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城含笑点头,伸手一指,沈倾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人往凉亭这边走来,脚步急促,眼睛抬起正直直地望着他,见他回头,脚下忽然一滑,险些摔一跤。
“岳父莫急!”冷啸风忙伸手扶着他,沈伯陶借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目光依然只盯着前方,心头思绪万千,犹如潮涌一般劈头盖脸地袭来。
“孩子!真的是你!为父终于看见你了!”他嘴皮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沈倾国也看着他,那就是他的父亲吧,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过从那面容上还有些依稀能辨。
下人们早已遣走了,沈伯陶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亭子里,沈倾国不由自主站起来,两人的神情均是难以置信。
沈伯陶愈发显得小心翼翼起来,突然缓下来,一步,两步……脚上似有千斤重,每挪动一下都耗尽他的力气。
“倾国!”他终于走了过去,颤着手扶上儿子的肩膀,端详着那张脸,心头一阵绞痛。
倾城说过,他样子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的确如此,但是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他还是一眼就能确信,这就是他的儿子!
沈倾国无所适从地被他上下打量,他的神情瞬息万变,似有喜悦、难过、伤心、纠结……难道他的存在让他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他侧过脸,冷了脸道:“对不起,您认错人了!”
沈伯陶见他如此疏离,心头一酸,“孩子,我是你爹啊!倾国!”
沈倾国忽然摔开他的手,退后几步:“我不是,我是家安,没有什么倾国!没有——”最后一声,他是用力吼出来的,身体颤抖着,沈伯陶想要过去安抚他,沈倾国忽然一侧身,沈伯陶扑了个空,一个趔趄栽到凉亭的栏杆上,身子失去平衡。
“岳父!”“爹!”冷啸风脚下动作快,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才将他拽了回来。沈倾城忙上前去,“爹您没事吧?”
沈伯陶气喘吁吁的,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眼睛直直地盯着沈倾国,“孩子,为父知道将你一个人丢在外面对不起你,能不能让为父弥补一些对你的亏欠?”
沈倾国看见沈伯陶摔下去,心中有些不忍,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没想过伤害他。
“大哥!”沈倾城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心地叫道。沈倾国歉疚地看她一眼,“对不起,我……”
他不知道如何说,转身就想走,沈倾城一把拉住他,注视着他的眼睛,坚定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但是,他是我们的父亲,纵使当年他做得有些欠缺,如今他知道错了,你看你就不能试着原谅他吗?”
沈倾国冷笑一声,“我原谅?那娘呢?”他忽然红了眼,暴怒地指着沈伯陶,吼道:“你可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吗?她离开之后,郁郁寡欢,落下了病,拖了几年,终于撑不住了,最后那几日,她时醒时睡,竟是连人都不认识了。有好几次拉着我的手喊他的名字!他至死都没有忘记你这个负心汉!”
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沈倾城黯然,她的母亲真是执着,竟是认定了沈伯陶,就算是被他伤得遍体鳞伤,远走他乡,依然如是。
沈伯陶悔恨愧疚,一行清泪从眼眶滑下,看着盛怒中的沈倾国,心头千般滋味一齐涌上来。
沈倾城见状,十分不忍,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再看沈倾国依然双目赤红,像是要将人吃了才甘休。
“大哥!”她小心地唤了声,想劝劝,冷啸风却拉住她,小声道:“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拉着沈倾城就往外走,沈倾城还想回头,冷啸风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相信我!”
沈倾城没来由地放弃了反抗,由他半拥着离开了,冷啸风看了眼沈倾国,拍了拍他的肩,“大哥,把话说清楚也好。”
沈倾国心一颤,大哥?他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妹妹妹夫,还有……他抬起头,眼前这个两鬓染了白发的中年男子,是他的父亲?
沈伯陶见他平静了些,期待地看着他,沈倾国目光一闪,小声道:“你没事吧?”
虽然没什么诚意,沈伯陶还是感动莫名,忙道:“没事,爹没事。”跨前一步拉住沈倾国,紧紧抓住他,眼里满是沉痛之色:“孩子,爹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竟是潸然泪下。
沈倾国冰凉的心有了一丝起伏,看了看他的手,终究没有再推开他,而是转了脸:“当年的事,也不完全怪你。我只想问一句,你是否真派人来——”他顿了顿,心头又是一揪,“取我性命?”
沈伯陶方才见他对自己恨意很深,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不敢置信道:“孩子,你说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爹怎么会做那禽兽不如之事?”
