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嫂瞧了我一眼,说:“还是姑娘决定吧。”
我说:“我们自己也有银子,何必要其他人请呢?再说不坐雅间里不也能看美景?”
柴嫂无奈地冲着苍嘉笑笑,跟着我往前走去。
如果我知道一会儿我会遇见海瑾天的话,我想我一定不会为了赌一口气不去苍嘉说的那个雅间了。
我跟柴嫂尽量捡了一张可以看见沿河鲜花的桌子坐下,苍嘉没有凑过来跟我们坐一桌,而是一个人占了旁边一张桌子紧挨着我们。
刚点了酒菜,我跟柴嫂就着桌上的一碟五香蚕豆说着话,柴嫂说:“这里也不是不好,就是只能看见一点儿。”
苍嘉说:“那间雅间还在,要不我们现下就去吧。”
我扭头过去想要白他一眼,更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死乞白赖,可刚转过头,却看见一个我很熟悉却又几乎认不出来的人——海瑾天。
我听说过有人因为重大打击一夜白头,可我没想到海瑾天也会!
只是半年未见而已,他怎么老了这么多。从前满头黑缎子似的乌发如今居然白了一半,紧锁的眉头处两道深深的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
他看起来还是比较健壮的,可是后背却好像有些挺不直了似的,步伐也远没有过去那么有力。
我的呼吸停了那么一瞬,然后海瑾天也看见了我,接着也看见了邻桌的苍嘉。
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海瑾天停了一会儿,转身对着身边的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转头朝我这边走过来。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你们。”他看了我一眼,再看一眼苍嘉。
苍嘉的脸上没有现出任何难堪的神情,他落落大方地朝海瑾天抱拳一揖:“海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自然无恙,苍大老板既然无恙,在下又岂能有恙?”海瑾天语带讥讽。
苍嘉笑了笑,没再说话。
海瑾天转头对着我:“你不是在华阳城么?”
我捏了捏拳头,细声道:“清明,回来给我爹上坟。”
他一顿:“你爹……也去了吗?”
“恩。”
“节哀。”
“多谢。对了……你……你们都还好吗?”
“你既是跟苍大老板在一起,又何必故意一问呢?”
“我……”
“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你为何一定要我休了你了,哼!果真是最毒妇人心!我原以为你虽然鲁钝愚笨了些,心地还是好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才是最狠的一个!”海瑾天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我不明白:“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早就知道苍大老板要夺走我海家的一切,所以才赶在他动手之前跟我海家撇清关系,好在他得了财产之后跟你双宿双栖!哼!一对狗男女!”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辩解些什么。
我确实是知道苍嘉准备的一切,我之所以没有告诉海瑾天,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是海家跟苍嘉必须解决的恩怨,我们其他人是插不上口的。
可看着这样颓废的海瑾天,看着他花白如老人一般的头发,我心里忽然起了深深的愧疚感,好像他现在的一起遭遇都是我造成的一般。
40
40、夜遇 。。。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打转转,很多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无从说起,只得看了海瑾天一眼,转又默默坐下。
我晓得无论现在我说些什么,对他而言,{奇}都是听不进去的。{书}设身处地想一想,{网}他也只是父债子偿而已。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海瑾天的样子,想必是过得很不好的。我又怎么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再跟他辩解呢?
见我坐下不再说话,海瑾天冷哼了一声,不依不饶道:“说不出话来了吧!我海瑾天一世英名,居然栽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手上!哼!”
他最后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闹了这么一出,我自然是没有兴致再赏花吃酒了,柴嫂见我悻悻的,于是提议早些回去歇息。
我叫住了苍嘉,想要问他一些话。苍嘉心里亮堂的很,没等我开口就直接说:“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
我点点头:“恩。”
“我没有对他们海家赶尽杀绝,我只是拿回了海仁富当初害我父亲之后得到的一切不义之财。他们家现在虽然不再是城中首富了,可仍然是个有钱人家,那大宅子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我也没有动过。”
“既然是这样,为何他看起来会那般潦倒?”
苍嘉沉默了一下,道:“人言可畏,现在城中人人都知道海仁富过去做过的事了。再说他家财大部旁落,生意上有来往的人家只怕也会避而远之。海家想要重现前些年的光景,只怕是不可能了。海瑾天又是个顶心高气傲的人,所以……”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他那个性子,现在这个光景只怕是不好过的。”
“你怪我吗?”苍嘉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的。
“那倒不会,这是你们两家人之间的恩怨,我一个外人不好评估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确有对不起海瑾天的地方。”
“你没有对不起他。”
“唉,可我确实没有告诉过他……”
“连海老太太都没有说的事,又怎么能怪你呢?更何况,若是他没有负你,你又怎么会什么都不说?”
我心里一惊,蓦地发现其实我当初没有告诉海瑾天这些事,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在记恨他移情别恋,所以才会……
“唉。”忍不住我又是一声叹息。
“这不能你的错,是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眼下说这些,早就无关紧要了。只是如今见到海瑾天是这幅样子,我心里真的挺不好受的。”
苍嘉深吸一口气:“你还……在乎他……吗?”
