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坐轿,我们并肩走回去,先前送来的食篮这会儿正拎在秦涌手里。
“儿子都睡了?”到了坐下,他往嘴里塞了个甜点,“有点甜。”
“嗯,都睡了。”
洗漱歇下不提,第二日早晨,我难得早起的伺候六哥穿衣,一起用了早膳,临了还垫脚给他正衣冠,蹲下理腰间的系带。
他笑着在我头顶说:“多难得啊!”
“早些回来!你要记得,我在等你。”我看着他说。
“我怎么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啊,往常都是拥被高卧,什么时候理过我啊。”
“你还说!我这不是过意不去么。”
六哥笑笑这才离去。
我坐在榻上,拨弄着腕上的珠串。翠侬进来给我捏肩膀,“娘娘,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用了,一会儿那两小子该来了。”
翠侬力道适中的捏着,不动声色的在我耳边低语:“云兮说,是董昭仪跟二皇子。”
原来当时是她们母子在里头。不让我进去,你们在里头演天伦之乐呢。
“让人设法打听一下,几时进去的?”
“是。”
翠侬退着出去,我出声,“算了,别打听了。”带着儿子去的,应该不会有别的事。还是不要轻易去考验皇帝的忍耐度。不然,老爷安下的人可能就保不住了。
两个小家伙牵着手进来发现我已经起身了,子晟立即扑到我怀里来。
“吩咐上早膳吧。”我对翠侬说。
吃过早膳,我牵着他们两个出去御花园的暖房。贤妃正带着子珏在采摘花枝,见到我,施礼道:“臣妾参见娘娘!”
“儿臣见过母后!”子珏也挽着小篮子行礼。
“皇姐”两个小家伙跑过去看子珏小篮子里的鲜花。三姐弟走到一边看花去了。
贤妃每日清晨都要来的,我是特地来找她的。
“雨过天晴了?听说昨晚一起走回去的。”她调侃的说。
“没有,昨天我第一趟过去的时候,董昭仪母子在那里,没让我进去。”我闷闷的说。
贤妃沉吟了一下,“明面上该说的话是,皇帝对这后宫诸妃以及另一对子女都有责任,皇后该有宽大的胸怀。你可别以为我在为自己跟子珏争取什么。我早想明白了,这辈子恩爱与我已然绝缘,但是恩情能令我在宫中得享荣华。而我唯一的愿望,不过是子珏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这个,有你在后位上坐着我也不用多操心。”
“那么,私底下你要说什么?”
她看我一眼,“我不信你想不到,董昭仪有二皇子,可以说是子晟唯一的竞争对手。虽然两个孩子都还很小,但从二皇子出生就注定了这一场争夺。子晟是嫡皇长子,这个出身就注定了他非得成为九重天上的金龙不可。如若不然,继位之君,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以后会冒出的什么四皇子、五皇子的,任何一个人都容不得他。”
这我当然知道,子晟这辈子如果不能即位,那么等待他的不是死亡就是圈禁终身,哪怕圈禁终身他也还是龙椅上的人心头的一根刺,连想过旻儿那样的安乐生活都不可得。我当然不能让他落到那样的境地。
“什么四皇子五皇子的,咱们先不说。这个二皇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贤妃,她平素脸上的淡漠全不见了,眼中隐见厉色。
“你光是看着我做什么?你说话啊。”
“我不会让人抢走子晟的位置,也不会让董昭仪有任何机会觊觎后位。可是,阴人子嗣的事我做不出来。”让我下手害二皇子,我真的做不到,毕竟是三岁的娃娃,又那么聪明伶俐,一声一声叫我‘母后’,也会偷偷跟我抱怨说他母妃只会严厉的对待他,他喜欢到坤泰殿来玩,让我多叫他过来玩云云。不说他是六哥的儿子,就只是个不相干的孩子,我也下不去这个手。
“你!十一,我看你收拾那三个女人,收拾范婕妤,收拾姬瑶那么利落,我还当你足以谋大事,怎么还是这样优柔寡断的。”贤妃眼底露出‘竖子不足与谋’的愤然。我忽然想到如果子珏是男孩儿,她会怎么对我的子晟,是不是也这样,挡了路就除掉。然后我不能生了,她还可以把儿子过继给我。
“你不要背着我做什么,也别叫老爷做什么。”
她冷哼一声,“儿子是你生的,你要心慈手软做观音,我干嘛枉做小人。这就是他说的你比我善良,足以母仪天下的地方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要如何善良下去。”
子珏带着两个弟弟回来,贤妃的面色恢复如常。听几个孩子唧唧咯咯给她说采了什么花。
子晟跟旻儿各握了朵花递给我,“母后,花花。”
“嗯。”我来找贤妃,本来是要说董昭仪到乾元殿去了,我该怎么应对。我今早一直拿不定主意,如果依着性子我就索性大闹一场。爱情是自私的,我不能容忍六哥身边有别的女人。
现在想想,我根本就不该来找贤妃。在这个上头,她跟董昭仪立场是一样的,跟我是根本对立的。我怎么能来问她该怎么应对这个事呢。就是她不是宫里的女人,在她心里,也是该雨露均沾的。
“还摘花花么?”我蹲下问两个孩子。
旻儿点头,子晟摇头,我便把旻儿留在这里,交给贤妃照看,然后牵着子晟往外走。
子晟胖乎乎的小手暖暖的、软软的,握着特别舒服。我放缓脚步跟着他的步子走,等他不想走了再坐轿子。