沈倾国不相信地看着他,眼中的质疑与敌意慢慢消散。他也不相信,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沈家甚至整个沈氏一族都是隐患,如今听他亲口否认,长期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一轻。
沈伯陶看他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忍不住抱着他的头,沈倾国没有动,胸腔不停地震动,久违的父亲感觉排山倒海袭来,竟如孩子般哭出声来。
沈倾城和冷啸风在不远处看着,有些瞠目结舌。
“他哭出来就好了!”萧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人旁边,沈倾城诧异地看她,萧婉凄美一笑:“这孩子就是倔,从小就没怎么哭过,他太压抑了。”
沈倾城明白了,看着凉亭中的父子俩,感慨万千,真希望他们一家再也不要出什么状况了,可是既然父亲当年没有办法才将大哥送走,这次回京就注定会有一场风暴,她不禁有些隐隐担忧起来。
☆、189 往事
沈伯陶和沈倾国两人终于相认,父子俩都有点失态,转过身来看见三人,不觉有些尴尬。
“姨娘!”沈倾国看着萧婉,不经意地红了脸。
萧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你娘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一时气氛有些伤感,沈倾城忙笑了道:“爹和大哥好不容易相聚,好好说会儿话,如今我回娘家不方便,就在这里吧。”说着又去拉萧婉:“娘,您也一起啊!”
萧婉本想避开,她一个婆婆跟亲家公坐在一起聊天,怎么都觉得有些尴尬。
“我就不去了吧!”说着就想转身离开。
这边沈伯陶听见女儿喊“娘”,不由惊诧起来,这娘可不是乱叫的,刚才本没怎么注意萧婉,这一看吓了一大跳,顿时眼睛都要突出来了。
“皇后娘娘?!”沈伯陶忙撩开长袍就要行跪拜礼, 萧婉连忙抬手道:“倾城,快扶你爹起来!”
说着又向沈伯陶道:“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后,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沈大人切莫如此。”
沈伯陶心中狐疑不已,当年元皇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中早已逝去的元皇后竟然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这真是不得不让人惊疑万分。好在他为官多年,很快便镇定下来,由冷啸风和沈倾城扶着站了起来,终究不敢跟皇后平起平坐,只斜签着身子坐了。
亭里也没有多余的人,沈伯陶掩不住的好奇,出口问道:“娘娘好好的,微臣就放心了!”
“多谢沈大人!”萧婉礼貌地一笑。
沈伯陶看了眼萧婉,忍不住问: ”娘娘,请恕微臣冒昧,当年你们不是……是如何逃出升天的?”
他情绪有些激动,刚才沈倾国也说了,他说洛璃是郁郁寡欢终成疾,因此而死的。原来她当年也是没有死的,这都怪他,都怪他啊!
若不是他的刻意欺瞒,若不是他以为能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她原本是不用死的,都是因为他,他害了她!
想到此,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是他此生的挚爱,可她到死,都没有让他知道。
萧婉看沈伯陶一脸自责,心里也不好受,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当年,皇上病重,崔贵妃有崔氏一族撑腰,我这个皇后形同虚设,朝堂和后宫都被崔氏把持着,我实在忍受不了,就收拾了行装,扮成宫女出宫。本想等着侍卫们轮班的时候偷空溜出去,可没想到,啸风会突然来找我,见我要离开,哭闹不休。
”我本不想让他跟着我吃苦,可是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他?啸风当年还小,哭着求着让我带他走,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竟然顺利地出了宫。或许是我命不该绝,等我刚一离开,琼华宫就着火了,我知道是她要置我于死地,看着那片冲天的火光,我庆幸自己的决定。
”后来我顺利混出了宫,崔贵妃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说有宫女从琼华宫逃了出去,还拐带了九皇子。崔贵妃命侍卫穷追不舍,每一查到我们住过的地方,那里就被一把火烧了,人也一个个全杀掉。有一次,他们查到我们在一家客栈里,我躲避不及,所性格自己放火烧了客栈,那里的老板娘知道了,知道自己反正逃不掉一死,将我们推出去,自己带着她的儿子死在了里面,我们才得以脱身,不过也身受重伤。
”后来,我流落到乡间,遇到好心的农妇收留,养好了伤,带着啸风一路逃亡,我们一直往南行,没有通关文牒,我们就专往山林里走,后来遇到一个故人,才辗转到了江南。
”没想到,在江南生活了两年,竟然遇到了兰儿,听她的经历,跟我也差不多,只不过她是为情所伤,而我确实是后宫争斗的牺牲品。我们姐妹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便一起在白云庵隐居了起来。没想到,兰儿竟然还有机会见到倾国,这也算是她唯一的安慰吧。”
沈伯陶听了萧婉的话,心情十分沉痛。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多年以前。
