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绣腿而已。”静抱着胳膊,目光牢牢聚焦在胖大厨身上:“他的多馀动作太多也太哨,很没必要。菜刀在他手里别说转的像左轮枪,就算转成荷兰风车又如何?还是对菜肴的味道起不了作用!做菜又不是作秀,过多玩弄这些样不免有点画蛇添足的嫌疑。”
“你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吧?”
“细君,烹饪的真谛在于如何弄出味佳肴,动作再哨,菜肴味道不好也还是白搭。”静侧过脸来呵呵一笑:“当然,我也不是说哨的动作不好,烹饪是文化是科学也是艺术,必须有自己赏心悦目和观赏的一面,只是我们做厨师不能故意向耍杂技方向进化,要注意过犹不及、喧宾夺主。”
“不用解释,解释等于掩饰,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你是吃不到葡萄在喊葡萄酸。”细君的眼睛很崇拜地盯住了胖大厨,没想到,实在没想到,这个肥人在炒菜时,竟能用手勺与炒锅的磕碰、炒锅和炉灶的撞击、炒锅盖压炉火时的闷响、油汁与菜肴的吱啦吱啦混音,很和谐、很节奏感地交织出一段抑扬顿挫、悦耳动听的“肴之乐”。
金发小子忍不住有点怀疑,这个肥人是不是已经异变出了类似黑人的嘻哈基因?
顾盼之间,胖大厨宣告自己大功告成。
“一菜双味,[茶酒枝片],请聂老师评判。”用抹布擦了擦手,这个胖子对聂云乔先生做了个请的动作,并满脸得地撇了静一眼。
他将蜂王蛹上锅划油之后分为两份,一半用茶水和少许碧绿的茶叶爆炒,另一半用葡萄酒和洋葱心圈清炒,出锅后拼入了同一个盘中,盘周摆上刚刚出笼的蝴蝶夹馍,拢共用时1分41秒。
静满脸的钦佩。
厨师用两把菜刀在砧板上斩出节奏动听的锣鼓令、马蹄令甚至将军令都是有可能的,但炒菜时既不影响出菜速度,又能姿势娴熟流畅地用手勺和炒锅敲出打击乐,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手绝活有点类似国外那些专门敲击垃圾桶盖、橡胶轮胎和自来水管的前卫乐队,不过技术难度更高许多。
刘细君这个厚脸皮凑在盘子边一嘴的口水。
盘中的“茶酒枝”如同静态绽放的卉,雅白、嫣红和淡绿三种颜协调地间或在一起,配上栩栩如生的蝴蝶夹馍,俨然一副蝶恋的图画。更难得的是那妙的难以言喻的茶和酒,直追肺腑,怡然陶醉之至。
“葱,你的[青龙酵]是越做越好了。”聂云乔先生捡起一只蝴蝶夹馍,在鼻尖上嗅了嗅,回头乐呵呵夸了甜儿一句。
“谢谢聂老师的夸奖。”张葱甜甜地应了一句,用筷子搛了两片茶枝,帮聂先生塞进夹馍:“还请您老先尝尝王子文师傅的菜,好在心里打个底。”
“[茶枝]套用的是杭州名菜[龙井虾仁]的做法,不错不错,云雾茶和蜂王蛹的味道确实让人迷醉。”
“这[酒枝]带了黑胡椒,明显是中西合璧的风格,也不赖。”
“配以蝴蝶面夹,这道热菜双拼的吃法还真是丰富啊……”
聂先生一边品尝,一边说的摇头晃脑,直让边上的胖大厨把脑袋点成了磕米的小鸡。
“看来你的麻烦大了。”金发小子也腆着脸用蝴蝶夹馍卷着两种枝各尝了一口,回过头来对静连挑大拇指:“[平潮楼]号称茶、酒、点三绝,这道菜刚好囊括这三绝,你闻闻这酒和茶,我操啊……”
“早看出来了,他们是在用配料欺负人。”静把目光转向了张凤翔,老苗子正和一个刚刚走进厨房大门,身穿赛车手制服的年青帅哥说道着什么。
“那怎么办?”细君笑道:“你还有没有不用配料的超级绝技?就像刚刚的[水晶蜂皇胎]一样,用不着太复杂的配料和调料,全凭技术……”
“就两分钟的时间,我除了做爆炒蜂蛹还能做什么?”
“小子,这个厨房里的烹饪原料你能找到的就只管取用……”张凤翔听到了牢,抛下赛车手打扮的年青帅哥,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静的肩膀:“如果觉得不满意,你也可以打电话叫人送来,我等你……”
老苗子笑的很自信也很胜券在握,他一早吃准了静拿不出像样的配料和衬头,如果只拿光溜溜的蜂王蛹来做菜,就算静技术再好,区区两分钟的限制时间里,也不可能做出糖汁水晶之类的功夫菜。
“你除了认输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张葱也在一旁俏生生地看住了静,满脸得意的甜笑。
“别说大话!”静从不锈钢柜台上拿起自己的黑编织袋,这里面装着的是原本准备送给老王和老戴的金耳。
“黄金银耳?不会吧?”聂云乔先生不愧是烹饪原料的大行家,一看静手里金灿灿的物事立刻叫出了声:“这,这,这还是野生品种!”
