么干系!只要心中坦然,只要心中的自己永远不要迷失。
“好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等笑声停止,霍水欢欣的说道:“我们先回幽王府吧,不然幽武该会担心了。”
“如果我是你,”逐月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抬头定定的看着她:“就暂时不要回去,最好……”
“最好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迟疑了一下,他将最后一句话吐了出来。
霍水愣了愣,下意识的问了声:“为什么?”
“因为……”逐月将目光转向远方,望着天际暗暗的云色,淡淡的说:“比沙尘暴更大的动乱,就要来了。”
红颜祸世(六)人性之叹(上)
逐月说得很隐晦,所以她并不太懂。
可是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必须回城换衣服了,这样零落不堪的装扮,她固然不觉得什么,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回城吧,”她转头说,“在你所说的动乱来临之前,至少还会有时间换衣服吧。”
“你在这里等我,我帮你去拿。”逐月却突然执拗起来,无比认真的说。
“一起回去。”她还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等,何况,她也不想幽武担心。
无论如何,幽武待她,确实是极好的,这样维护她爱惜她,已经是冒了天下之大不违,虽然他那只是因为他喜欢她,想娶她,可是想娶一个人并不算一个太自私的动机,是不是?”
逐月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是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只得叹息一声,无奈的说:“你啊,终究是经验不够,不知道人性的黑点。”
“恩?”霍水疑惑的望着他,更加不懂了。
逐月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说:“那就进城去看看,但是事先必须答应我,进城后,一切事情都必须听我的。”
“好。”霍水自然满口答应。
约法三章后,他们才往遥遥相望的边城走去,风暴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躲在地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的钻了出来,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一阵异常刺耳的喧哗:呼朋唤友,痛哭流涕、高声咒骂、絮絮叨叨,总之,百姓面对自己被摧毁的家园时候会出现的一切反应,都在这座城市里上演。
刚才沙尘暴的威力,霍水是亲眼见到的,在龙卷风必经的那条路上,树木、房舍、田地,无一幸免的毁于一旦,大家突然在一夕间倾家荡产,种种表现都似乎是情有可原的。
逐月带着霍水轻轻的跃到屋顶上,隐在支出的屋檐后,静静的看着满街的萧索。
老弱妇孺们,即使是自家没有损失的,也因为别人的情绪,而站成一堆一堆,哀泣起来,男人们固然没有哭泣,可是满脸的愁容,和莫名的、找不到对象的愤怒之色,却比哭泣更让人看得如鲠在喉。
“我们先去幽王府吧。”霍水不忍再看,侧过脸向逐月低语。
逐月却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堆妇女们,“听她们在讲什么。”
霍水愣了愣,也支起耳朵,仔细的去听,她的听觉自然没有逐月好,但是因为用心,也能听得到八八九九。
她们此时讨论的,无非是某某家死了多少牲畜,某某家新盖的房子倒塌了,某某家一年的收成全部毁于一旦了,然后,她们提到了她。
在追究这场沙尘暴之所以会侵袭的原因时,一个人大声说:“还不是因为世子任性,从京城将那个祸水带到边城,老天爷发怒了,所以用沙尘暴来惩罚我们!”
此言一出,立刻被传开了,原来零散的分成好几处的人全部聚拢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全部聚拢了,尽管她一个也不认识,尽管他们也不认识她,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场沙尘暴,全部是那个祸水带来的。
一时间,群情激奋,那些与她素不相识的人,个个都是欲将她杀之而后快的表情,最后也不知是谁招呼了一声,竟然自发的组织了起来,浩浩汤汤的往幽王府迈去。
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逐月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所以我才要劝你不要回幽王府,因为你回去,只会让幽武为难。”
霍水没有说话,仍然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越来越庞大,越来越远的人群。
他们怎么可以将一场纯粹的自然灾害归咎在一个完全不想干的人身上呢?
“好了,不要想了,我们走吧。”逐月站起身,拍拍她,让她回神。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这样做的?你怎么能猜得到……这样荒的情况?”食霍水略有点失神的看着逐月,虽然一直被别人当成了祸国之人,但是她确实参与了,天启国的动乱也确实有她的一份,而这次,这样蛮不讲理将一切,哪怕来自大自然的灾祸也归咎在她身上,未免太可笑了吧?
“我说过,处理这种事情,我比你有经验。”逐月清清淡淡的笑。
却无人能知,那一笑中,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随风而散。
自他出生,便被相士说是厄运之人,亡国之人,他的母亲因他身死,他的仆从侍卫,也因他死于非命,只要他接近过的生命,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也会被人发现淹死在池塘活着被剥皮挂在树上,他还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只小鸟不小心飞进了他独居的院子,那只鸟是童年时候陪他最久的动物,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他看着它在自己掌心啄米,看着它歪着脑装,盈盈的看着自已,那么纯净,两只晶亮的瞳仁里只有他的身影,这是他童年事情仅有的快乐,可是一个月后的一天,小鸟又跳到了他的掌心,它似乎很不安,不停的跳来跳去,最后倒地,抽搐,翅膀扑腾扑腾的打在他的手心上,挣扎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合上眼晴,景后一瞥中,眼神依然纯净,却再也映射不出他的身影。
那一次,逐月哭了许久,却也是最后一次哭。
从那以后,他不再刻意亲近任何人,他同所有人疏离,也承担了舞月国所有的指责。
灾年、荒年、甚至冤案、天象,所有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只要是坏事,就会被强加在他的身上。
因为国有厄运之人,所有老皇帝死,是被他克死的,所以发生旱灾,是因为老天爷罚他,所以他哥哥登基时,朝廷发生的那一系列血腥镇压,叛乱与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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