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长弓大笑:“好在这个地主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他做了一件事,让他的家人可以继续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什么事?”
“他将这片土地卖给了官府,而且只卖了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萧屏儿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一大片宝石矿,他只卖了三两银子?”
“是啊。他只要了三两银子,并且和当地的官府约定了一件事,”尧长弓笑得很开心:“只要花上一吊钱,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这里随便采挖宝石。”
萧屏儿张口结舌愣了很久,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这个人,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与生命相比,再多的财富也只不过是油饼上的芝麻,只是会让油饼吃起来更美味,但若只有芝麻没有面饼,芝麻就只是芝麻,永远不会成为油饼。
这个道理很简单,偏偏很多人都勘不破。
萧屏儿抬眼看向这个老人,他想告诉她的,是这个道理么?
尧长弓却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将自己和萧屏儿的酒杯都满上,萧屏儿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怎么能让前辈为我倒酒?”
尧庄主的嘱托
尧长弓端起酒杯,神情严肃:“小姑娘,我这个老头子要求你一件事情。”
“前辈想让我做什么?”
“立即原路返回,找到严无谨,不管他要去哪里,在他左臂未好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使剑。”
“严无谨这个时候应该在来这里的路上。”
“那最好不过,”尧长弓神色紧张,说话的语速也比刚刚要快,似乎有什么事必须分秒必争:“你快去找他,千万不要让他再使剑,等你和他在一起回到这里,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与你听。”
萧屏儿有些傻眼,她没想到尧长弓所求的居然是这种事情,看着他神色紧张,她竟也开始慌了起来,他不是求她保护严无谨,而是让她阻止严无谨使剑……为什么?难道他怕严无谨杀了快雪?可是前几日二人见面好若旧友,别说动武,就连口舌之争都没有;若说他担心严无谨内伤未愈不能动武,可是他受内伤是在他失踪之后,这之后二人再未见过,根本无从知晓严无谨伤势如何,而且作为吕家的人,尧长弓根本没有道理再帮助严无谨,而是应该帮助快雪才对,为什么看起来他担心严无谨要胜过担心快雪?
萧屏儿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尧长弓似乎松了口气,急急道:“你的马乏了,骑我的去,脚程会快些。”便领着她走到后院的马厩去。
后院的马厩里只有一匹灰骢马,毛色光亮高大神骏,见到尧长弓似乎很是兴奋,不停的打着响鼻。尧长弓笑着将它牵出马厩,安抚的摸着它的鼻梁:“这匹马跟了我好几年了,可惜最近几个月都跟着我一起窝在这里,闷坏了。正好可以和你出去转转。”
萧屏儿点头,那马儿十分温驯,似乎懂得人语,乖乖的由她牵着。
“前辈不能出门么?”
尧长弓点头:“家主命令我在此住下,没有他的命令,不可迈出大门半步。”
“可是你是万剑庄的庄主,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咬了咬嘴唇,萧屏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你怎么能袖手不管?”
“快雪的确胡闹,但若江湖上少了些周亭铁十娘和玉香之类的十恶不赦之徒,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你就眼看着你的兄弟置身险境不闻不问?”萧屏儿立起眉毛语气尖刻。
“的确让他受苦了!只是吕家的家臣不止我一个……”尧长弓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当这院子里,真的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么?”
严无谨和于滴子要比她想象的走得慢,她顺着来路走了三天,才找到了他们。
正是清晨,青石小道上人迹寥寥,街边的早点摊子却已经支了起来,蒸着包子馒头的蒸笼水气弥漫,白色的水汽好似晨雾,带着食物的香味一阵一阵的飘散开来。
严无谨就坐在小摊油腻的桌边,在晨雾一样的水汽后面喝着一碗豆浆,吃着带芝麻的烧饼。
隔了老远,他就已看到了萧屏儿,于是笑着对她招手:“萧丫头,过来一起吃东西!”
萧屏儿翻身下马,坐到他身边:“于滴子呢?”
“他去找马车了,一会儿就回来。”严无谨笑起来:“店家,再来一份和我一样的。”
等到东西端上来,萧屏儿才明白严无谨刚刚为什么要嘱咐一句和他“一样”的,原来那粗瓷大碗里根本不是什么豆浆,而是一大碗高粱酒。
萧屏儿哭笑不得:“这么早你居然就这烧饼喝酒,我真是服了你!”
严无谨却笑得像只老狐狸:“难得于滴子没在,陪我喝一杯吧!”
萧屏儿斜眼看他:“你的内伤都好了?”
严无谨讪笑:“现在不是很好么?”
