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很好,他们走之后那大片的时间里,她很寂寞。
……
青灯浑身发烫,浑浑噩噩,头重脚轻,鼻子堵着难受极了,头也疼得厉害,她就捂着脑袋缩成一团咿咿呜呜地j□j。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贴在她滚烫的额上,舒服了些许,她便抓着那只手,像是抓一根救命稻草,怎样都不松开了。
意识迷迷糊糊的,她好像醒着,又好像在做梦,只不过梦里一只有人在她身边,握着她一只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沉沉睡了一轮黑暗周天,青灯有些难受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光,也不知她躺了几时。
身下是柔软精致的床垫,身上盖着褥子,她瞧了瞧帷帐又瞧了瞧精致的檀木雕花,记起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
青灯转过脸,看见红衣男人坐在床边,倚在床头,半垂着眸子,她这么一望便撞见他的目光,幽幽的,黑黑的。
青灯脸还是粉红的,呼吸不稳,她踹了喘气,举起握住她的那只手,炫耀似的,有些胜利地得意笑起来:“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
她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堪伏渊眉毛一挑,若不是见她卧病他恨不得掐死她细细的脖子,沉声冷冷道:“故意?”
青灯先是缓慢地摇摇头,后点点头。
三天不吃东西,穿得那么单薄在他的房外站了一夜,而茶房的人真真不厚道,看她这么小的身子板儿还推给她一堆活儿做,她在火炕前煽火整个人都要烤化了。
或许她下意识里,真的是故意的,故意折磨自己,看他会不会心疼。
青灯缓了口气,还是难受,念起过去的事儿,嘴上依旧笑着说:“今年乞巧节……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还没有人陪她过过七夕。
堪伏渊并未答话,面无表情盯着她。
她沉沉钝钝地思考了一阵,想起了这是他的床,也便是和他夫人一起的床。
那夜他就是在这张床上和他妻子……
青灯忽然觉得身下针扎一般,也不等他的答复了,挣扎似地坐起下床,堪伏渊眉目一紧将她按回去,命令道:“躺好。”
青灯摇摇头,任性地病一场,得到一点在乎便觉心安满足,可这般折磨自己未免太不值得。
她答应过小瓷要安康的。
再则,这些已经无用了,他成亲了。
青灯仿佛是用她烧得意识不清的脑子,一瞬间明白所有,她抬头有些呆地望着堪伏渊,说:“药在哪?”
“……”
“把药给我,喝完药我就走。”她沙哑的声音格外平静,“对不起,以后我不会样了,对不起。”
堪伏渊定定看着她,她前一刻还虚弱地笑着炫耀她的战绩,这一刻就突然坐起来,说自己要走了。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招了招手叫人端来药,药很苦,青灯皱着眉头喝完一整碗,抹抹嘴巴,起身对堪伏渊行了一礼,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出门刚与王安生擦肩而过,王安生有些惊地看着她扶墙走远,回过头来看红衣男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宫主?”
堪伏渊面无表情盯着搁在床头的那喝完的药碗,“派人跟着她。”
“是。”
青灯一路慢慢走到骨崖小筑。
她走得很慢,走一会儿歇一阵,夏日发烧甚是难受,她红着脸走到骨瓷的坟前坐下,小小的坟堆旁有一株以前栽种的枇杷树,白日里落下沁凉阴影,掩住小小的白色坟堆。
她望着枇杷树,树叶随风散出清香,光斑随着树影的婆娑而在地上窜动着。
“小瓷,好女人是不能挑拨别人夫妻的对不对?”
青灯摸了摸石碑,笑着说:“所以我不应该缠着他了,我应该祝福他们对不对?”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也好,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也好,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了。
她没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剩下的人生里去夜凝宫茶房里当一名小小的茶女,也是时时能看见他的。
她不讨厌煮茶,看着他,再陪着小瓷,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足够安宁。
青灯将坟堆打扫一番,便往茶房走,经过寝宫时她望了眼天色,天又快黑了。
他又要和那个女人过夜……
青灯烧未退,一口气没缓过来,靠着墙蹲了下去,头被钢锭贯穿一般疼痛,她捂着头咬牙一动不动,紧紧闭着眼。
眼泪哗啦啦掉下来。
……
叶宁叉着脚,双手环胸站在青灯面前,昂首挺胸,趾高气昂。
她穿着缃色裙衫,钴蓝纱外卦,额前朱砂,妆容精致,她眯眼极为鄙视地看着这个女人窝在墙角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小点儿,嘤嘤咽咽,哭得像个白痴。
“自己男人跟别的女人睡就能哭成这样?真搞不懂宫主怎么就喜欢你这种女人。”
她哼哼。
青灯身子一颤,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模糊地望着面前俯视她的美丽女人。
这张脸……她见过。
青灯有些呆,眼泪珠子还在往下掉,染湿了大片衣袖。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见过我,我叫叶宁。”叶宁走上前也蹲下来,“总的来说,乃现任宫主夫人。”
她捏住青灯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青灯愣愣地由她折腾,半晌叶宁点点头,“嗯,脸不错。”上下一扫,露出微笑来,“身材倒是满分。”
青灯怯怯往墙角缩了一缩。
这位宫主夫人的目光……有点诡异。
如今行为举止也全然不似印象中娇羞温柔的模样。
“成亲那日你气势哪里去了,被熊吃了?”叶宁掐掐青灯的脸,“继续拿出来啊,你以为那蠢男人说那些伤你的话他自个儿不难受啊?再霸气一点点宫主就要露馅了哦。”
青灯泪汪汪地瞅着她。
“看他折磨你再折磨他自己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啊,”叶宁没好气耸耸肩,“所以我讨厌男人啊。”
“……哈?”