子晟拉着我走到旁边有秋千的地方,抬起双手要我抱他上去坐。
我抱着他坐上去,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紧紧握着扶手,让小顺子轻轻的推。
“高点、高点,呵呵……”子晟荡的很开怀。我心底的阴霾也渐去。我当然要为他去争,不然,让我的儿子单枪匹马去作战么。
二皇子若是安分守己,我当然像待旻儿一样待他。如果他有异心,那是国法家法都不能容的。
很多事情,虽然没有查到实据,但我觉得都是指向了董昭仪。
翠侬问我何不想办法除了董昭仪,把二皇子抱过来养。
“不妥,我养旻儿,因为姬家不会背地里给他灌输我是他杀母仇人之类的话,我付出关爱,收获茹慕。我们可以做对真母子。但是,二皇子不行。董家不会容许他贴向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和挑拨。如果养出了感情来了,再面对他的背叛,我受不了。不如一开始就距离远些来得好。”我下不去手杀他,不代表我要养他。
董昭仪,我下得去手。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其实跟她有关。只是,我为什么要因为她背上这个罪名。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现在恶行未彰显,我杀她倒是我理亏了。六哥也心知肚明上次朱彦辉的事跟董家脱不了关系,但他什么都没做。我还是什么都不做好了。
贤妃想借除去二皇子为子晟开道,那只能是往死胡同里钻。当年林家害了六哥没出世的孩子,让其他女人都不能怀孕,因为林家的恩情,还有林家那么多冤魂,他没有做什么。可是,现在乾纲独断的皇帝,怎么可能还容得人做这种事。一而再,那么,再多的恩与情都会磨得淡薄。
午间,六哥回来午膳。
“父皇回来了!”两个小子欢欢喜喜的迎上去,他一手牵一个的进来,我转身看着外头的盆栽没理他。
他放开两个小子过来,“不是说叫我早点回来,你在等我么?”
我想到昨天我去赔罪,他却在里头跟董昭仪不知说什么我就呕。
两个嬷嬷把旻儿子晟带出去,他坐在我身后,“我就知道,今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是因为我那时不知道董昭仪那个时候在里头。”
“是瑜儿说想我了。”
我转过身面对他,“萧淳岘,你干嘛不索性做得再过一点,让我干脆不要再有什么指望。”
他的脸也冷下来,“林莳宜,你不要太过分。你要两个人的宫,我可以给你。可是,我也是瑜儿的父皇,对那些妃嫔,我没有情,总有责任在吧。”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董昭仪要的只是责任么,只是要你照顾她衣食住行么。她所图可不只这些。姬瑶不在,她就是后宫出身最高的,又有儿子。说她不觊觎后位和太子之位,那是不可能的。哭泣是女人很好的武器,尤其是没有怨怼、无声的、动情的哭。
“昨夜董昭仪肯定很动情的向你倾述吧,你被打动了?如果我昨晚不是误打误撞的过去,是不是上回贤妃没能做成的事,就被她做成了?”
六哥的脸阴晴不定,“不会的,我上回差点把持不住,这回怎么可能犯同样的错误。好了,别闹了,我特意抽时间回来陪你跟儿子用午膳的。再不出去看把他们饿着了。”
我站起身,和他一起过去,两个小家伙果然在眼巴巴的等着开饭。
旻儿自己动手吃饭,子晟由秦嬷嬷在喂。用过饭,坐了一会儿,安置他们午睡。
董昭仪,你尽管放马过来,我不好斗,但是也不会怕事。
我听翠侬在耳边一一汇报着她看来的信息,有一个过目不忘的贴身侍女就是好啊。
“嗯,看来每个大家族都是脏事丑事一堆。我们家老爷比起来算是非常洁身自好的了。”我家老爷只是纳的妾多了一些,没有淫人妻女,也没有强占硬夺。钱还都是自己挣回来的,真的是很干净了。
董昭仪的父亲我在宫宴上也见过,真正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啊。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气质非常好。人家可是华禹百年才一出的三元及第呢,听说这可是要记入史册的。没想到暗地里亵玩男童致死啊。
这个事情闹开了,董昭仪想必就不是出身、教养最适合后位的人了。她也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再搞小动作才是。如果还不知进退,那就是自己寻死了。
不过可惜,这事我还没来得及推波助澜的传开,董国丈一命呜呼了。听说是被两个十三岁的男童用枕头捂死了的。
唉,现在再做什么,人家都会觉得我是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了。只是这种人渣死了,居然得到那么高的荣誉。生荣死哀,朝廷给了他很高的体面,还让董昭仪携二皇子回府奔了丧。
不过,董昭仪的几个兄弟可没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只能是袭了恩职当富贵闲人。可惜,她几个兄弟也不干净。董家败相已露,过得三年五载一群纨绔子弟的董府还能成为董昭仪的有力助力?