萧屏儿只得叹气。
等到两个人碗里的酒都见了底,于滴子正好将马车赶到。
这个江湖上最好的杀手素来都是寡言的,见到萧屏儿也只是点个头就算是招呼了。
按照严无谨懒到不能再懒的性子,若是赶路,是绝对不会舍得用他那两条腿的,至少会骑上一匹马才是,加上现在有伤在身,马车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对于他们现在才找马车很是奇怪。
“你们现在才找马车?”
严无谨努嘴:“这是第四辆。”
“第四辆?”萧屏儿皱眉:“那前面三辆马车哪里去了?”
“有人大概不希望我们去沧州,”严无谨继续笑眯眯:“所以那几辆马车都被他们弄散架了。”
萧屏儿没有接话,她当然知道,严无谨说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快雪——吕家的那个大公子。
结了饭钱,于滴子在外面赶车,萧屏儿将那匹灰骢马栓在车旁,便和严无谨一同钻进了车厢。
严无谨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无话,只是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萧屏儿咬了咬嘴唇,权衡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你不问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么?”
严无谨将眼睛掀起一条缝,看着她笑了笑,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去了沧州尧家别院?”
“你怎么知道?”
严无谨动了动,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若是连义兄的坐骑都不认识,那我一定不是严无谨。”
萧屏儿脸色微赧,她似乎总是在问一些很愚蠢的问题。
“见到我义兄了?”不知是被那一碗酒灌醉了还是昨天晚上没睡醒,他说话一直闭着眼睛。
“嗯。”萧屏儿挨在他身边,他的身上依然有淡淡酒香与青草辛辣的香气,好像竹叶青。
“他还好么?”
“还好,只是似乎被人软禁,不能出门。”
似乎早就料到,严无谨只是挑了挑嘴角,随即又道:“我这个大哥似乎很喜欢你。”
“嗯?”
“若不如此,他不会舍得把‘小灰’借给你用。”
萧屏儿神色微动,随即笑问:“想不想知道你这个义兄都和我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他和我谈起一个人。”
“快雪?”
“不是。是一个叫吕松亭的人。”
“吕松亭?曾经名噪一时又 突然消失不见的吕松亭?”
“你知道他?”
“曾经听一个老人讲起过。”严无谨又动了动,似乎坐得不太舒服:“不过那个老人也是听他的爷爷说起的,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人了。”
“嗯,大概有二百多年了。”
严无谨张开眼微微坐直身体:“我大哥既然说到这个人,那这个吕松亭似乎就是快雪家的先祖了。”
“是。尧庄主说,吕松亭的确是快雪家的先祖,而尧家世代都是跟随着吕家的。”
见严无谨皱眉不语,萧屏儿只好小心翼翼的说出了他的疑惑:“所以,你从被吕家收留,到和尧庄主结为兄弟,根本是他们早就计算好的事情。”
马车里有片刻的沉默。
严无谨脊背僵直,萧屏儿不敢说话。
若是一个人的大半生都活在别人设好的局里,还有什么话可以开解劝说?
更何况那些人都是他挚亲挚信的人。
半晌,严无谨将身体软倒,重新靠在车厢内假寐。
萧屏儿小心试探:“严……我们还去沧州么?”
“当然要去。”严无谨眯着眼,神色如常。
“可是……”
“我信我大哥,”严无谨打断她的话:“他从未害过我。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阻止我去找他。”
严无谨不再说话,萧屏儿看着他的侧脸,不停叹气。
严无谨啊严无谨,聪明如你。怎么知道这些阻止你去见他的人不是另一个局呢?
你几岁?
萧屏儿心里憋闷,好像心口压着一块大石,干脆掀了帘子跑到外面坐下,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闷得像石头一样的于滴子。
马蹄得得,萧屏儿盘腿坐在于滴子旁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你都听到了吧?”
“嗯。”
这条土路并不十分平整,于滴子却将马车赶得很稳。长路漫漫不见尽头,萧屏儿边笑边叹气,江湖江湖,难道江湖人在江湖行走,除了不停的赶路,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严无谨这一次还不是普通的笨。”
“好在他还没有做更笨的事情。”
“什么事?”
“赶我们走,自己去逞强。”
萧屏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严无谨一直说于滴子是个有趣的人,原来他说的真不错。
仔细看来于滴子其实长得也不错,鬓角早生的华发和总是紧皱的眉毛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味道,只是嘴唇抿得太紧,眼角锐意逼人,所以才看起来很难接近吧。
“你们喝酒了?”