“我啊,是竹墨楼主拜托来的,只是掩人耳目婚礼一场,晚上我跟他也没睡一张床,虽然宫主模样生得甚好,但我还是喜欢女孩子的柔软来。”叶宁撇撇嘴,用袖子抹抹青灯的眼泪。
“我女人刚跟其他女人跑了,心里甚是不爽,所以接了这份活喽。”叶宁目光直勾勾地瞧着青灯的脸,露出一抹艳丽笑容,“不过意外惊喜,你这死心眼儿的姑娘正合我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更
叶宁其实是个女同啊大家看出来了灭╮(╯▽╰)╭
☆、第八十六章
夜。
今夜倒是无月;被云掩住,朦胧的一团深色光晕,想来明日或许有雨的。
星星依稀的光便于天际一闪一闪,银河白练蜿蜒而过。
樱桃正挽起袖子将美人蕉浇了些水,便见男人身穿茶色长衫走进院子来。
她手一停;抬眼眯眸;几分不满模样;秀气细致的眉轻轻挑起;嫣红的唇角也扯了扯。
她哼了一声。
常封无辜地摊摊手:“又怎么了?”一副嫌恶他的模样。
“深更夜半进女儿家院子,可是有如何企图?”
常封低下头摸摸肚子,“在下饿了,膳房厨子又去歇息了。”
“……我记得你会做饭。”
“所以,在下一不小心做多了。”常封露出笑容,长长的眼眸弯起,“水晶小笼包,蟹黄豆皮,桂花糖藕。”
“……”
樱桃默默浇水,当自己没听见。
常封走上前接过樱桃的水壶,微笑道:“一起吃吧?”
樱桃拢下袖子站在一边,扭头。
常封一边浇水一边笑眯眯地说:“在下一人,委实难以吃完,请樱桃姑娘务必帮在下这个忙。”
“……这、这是你要求我帮忙的。”樱桃扭过脸,小声说。
“是是。”
“我可是、可是冒着长胖的危险来帮你的。”
“是是~”
于是乎两人大半夜围在膳房一张小小桌上吃夜宵。
常封的手艺她是见识过的。两人在夜凝宫相处也将近六年,一起行动执行任务不在少数,常封手艺她尝过不少,老练纯熟,樱桃一度怀疑他以前不是木匠而是个厨子。
不过近两年倒是少了许多。
小笼包入口香嫩入味,蟹黄豆皮口感脆皮酥麻,桂花糖藕更是甜味儿正好,满口桂花香,若是饱餐一顿,甚是舒爽。
樱桃默默地吃,常封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她。
樱桃吃了一半,低头看着碗说:“有时间,给止水做一套送过去罢,他生前甚喜欢你做的。”
常封沉默片刻,嗯了一声,道:“接替止水位置的护法快来了,是城外的,宫主的意思。”
“好。”
宫主的意思,她不会违背。
是不是有一天,也有人会接替她的位置。
或许在很久以后,或许是一年后,或许下个月,或许明天——她也许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世事无常,她无从掌控。
而她在那个男人心中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半年来无妄城安宁十分,中原未有什么动作,仿佛是谁一声令下,武林也好朝廷也罢,通通收回了指向夜凝宫的矛头——即便魔宫的存在永远是一介威胁。
这般的日子若继续下去,也是很好的。
不知不觉,夜宵所剩无几,樱桃这才发现常封未动用多少,全是她一人所为,脸红了红,怒道:“你这是在喂胖我么?”
常封笑眯眯,“樱桃姑娘言重了。”
“你真是……”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索性站起来,“宫主都那样了,你当真还有闲情雅致,当时你为何不阻止他?”
“在下尽力了。”
“如果九霄盘龙印还在,宫主便不会……”她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分,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念起种种是非,皆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的错。
她脸色变了变,忍了好一阵,最终又坐下来,啪地捻起筷子噼里啪啦将剩下的宵夜扫荡完。
“如果她真的离开宫主大人……我一定饶不了她。”
“哦?”常封微笑,“你不吃醋?”