“准备计时。”静洗净一份金耳,用抹布擦了擦手,提起菜刀对瞠目结舌的张凤翔指了指闹钟。
众目睽睽之下,静将一大把蜂王蛹拍在砧板上,齐刷刷地剞上了兰刀——路边小摊上司空见惯的“卤汁兰干”就是剞的这种刀,成品最主要的特征就是能在扯动后有渔网状的大幅度拉伸。{PS:具体操作时的下刀技法我就不写了,估计大家看了也不懂。}
炒锅上火,将蜂王蛹上浆,与金耳一同划油,兑芡翻锅淋油出盘,静只用了五十二秒,时间比胖大厨整整快了一倍还富裕。他的动作太利飒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和不必要的哨动作,除了勾取调料时的凌空横抄比较让人眼前一亮之外,他几乎没怎么碰过锅把和勺柄。
“聂老师,请尝尝我的[金玉满堂]。”静面无表情地将这盘金耳炒蜂蛹推到了聂云乔先生面前。
雪白的蜂蛹和金黄牡丹一般的金耳配在一起,颜不但清爽宜人,而且感觉还很富丽堂皇,烹熟后的金耳散发着一股奇妙的菊,与蜂蛹的淡淡油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饕餮天堂的滋味。
不论味道如何,至少这道菜在卖相和选材珍贵度上一点不逊胖大厨的“茶酒枝”。
“好刀功!”聂云乔先生用筷子搛起一枚蜂王蛹,往下一坠,兰刀特有的拉伸作用立时将这枚蜂王蛹变成了一条梭子渔网。
张凤翔皱紧了眉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静,好像还没从野生金耳横空出世的纳闷中醒转过来。
“这菜的味道是很棒,但明显不如我们王师傅的[茶酒枝]一菜双味来的层次感丰富。”张葱尝了一朵金耳,立马拉住了聂先生的胳膊一阵撒娇晃动:“聂老,您说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也不能这么说,滑炒自有滑炒的风味,而且静的操作时间也比子文快一倍,这又怎么说?”聂先生各尝了一口金耳和蜂蛹,目光赞许地看住了红纸扇:“能告诉你的动作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快如闪电的速度吗?做菜有你这样的手脚,我真是头一次听说!你师傅我也认识,老杨他似乎也没这样的速度吧……”
静无话可说,怎么说?难道说自己的炉灶技巧其实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难道说自己练习技练出了后遗症,把很多技技巧融入了烹饪技巧?
“我是做素菜出身,素菜的烹制不比荤菜,旺火急炒必须手脚麻利,否则营养成份会急速流失……”想了半天,静才支支吾吾说了一个半是半非的理由来。
“聂老师,那你认为这两道菜谁的更好?”张凤翔清咳一声,用烟锅袋指了指“金玉满堂”和“茶酒枝”。
“一样优秀。”聂先生耸耸肩膀:“综合刀功、炉灶、味、时间、选材种种因素来看,子文和静哥儿用同样珍贵的原料和同样出类拔萃的厨艺做出了同样不胜收的佳肴馔,呵呵……我正在畅想,如果把子文的动作和静哥儿的速度结合在一起那该多好。”
“我也觉得如此。”刘细君在一旁端着“金玉满堂”舔着油乎乎的指头,月宫玉兔捣药样猛点脑袋。
“如果非要分个高低呢?”张凤翔不依不挠地看住了聂先生。
静也同样斜眼看住了聂先生。
“那就只有一个残忍的办法了。”聂先生叹了口气:“不知道谁的勾芡技术更好……”
炒菜的勾芡是一门大学问,淀粉过多则会打团成为糨糊,淀粉过少,芡汁就会稀溜无力。淮扬菜对炒菜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技术标准——“汪油包芡”,也就是说,一道炒菜吃完之后,盘子底只能有明油,不能有任何多馀的芡汁。
事实上做到这一点很难很难,人的手毕竟不是计算机,抓起水淀粉搁到手勺里时不可能绝对精准,所以无论多么牛B的大厨,炒出来的菜都会在盘底遗留或多或少的芡汁。
现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非要分出一个谁胜谁负,只有将“金玉满堂”和“茶酒枝”全部搛出盘子,一看盘底遗留的芡汁多寡才能得到答案。
“确实有点残忍……算了,就算是和局好了……”老苗子呵呵一笑,对静一阵咂嘴点头,表情非常意味深长:“虽然不知道你的野生金耳是哪弄来的,但我对你的运气还是要交口称赞,事先我们没讲好打成平手怎么办,但我现在也不想再跟你们计较什么了,你们俩走吧……立刻!”