“噶?”没想到他突然发问,萧屏儿吓了一跳,可在于滴子面前她还是说实话的好,“嗯,只喝了一碗。”
“他不能喝酒。”
“只喝了一碗,没关系吧……”萧屏儿有点心虚,她知道他的伤还没好,可是当那个人笑眯眯的看着你的时候,真的很难拒绝啊。
于滴子将眉毛皱得更紧:“他的伤比你想象的严重。”
萧屏儿心里一紧:“有多严重?”
于滴子的表情没有变,可是萧屏儿知道这个杀手在生气,他将马鞭在空中一甩,“啪”的一声,马儿似是受惊,一下子跑得飞快,萧屏儿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
“慢些,严在睡……”
“睡?”于滴子看着她,意带讥讽:“你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叫醒?”
萧屏儿面色僵住:“难道 他现在……”
于滴子目不斜视,又将马鞭一甩,再不说话。
严无谨果然一直在昏睡,他的左手被她握在手心暖了许久,仍然冷得像块冰,这只手曾经能将一把普通的剑舞出那样流畅眩目的光彩来,如今真的要废掉了么?
严无谨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萧屏儿握着他的手在那里发呆,于是笑起来:“丫头,是不是饿了?”
“什么?”萧屏儿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傻傻的眨着眼问。
“想吃猪蹄膀了吧?抓着我的手不放。”
萧屏儿这才回过神,赶快将手放开,红着脸退到老远。
严无谨笑着坐起来,懒洋洋的抬手掀开车帘子,探出头去:“天都快黑了啊……有点饿,小于,有吃的没有?”
于滴子没有回头:“今天没有客栈落脚,包袱里有些干粮。”
严无谨撇撇嘴,打开包袱。里面只有面饼,牛肉干和水,他皱皱眉,扯了一块饼放在嘴里嚼。
“你叫他……小于?”听到这样的称呼,萧屏儿有点不可思议。
“嗯,是啊。”饼有点干,严无谨喝了一口水才勉强送下去。
天下第一的杀手,被叫做小于,她怎么听怎么奇怪。而且看于滴子的年纪,怎样也是比严无谨大几岁的样子:“他几岁?”
“二十九。”严无谨吃东西的时候,似乎一直都很老实。
萧屏儿又问:“你几岁?”
严无谨顿住,想了一想:“大概二十七八?也有可能三十几岁了吧……不过也可能才二十出头……”
萧屏儿目瞪口呆:“你不知道自己几岁?”
严无谨反问:“你的生辰是谁告诉你的?”
萧屏儿想了想:“我爹。”
严无谨咕嘟咕嘟喝水的样子豪爽的像是在喝酒,放下水囊,他笑起来:“没人告诉我,我当然不知道自己几岁。”
萧屏儿沉默。
她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的。她一直以为,像严无谨这样锦衣玉食的人,就算少年流浪,也会是个儿时骄纵的家伙。
却原来,他连一个能够告诉他生辰的人都不曾有。
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他几句,马车突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
严无谨在一边叹气:“这个马车大概也保不住了。”
“有人挡路?”
“有很多人挡路,”严无谨苦笑:“今天算是太平的,居然黄昏时才有人出来。”
萧屏儿心里一动,想起了尧庄主的话,试探道:“这几天你杀了多少人?”
严无谨挑眉轻笑:“有小于这个天下第一的杀手在这里,还轮得到我出手?”
萧屏儿笑笑,没有说话。
她说不清自己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她很好奇为什么尧庄主千叮万嘱要她看住严无谨不要他出右手剑,又不是没见过他化身血刀的样子,虽然杀人太多,可是也没有什么其他可怕或奇怪的事情发生,可不知为什么,她就这么信了尧庄主的话,心里总觉着,若是真的让他用了右手剑,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她又想不出来。
马车外没有对话,直接响起了打斗声。看到严无谨老神在在的样子,萧屏儿也不太紧张了,只是坐在车里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严无谨皱起了眉毛:“有点不对劲……这次的人,不同以往啊。”
“怎么?”萧屏儿转头问他。
“这次的人居然不袭击马车,只和小于一个人较劲。”
萧屏儿也觉得不对劲,马车这么大,就算于滴子的功夫再高,也不可能将一辆这么大的马车保护得滴水不漏。
挑了帘子向外看去,果然有二十几个人都一齐在于滴子身边招呼,没有人向马车这边走来。
马车外有二十几个人,摆成了一个阵,将于滴子团团围在中间。
“这是什么阵法?”
萧屏儿转头向严无谨看去,却发现他已变了脸色。
“这是杀阵。”严无谨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外面,车帘外微弱的天光泄进来,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刀削一般的轮廓来。
他似乎很紧张。
身体紧绷,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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