是啊,他的洛璃,除了貌美,更吸引他的是她说一不二的性子,让他觉得真诚,与大多数的女自己完全不同。可是,正是因为这种性子,她的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当年他们初初相识,惊鸿一瞥之下,她的模样从此在脑海里扎根,挥之不去。后来几次偶遇,知道她对他也有意,他真是心花怒放,可他已娶妻室的事总是说不出口。
百般无奈之下,他跟好友以及连襟李昉吃酒,无意中说漏了自己的心事,李昉的建议让他眼前一亮,后来他另购了宅子,在李昉的”帮助”下,竟然成功地瞒天过海,与洛璃鸳梦双飞。
洛璃一直无条件信任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外界的事从来都不去管,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沈伯陶有多么的炙手可热。他提着一颗心,两人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龙凤双胎的诞生更是让小夫妻俩欣喜若狂,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就此扭转,皇后娘娘竟然亲自驾临,对一双儿女大家赞赏,并赐以倾国倾城之名。
再后来,崔氏找上门来大闹,洛璃才知道她竟然做了她最为不耻的事情,竟然给别人做了小。从此两人的日子不再甜蜜,她一次次将他往外赶,终日抱着一双儿女以泪洗面,为了这个男人,她背弃了自己的家庭,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有一天,她静悄悄地离去,他抚摸着她冷冰冰的脸颊,没有一丝温度,他最终连看着她入殓的勇气都没有,夺路而逃,却没想到,那竟然是她逃离自己的方式。
沈伯陶陷入沉思里,他怎么都想不通,蓦地抬头,看着沈倾国:”倾国,你确定去江南后见过你娘?她明明死在我们家里的,你还抱着她伤心地哭了啊!”
沈倾国脸上就带了怒意:”父亲,我不知道娘是如何脱身的,但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就是我娘!难道被你伤害得那么深之后,她不过苟延残喘多活了几天,你就那么容不下吗?”
”为父不是那个意思!”沈伯陶忙摆手,生怕刚认回的儿子又对他心生怨恨,可得知洛璃真的是以那样决绝的方式要逃离自己,他的心头就尖锐地刺痛起来。
沈倾国呼吸急促起来,萧婉怕他们父子再起隔阂,趁机道:”沈大人,当年兰儿并没有死,她是中了毒,你知道吗?”
沈伯陶身体巨震,中毒?他一直以为她厌恶自己,自从事情败露以后,每一次她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怨愤与鄙夷,他一直以为是她一心求死,竟然是中毒?
他苦笑起来,那么当初下毒之人是谁,这个已经不用去猜了。从后来,因为皇后赐名的事引发起一场文字狱,闹得如火如荼的事,他就觉察到,那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当年他才华横溢,很得圣上的赏识,朝中各派对他都不遗余力地拉拢他,可他沈伯陶独独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不肯倒向任何一派,就算跟崔氏成亲之后,他也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势,难道就是因为这样,让人嫉恨上,非要一脚将他踩在脚下,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而洛璃,全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
”爹,您不要这样!”沈倾城看出他心底的痛苦,安慰道,不得已,只好将在凌云寺听文正大师所说的话讲给他听。又求救地看向萧婉。
”倾城没有说错,当年都是我,那时候皇上还只是王爷,可我知道,他迟早是要登大宝的,后宫自然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于是动了念头,想要将兰儿接过来。没想到崔氏得知我的心思,不肯如我的意,便故意安排,绊住了皇上,而将你引了过去。正如她所料,你们二人一见钟情,她算准了皇上为了宝座的位置,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子而得罪你这么好的助力,于是,她又故意安排崔家女婿劝你为兰儿置外室,我没了兰儿相助,一个人苦苦撑着,萧氏虽然势大,但远水总解不了近渴,我这个正妃很快不如她崔侧妃,待皇上登基之后,我更是寸步难行。”
”而那时候,正是他们解决兰儿的时候,所以倾国倾城出世的时候,太后的赐名就是一个预先埋好的引子,几年之后,有人再将这话翻出来,愈演愈烈,竟成了文字狱,你沈大丞相跟兰儿的关系,也相当于是我这一派的,这对她崔氏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他们不遗余力地要弄垮你,当年崔家表面力保你,其实暗中落井下石,如若不是皇上感念与你的情谊,你早已经不在了。”
沈伯陶此时沉浸在往事中,痛不欲生,虽说事情有崔家推波助澜,但他若没有贪念,想要将洛璃占为己有,又怎么能中别人的圈套呢?如今沈崔氏已死,他跟崔家也算是彻底决裂了,可是现在明白会不会太晚了?
沈倾城又劝道:”爹,娘不在了我们都很难过,你不要太自责了,当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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