“爸爸……”赛车手打扮的年青帅哥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矫健的背影消失在厨房大门外,对着老苗子一阵报怨:“你为什么不让聂老师亮开盘底分出个明明白白的胜负!”
“你个笨小子,你想过没有,真要是输了怎么办?[平潮楼]是一块金字招牌,要是被人上门成功踢了馆,你爸以后还有脸做生意吗?承认打和至少能保证稳妥。”聂云乔先生吆喝小工给他装碗白饭过来,准备就着这两道菜填一填肚皮:“你们等我吃完,等我吃完你们就能看到真正的结果了……以我的个人感觉来看,这个静哥儿的炉灶技术恐怕比子文还要更好,子文只是比他哨一点而已!其实优秀的厨师就应该像他那样干脆俐落,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多馀动作,有空读一读《庖丁解牛》你们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老苗子坐在一旁,咕噜咕噜吸着旱烟,一句话也不说,若有所思。
两盘炒菜和一碗白饭很快就被聂老师扒干净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静炒的“金玉满堂”,盘底除了一汪明油之外,半点芡汁也不见,而胖大厨王子文的盘底,却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绿、红芡汁和亮晶晶的明油。
平潮楼上上下下,包括食家聂云乔先生在内,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
“这小子这么做到这一点的?”胖大厨捂住了脸,痛苦地哀嚎道:“难道他的手指是天秤不成!”
第三卷: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ACT8:世事洞明皆学问
“我的手滞是天秤!”
静说这话的时候,正在街边的杂货店里购买猛火灶和新的炒瓢、手勺。
刘淆一直在追问他刚刚究竟是赢还是输,静起先不愿回答,后来被问得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了金发小子准确答案。
乘是炉灶功夫里最浅显的基础科目,撇开稍有难度的“抓炒”、“干炒”,其他炒法基本上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划油、兑汁芡、翻锅三大步骤,算来算去就属勾芡最为重要。
在这方面静有天然的优势。
他是架势堂的当代红纸扇,自幼精修《琅琊典》——这是一门配制108种的古老学问。历代红纸扇就没有人靠“戥子”(微型秤)去称配所需的各种药材,都是靠手去抓,凭感觉去估摸份量。
所以静可以保证自己每次抓取的水淀粉都能妙到毫巅,别的厨师之所以做不到并不是因为他们先天蠢笨,而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别说天才不天才之类的废话,民间身手灵活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几个能做出奥运体操动作的?系统、科学的后天训练永远是专业化的唯一基石!
“嘿!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当时为什没推翻张凤翔的和局提议?”淆不解地问道:“多好的机会啊,老苗子不是狂吗,我们要是砸了[平潮楼]的招牌看他还怎么狂!”
“今天是话赶话逼出来的局面,上门踢馆其实是件很不厚道很不光彩的事,我不想让同行难堪,所以顺坡下驴是最好的选择。”静挑好了锅灶,将钱付给了老板:“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也不想和张凤翔把关系彻底搞死,你才来广陵,没听说过他的威风。”
“你怕他?不会吧,你刚刚还抽刀准备扎他呢。”
“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情况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我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光棍打九九不加一,给人留脸面也是给自己留脸面。”
“我的猪头三师傅!张凤翔绝对是老油条一根,看他怎么对付二十四桥明月就知道这家伙白的黑的都是全,你等着吧,就算你今天给了他一个面子让他体面下台,他迟早还是会来找你的麻烦。”
“你放心,如果下一次他还敢那样口气猖狂对我说话,我就不是抽刀干他了。”
“妈的!难道你就不能表现的无助或者怯懦一点吗!”刘淆像个瘪掉的皮球,泄气不已,他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用武之地了:“走走走,趁咱现在好歹有两个臭钱了,先去买两身衣服穿穿,说不定以后就是寿衣。”
“你这身西服是该换换了,就跟牛屁股里拉出来的一样。”静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也顺便给九霄和帕里黛古丽买一身,买名牌,去班尼路买。”
“班尼路也叫名牌?”金发小子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看自己在意大利订做的手工西服,由于在包里蜷的过久,这件西服确实有点卖相茄,但有谁知道上面刷着黑漆的纽扣其实是纯金?
“电话是找你的。”静甩了甩头发,将诺基亚6250丢给了淆:“还是个隐藏号码,够古怪的。”
“一定是我哥,刚刚我给他发了短信。”金发小子接过手机扮了个鬼脸,凑到耳朵边嗯嗯了一下,说了两句已经没事了,千万别告诉老爸之类的家常话就给挂了。
“待会我跟你去邮局,先给你爸先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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