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个老伙计拿了一套衣服过来,道:“这位客人的衣服已经破了,这套衣服是前几个月严先生订的,我看您和严先生的身材差不多,就换上这件好了,严先生对朋友素来大方,想来是不会在意的。”
快雪道了谢,进去里间换了衣服出来,萧屏儿看了,眼圈突然热了起来。
这件衣服,和上次来这里时,严无谨换的那套衣服一样,月白的底色,袖口和下摆处有精巧的云锦花纹,穿在身上,修长干净,说不出的好看。
有一瞬间,萧屏儿差点以为,严无谨回来了。
最好看的一百万两
外面的人都没有散去,都在店外徘徊着。
好在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想要独吞那些银钱,所以都还没有结成联盟,只是各自找了个出口守着,赌赌自己的运气。
伙计笑眯眯的看了一圈,转身对他们说:“小的还要开门做生意的,二位还是从后门走吧,慢走不送了。”
萧屏儿点点头,拉着快雪向后门走去。
后门开在一个窄窄的巷子里,两面高墙,宽不过五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巷子里潮湿阴冷,墙上满是滑腻青苔。
门口只有一个人守着。萧屏儿认识这个人,上次在“阳光酒楼”里围攻严无谨的人中的一个。
玉香。
严无谨说她是吕大公子的人,难道这一次,吕大公子的人又都全都出动了?萧屏儿冷笑,这个玉香功夫一般,以前以一敌众她也不是她的对手,何况她现在还单枪匹马?
手握住剑柄,向身后的快雪道:“你在前面等我。”
转头却发现身后空空无人应答。快雪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萧屏儿笑笑,这个快雪虽然胆小如鼠,但至少还算晓得怎么才能不拖她的后腿,也算聪明了。
玉香站在那里却似乎不急,看到她反而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萧屏儿。”
“没错,我就是萧屏儿。”
“我很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你的头颅,怎么会值那么多的银子。”
萧屏儿也笑了:“我也奇怪,若不是舍不得,还真想拿了头颅换酒喝。”
玉香笑道:“哈!一个无名小卒,竟也这般豪爽。”
萧屏儿也笑:“我早就不是无名小卒了。全天下这么值钱的脑袋,估计还没有几个。”
说罢,萧屏儿执剑欺身而上。
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一个想取她头颅的人聊天,谁晓得过一会儿还有多少人会闻声而来。
这三个月来不停的练剑不是白费的,她的剑法快而有力,仿佛眼前也变得清明,最会看到对方的破绽然后举剑攻去。只几招就将玉香逼退了十步。
玉香执剑回撤,看着萧屏儿冷笑:“先是成了血刀的侍令主,现在又得了严无谨剑法的玄妙,你这女人运气还真不错。”
没等萧屏儿回答,玉香突然撮起嘴唇向天长啸,尖利的声音由狭窄的巷子里直刺向天空。
回声还未散去,玉香的身后突然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都穿着蓝紫色的衣衫,面无表情身法诡异,甚至有几个像虫子一样手脚并用的从墙上爬下来,看得萧屏儿心里直发毛。
怪不得整个后门只有她一个人,原来这个地方是被这一群人守住了。
巷子阴暗潮湿,这些蓝紫色的人以怪异的人形如同爬满墙壁的巨型蜘蛛,看起来说不出的恶心,心里正在算计怎么对付,手腕上一紧,自己已经被快雪拉住,转身逃跑了。
快雪个子高,腿也长,跑得飞快。在七扭八歪的巷子里来回穿梭,不多时就将那些人甩了个干净。毕竟是不会功夫的,只跑了这么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如牛,萧屏儿站在旁边,看着坐在地上累得不肯起来的快雪笑:“你跑什么?只那几个人,解决了不就好了?”
快雪喘着粗气,抬头挑着眉看她:“你逞什么强?那些人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爬墙,一看就很邪门,你打得过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萧屏儿语塞。
她是不懂。以前严无谨问她,为什么比剑?她说,为了成名。打败一个又一个对手,用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的剑。她常对自己说,成名的剑客不一定都是男人,女人也一样可以;对剑术痴迷的人也不一定都是男人,女人也可以有除了美貌与女红之外的理想。所以她要证明给大家看,也证明给自己看。一直争强好胜,只懂前进不懂后退,完全忘了一件事情除了一条路走到黑,还可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直到严无谨问她,尊严重要还是生命重要?告诉她剑术要达到的目标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征服。
现在,又有另一个人,告诉她同样的道理。她不禁想问,比剑,胜利,江湖,到底是什么?