结果,没用三年五载,七七之后,董府的嫡子庶子就为分家产闹上了,甚至状子还递到了大理寺去。这个事情闹得如火如荼的,成了年前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包括董昭仪在内的出嫁的董家女儿都觉得没有面子,在公婆家抬不起头来。没出阁的就更是影响身价了。于是,有董家的姻亲出面让媳妇回去劝,事情不要闹大了,徒做人笑谈,还在中间做中人平息了这件事。这背后,仿佛还有董昭仪的面子。
老爷进宫来的时候,我偷偷问他,这事是不是他在后头推波助澜。
“你怎么也以为是我,不是。”
“也?”
“有相熟的人暗地里也这么问。我倒是想,但我的手没伸这么长。尤其这么做是釜底抽薪啊,还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的,这个手段高明啊。要说没人捣鬼,我是不信的。”
我想起六哥要打压朱彦辉的事,“你说,会不会是皇帝?”
“你是他的枕边人,你问我?”
我哑口无言了。他还是一贯的迟来早走,只是我们之间从那次之后就有点冷淡疏离,除了颠鸾倒凤之时。
老爷看我面色有些不好,轻叹口气:“皇帝其实也是重情重义的人,他对那些女人也确实有亏欠。只要不碍到大关节,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老爷走了,我独自在屋里坐着。我又没有要六哥对那些女人不闻不问的。可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们勾搭他,我还是做不到。我知道进了宫,很多时候要学会妥协,可是就这一条我没法妥协。他如果不能身心都是我的,那我宁可不要。
这些日子,虽然我告诉自己要克制,可心头不痛快很多事就不上心了。他肯定认为我对他日益冷淡了,也懒得拿热脸来贴我。
外头传来子晟的笑声,“再来、再来!”
我走到窗口一看,六哥一身黑色锦袍正抱着子晟抛高。小家伙一身短小的白色裘袍,才一日已经让他弄成了灰色。我就说不给他穿白色的,可他看了这件白狐皮的裘衣就很喜欢,非要上身不可。东西是好东西,可禁不住他糟蹋啊。
今儿是封印的日子,明日起可以不用早朝了。
我走了出去,他正接住落下的儿子,看我一眼,“怎么没留老爷用晚膳?”
我微微一福,“年节下,到京里的大掌柜多,老爷今日要宴请他们。”
“哦。”他把子晟往肩膀上一放,走进内室。子晟呆了一会儿,就吵着要去找大皇兄玩儿。
“别吵着大皇兄写字。”
“知道。”他呼啦啦的跑出去。开年旻儿虚岁就六岁了,离进学不远了,所以我让女官看紧他的功课。
我端了盏热茶给六哥:“皇上,请用茶!”
他抬头看我,“你还要冷我多久?”
“这话从何说起?你不是提醒我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怎么我如你愿了,你还是不高兴。”
他瞪着我,“我那天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给我这副脸孔看了一个多月。”他那日说我太过霸道,一点不能容人,还让我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看厌了你可以不看。”我说。我们这段日子就是当着孩子一个样,背着孩子又是一个样。他忙不过来,也没跟我说话。只是冷战归冷战,睡在一张床上,睡着了还是很自然的就会抱在一起。
“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既然他封印了,应该有得是时间,今天这么早就回来,看来也是要好好跟我谈谈。
“我没觉得。”
我听贤妃说,以前没当皇帝前,对她还有三分客气,当了皇帝真是想骂就骂。她苦笑,说是皇帝其实一直只当她是个侍候笔墨的丫头而已。
那他当我是什么呢?
“我当你是什么,你是我媳妇,是只能让我哄着、供着,不然就要给我脸色看的。”他喝了口茶说。
我才发现我问出来了,“你以为你脾气多好么?”
“在你面前,还是很好的了。”
如果和别人口里的他对比起来,那倒的确是。可是,这个人皇帝当久了,就多了一分颐指气使,愈来愈霸道的感觉。什么事只有他说,容不得人怎么反驳了。
他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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