“何为憧憬,何为爱慕,我大抵是分得清的。”樱桃皱着眉毫无仪态地将小笼包塞进嘴里,“莫将我与那个蠢丫头相提并论。”
她捏紧筷子。
“宫主大人为了救那丫头,执意将盘龙印转移给她。”她摇摇头,“宫主大人的决定,即便……即便是伤他性命,我也必当尊重,可那丫头要是当真听信宫主成亲之说而离开他,她踏出无妄城城门的那一刻,便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
常封见樱桃字句间真真透出一丝杀气来,只是微笑道:“她不会。”
樱桃蹙眉,“她怎的不会,你净站在她那边。”
“她已将一切搁下来到这里,即便宫主大人当真对她厌倦,想来她也是默不作声守在他身边了。”他收起碗筷,微微倾□子,伸手摸了摸她眉宇间细细的皱褶,“又皱眉了。”
樱桃一怔,竟也没有躲,任着他微微粗糙的指腹蹭过她的眉间。
常封轻轻抚平她的眉,继而补充了一件令樱桃抓狂的事儿:“再则,方才在下来院子时,恰巧碰见‘宫主夫人’,她似乎是往骨崖小筑那边去了。”
樱桃额角一抽。
常封笑眯眯道:“这时候骨崖小筑还有谁呢?她去骨崖小筑是想跟谁说些什么吧?”
樱桃呼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拦她?!宫主大人吩咐过绝对不可将他的事儿外传,尤其是对顾青灯!”
如果她晓得了——宫主辛苦掩盖的一切终将白费。
樱桃脸上一时间风云变幻,直直瞪着常封。
她讨厌那个女人。
她至少女时期便憧憬仰慕的男人,她最尊敬的那个男人,偏偏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她一直守在他身边,一直一直看着他。
他不想让那个女人知道,她也绝不会让那个女人知道,那是宫主大人的决定。
可她又希望那个女人知道,知道他所做的,她不甘于那个叫顾青灯的女人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地享用一切他对她的好。
她也想让她心疼,让她愧疚,让她自责。
这种纠结而矛盾的心绪将樱桃的心紧紧揪着,她低下头微蹙着刚刚被常封抚平的眉,握紧拳。
另一边,夜凝宫宫道。
一盏一盏白石宫灯雕成莲花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柔和光芒,如静谧月光。
风掠过,沙沙轻响。
哗哗——
青灯踩过石砖,路过宫灯,气喘吁吁朝寝宫直奔而去。
她一边跑一边抹眼泪,一下一下吸着鼻子,整个胸腔被寒冷刺凉的空气凝成冰团占据切割。
叶宁的话依旧响在耳边。
——能修炼《焚火碎光刀》魔功的,只有历代宫主罢了。
——其魔性巨大,需由夜凝宫九霄盘龙印镇压净化魔气方可平衡。历代宫主退位传代之时也将九霄盘龙印转移,而前任前任宫主为保自身性命,向来乃自废武功。
——当然,历代中也不乏不愿放弃魔功之人,毕竟练得《焚火碎光刀》,天下第一,闻风丧胆。但转移九霄盘龙印之后,无圣物盘龙印净气镇压,自己必当被魔气吞噬,五感尽失而亡。
那个时候,叶宁神情平静,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宫主练至《焚火碎光刀》第八层,而其本九层,如今无盘龙印压制,他即便依他的定力保持心智以免走火入魔,不伤你,但也将将寿尽。
——近几日他咳血又严重了些,只是你不知罢了。
寝宫在视线里摇摇晃晃,近在眼前。
它与这片星空一并在青灯眼里湛湛模糊了。
堪伏渊原坐在寝宫案边,手执一卷书,四周静悄悄,烛光昏黄,连世界都失了声息似的。
砰。
世界的一扇门被撞开。
细细蝉声从屋外涌进,起了风,堪伏渊方才抬起头,便见门前空了。
女人没了发髻,长发披散凌乱,翻过书案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被她撞得倾了身,书卷啪嗒掉在地上,烛光晃了一晃。
青灯埋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吭声,只有肩膀在轻轻颤抖。
堪伏渊怔了一怔,心下不知如何,门外的凉风吹来,他望了望门外庭院里的白石花灯,耳边细细地传来女人的呜咽。
他默默地看了一阵,胸膛的衣襟极快地濡湿了。
“叶宁说了什么?”
她不吭声。
顿了顿,他低声说,声音一丝哑,“放手。”
青灯在他怀里使劲摇头,眼泪蹭着他的暗花红衣,哭声说:“那你自己推开我啊。”
男人的身体如崩断的弦,一僵,沉默了。
青灯咬着嘴唇闭上眼睛,他的心跳依旧是稳的。
可是很快,她就再也听不见了。
青灯整个人虚脱一般皱缩在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