她低下头咬住嘴唇,吓得快雪赶紧站起来:“你别哭呀,我就是随便说说。”
“谁哭了?”她抬头,双目明亮如水潋滟:“我不跟着你了,你走吧。后会有期。”
说着,抹了把脸,大步向前走去。
“哎,你去哪?”快雪跟在她的身后。
“万剑庄!”
“去那做什么?”
“找赵继!”赵继是最后一个和严无谨在一起的人,只有找到了他,才能知道严无谨的下落,才能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我和你一起去。”
“你?”萧屏儿转头看他。
快雪笑容坚定。
“你知道的,那个吕公子要用一百万两买我的人头。”
“我知道。”
“所以跟我一起会很危险。”
“我知道。”
“那你……”
“我保证不拖你的后腿。”
这一日天气晴好。整条青石板铺就的街路上挤满了人,以至于若是有辆马车要从街的这一头走到街的那一头,就会花上许多时间。
更何况是辆比普通马车大许多也宽许多的马车。
马车很舒服,根本感觉不出晃动,到处都是软软的。可是有个地方快炸了。
萧屏儿的肺快要气炸了。
她现在非常后悔那天为什么要答应快雪和她一起走。
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就连马车也要最舒服最花哨的。所以现在,她坐在比寻常马车大上许多的车厢里,想要穿过这个小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偏偏现在她是草木皆兵,不敢露头,只能窝在马车里生闷气。
“伙计,给我切二斤卤牛肉,二十个馒头!”
“大婶,我要一斤核桃酥,还有一斤桂花糕!”
“一坛梅子酒,一坛竹叶青!”
“喂,糖葫芦怎么卖?”
……
外面赶车的快雪忙得不亦乐乎,所有路过的商贩全都不放过,非要买点什么不可。只一会儿的功夫,车厢里堆进的东西已经有座小山高。
“喂,你能不能不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屏儿气不过,将车帘子掀开一条缝,对着快雪咬牙切齿。
“急什么,反正现在人这么多车过不去,还不如买些东西好路上吃。”快雪倒是优哉游哉,又将一串糖葫芦递了进来:“来一串糖葫芦吧,酸酸甜甜的,不错。
”
萧屏儿瞪了他一眼,狠狠的放下帘子。
等到终于走出这个小镇,已经是下午了。车厢里很闷热,好在他们已经走到郊外,四野无人,萧屏儿总算可以出来透透气。
日头西斜,四野荒草凄凄,清爽的风从远处刮来,带着尘土的腥气和青草辛辣的馨香。
萧屏儿的肚子饿了,这个时候快雪买的那些吃的终于派上了用场,啃一口馒头,吃一块牛肉,喝一口梅子酒。
梅子酒有点酸酸的,大概是梅子放得有些多了,流到喉管里有火辣辣的感觉,激得她眼泪险些流出来。
快雪蹲在一边看着她笑:“真好看。”
“什么真好看?”
“你呀!”快雪将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缝,活像只狡猾的猫:“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百万两银子。”
萧屏儿也笑:“可惜这一百万两,好看不好拿。”
快雪点头:“江湖上的人还真是傻得可以。”
“怎么这么说?”
快雪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你想啊,谁不知道吕公子大费周章要你的人头其实只是为了引出严无谨?严无谨若出来了,他的注意力就会转到他身上;严无谨若是不出来,你的人头对他也没意义。再说,那只是一句话而已,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信他一个从未露过真面目的人?”
梅子酒已经见底,萧屏儿笑了笑,道:“你不懂江湖。”
快雪斜眼看她,笑:“你懂?”
萧屏儿挑眉,微愣,半晌才道:“我也不懂。”
煎熬
一阵风吹过,荒草如澜,一波一波翻滚过来,带着浓重的杀气。
快雪仍然在吃,看萧屏儿握住剑柄,还问:“怎么不吃了?”
萧屏儿瞪他:“进车里去,没叫你就别出来。”
快雪乖乖点头,钻进去之前还顺手抓走了一大块牛肉。
四野无人,荒原上及膝的荒草随风而动,这马车再大,也仿若海中的一叶扁舟般渺小。根本辨不出来者在何处。
令人窒息的风声在呼啸。
突然起了雾,杀气就在雾气中弥漫。
风很大,雾气浓重得吹不散。
右后方有破空声,锐利的杀气还没逼近就已刺得她皮肉生疼,萧屏儿举剑挡下,只听“叮”的一声,是一只梭镖。
未等她回神,左边又一只梭镖袭来,萧屏儿举剑再格,梭镖“咄”的一声钉在了马车上。
“哪路的朋友,出来说话!”萧屏儿清亮的声音响起,随即散在了雾中。
无人说话,天地间归于平静,无声无息。
“喂,他们被你吓跑了吧?怎么没声音了?”快雪将车帘掀起一条小缝,低声的道。
萧屏儿没有动,正前方有破空声呼啸而来,逼得她一窒,赶快将修卢剑舞得密不透风,迎面而来的梭镖被纷纷打掉。
萧屏儿回头瞪了他一眼,快雪赶快缩了回去。
“哼,朋友再不现身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回答她的,又是一蓬银色的梭镖。萧屏儿冷笑,若是对手足够聪明,同一种手法就不该连续使用三次以上。
修卢剑回鞘,萧屏儿徒手将打来的梭镖一一接住,然后飞快的顺着原来的方向打回去,不远处果然隐隐传来几声闷哼。
雾气逐渐散去。萧屏儿甚至能隐约看到不远处草丛里倒下的几个人影。原来偷袭她的,竟有六、七个人。
一个女子在即将散去的雾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臂上还流着血,淡淡的轻雾中那女子平凡的脸却出奇的清晰:她在笑。
周围的同伴都死了,自己也受了伤,她却在笑,仿佛赢的人是她,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阴险神色。
拔掉手臂上插着的梭镖,那女子看了萧屏儿一眼,转身消失在荒野之中。
“出来吧。”萧屏儿收拾着散落在车上的梭镖,对着里面的快雪说。
“完事了?”快雪小心的探出头来。
“完了。”萧屏儿将钉在马车上的梭镖拔出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都……都死了?”快雪伸长脖子,看草地里伏着的人影。
“不知道,大概都受了伤,刚刚还跑了一个。”说到这里,又想起刚刚那个奇怪的笑着的女子,心里仍觉得诡异。
“你受伤了?”快雪眼尖,看到了萧屏儿袖子上的血。
拉起袖子,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血口,大概是刚刚徒手接梭镖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不碍事。”只是一个平常的划伤而已,连血都没流几滴,包扎都用不着。
“我们走吧。”坐在马车里也依然有人找到,看来他们的行踪依然有人了若指掌,他们要快点离开才好,若是刚刚的那个女子去找了同伙就麻烦了。
天快黑了,快雪哼着小曲儿在赶车,萧屏儿躲在车厢里,换下了那一身裙装,穿上了那一身黑衣。
头发扎成男子的发式,将耳洞用特质的材料糊住,戴上面具和喉结。油灯下铜镜里的人早已不见芙蓉面,而是一张男人的脸。
这套行头是她当年花了足足一百两从“江南鬼手”那里买来的,几年来从未被人识破过,第一个看出她是个女子的,就是严无谨。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穿着这一身男装,她顶着他的名,拿着他的剑,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一队镖车。
而他恰好就在旁边的树上睡觉。
将他原本要还给义兄的剑又抢了回来,他由着她。
自不量力的和他比剑,他也由着她。
死皮赖脸的缠着他跟着他,他仍然由着她。
告诉她剑术的意义,为了让她脱困而险些沉入湖底,用最后的心力教她剑招。
严无谨……
“叩叩”,外面有人敲了两下车棚,快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生生将萧屏儿的眼泪逼了回去:“又在想你的老相好呢?”
“专心赶你的车!”萧屏儿没好气,掀开帘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快雪见从车内出来一个男子,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直到萧屏儿笑出声,才认出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是谁。
“易容了?”
“恩。让别人认不出来,总能少了些麻烦。”
“那你的剑怎么办?好像很多人都认得这把修卢。”
“用布包起来就好了。”
“不好。”快雪摸着下巴看着她,一脸严肃,“你还是换回来吧。”
“为什么?”
“不好看呀!一想到要讨来做媳妇的是个男人,我就浑身不舒服。”
萧屏儿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换回来吧,穿女装多好看呐!”
“闭嘴。”
“换回来吧!”
“闭嘴。”
“换回来吧!”
……
微曦。
四周一片静谧,有淡而湿润的雾气从车外渗进来。
马车外快雪的呼吸轻而绵长,似乎睡得正香。
萧屏儿是被疼醒的,手腕上那个小小的伤口疼得钻心,像是结了冰,寒冷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挽起袖子,上面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细小得几不可见。只是伤口周围多了一圈蓝紫色的晕。
萧屏儿皱眉,抽剑,将那一块皮肉剜去。
大量的血流出来,血色暗红,细看竟有隐隐的磷光闪动。
毒。当然是毒。
原来傍晚的那次偷袭,并不是要取她性命,只是想要她中毒而已。
怪不得,那个女人的笑容那么诡异。
萧屏儿冷笑,大费周章,牺牲了那么多人命,只是为了让她中毒,这些人还真是高看自己。
将包袱皮撕成布条,用力的将手腕不断流血的伤口缠住。
一层又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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