“谁知道呢?”我摇摇头,告辞走了。
回到客栈的房间后,柴嫂见我心事重重,故而提议早些休息,所以我们两人夜幕刚刚降临就都睡下了。
可是我却一直无法合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听着身畔的柴嫂发出均匀的鼾声,我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想出去走走。
其实时候尚早,这里又是城中很繁华的地带,客栈外面的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对面的酒楼里传出阵阵噪杂的划拳喝酒声。
我嫌街上太过吵闹,可是一个孤身女子又不敢去僻静之处,于是只能尽量往靠近河边的地方走去。
越是不想吵闹的时候,偏偏前面却传来一阵叫骂声,好几个人被一个醉倒在路边的醉汉绊了腿脚,不依不饶地朝那个醉汉骂将起来。
我眼神并不算太好,一直等到那几个人被人拉开了之后,才隐约觉得醉倒在路边的醉汉似乎有些眼熟。
因为不敢相信,所以我还特地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个究竟,谁料真的不是我看错了,那个瘫倒在路边,脑袋歪在胸前像流浪汉似的男子居然真的是海瑾天。
当下,我什么也没想,拔腿就奔到他身边蹲下:“你怎么了?”
海瑾天的身上传出浓烈的酒气,他听见我说话,很费力地扭过头来,半眯着呆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忽然用胳膊把我一推:“你滚!”
我毫无防备,自然是被他推倒在地。不过我也不生气,拍拍裙子又站了起来。
海瑾天依然挥舞着胳膊:“你这女人!帮着那贼子害我!你们这对狗男女!你给我滚!给我滚!……天下女人都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无情无义的贱人!”
我看着海瑾天头发斑白,躺在路边撒酒疯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就涌上一股心酸。
那个高大强壮高傲潇洒的男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多?
他斜眼看着我:“你怎么不说话?你干吗不说话?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笑我!都在笑我!哼!所有人都在笑我,全城的人都在笑我,现在连你也在笑我!连你也在笑我!”
我还是一语不发任他发泄,由他骂了好一会儿,周围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只能再次小声劝他:“我扶你去河边洗把脸可好?”
他忽然猛一抬头,脸直直地对上我,原本呆滞的双眼忽然睁大:“连你也在可怜我!连你也在可怜我!”
我哑口无言,知道自己不该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才好。跟他愣愣地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全身一松,连脑袋也耷拉下来,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弹了。
我伸手把他的右臂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将他扶起来。他显然是喝的太多,脚步都有些趔趄。
好在我们离河边也不远,我将他扶到河边树下让他靠在树干上,自己走到河边去把帕子整个浸湿,就那么湿淋淋的拿过来给他抹脸。
也许是冷水起了作用,也许是被冷风吹醒了,过了好久,海瑾天慢慢抬起头来,把我敷在他额头上的帕子递还给我:“谢了。”
我接过帕子:“不用这么客气的。”
他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却忽然冷笑一声:“你现在跟了他,是有钱人家的阔太太了,我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对你客气一些的。”
我没有辩解什么自己并没有跟苍嘉很熟悉,我明白在这种时候说任何话他也不会听进去的。更何况我会很害怕他又会觉得我在怜悯他,虽然我心里确实是有一点,可我不想让他这么觉得。
许是因为我并没有说话,他又是一声冷笑:“怎么,现在连跟我说话都不屑了吗?那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把我扶过来!难道是你的新汉子因为不能人道,你寂寞难耐,想到我身强力壮,所以要来跟我重温旧……”
“啪!”我想也没想,忽然就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打完知道,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有些恍惚的看向我。
我只觉得心里头的火苗越来越旺,于是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他就说:“你侮辱我不要紧,可你连你自己都侮辱,你不会觉得羞耻吗?”
他仍然有些恍惚:“羞耻又如何?现在满城的人不是都在羞辱我吗?”
“就算全城的人都在羞辱你又如何?你并不是走到穷途末路了!这里呆不下去了,就换一个地方东山再起好了!天大地大,难道还容不下你们一家人吗?
你祖上第一代开始做生意的时候,难道不是白手起家的吗?你现在比起他们已经好的多了不是吗?至少还有你爷爷留下来地祖业不是吗?
你海瑾天难道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吗?难道你离开了你爹赚来的不义之财,你就没本事自己去打一片家业下来了吗?”
我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说完以后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在这里对他说教起来了。
我本来以为他会更加愤怒,因为他沉默了很久很久都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我越来越紧张,生怕自己说得太重让他更加难过,要是一个念头起来轻生投河的话那可怎么办呀?我可是不识水性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就在我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海瑾天却忽然笑了。
我心里一咯噔,坏了,他莫不是疯了吧!
“别担心,我没疯,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罢了。”他抬起头来,仍是笑着对我说。
“我……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没有,你没说错,你说的句句都对,是我自己没想开罢了。”
“这也不是你的错,事情那么突然,谁都没法子接受的。”
“被你这么一骂,我好像清醒了不少。你说得对,这里呆不下来了,我可以去别处。更何况,我自认还是有些做生意的能力的。我应该想一想,卖掉祖宅,去别处看看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恩,现在爹娘都是那个样子,留在这城里,反而对他们不好。搬到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想必娘的身体也会好很多。”
“海夫人她……怎么了?”
“病了,从那天开始就一病不起了。”
我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海瑾天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家里出了事,大半的仆役都走了,就是不走我们也养不起那么多下人了。依依也走了……”
怪不得他前面会那样骂女人了,原来是这样。我说:“你别太难过了。”
“初时很难熬,现在也差不多麻木了。只是每次出门,还是会受不了他人的眼光。谈生意也总是不行,以前有来往的客商都不愿再跟我们谈生意了,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在这种眼光下活一辈子了。其实我知道不能都怪苍嘉,他没有对我们家赶尽杀绝已经不错了,可我……还是会恨。不过眼下我只想着怎么搬去别处东山再起,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去会会他了。”
我没说话,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他说:“你在担心他?”
“他那么些年都熬过来了,我想他不需要我去担心。我只担心你会报复蒙住了双眼,反而错过了其他的事。”
他淡淡笑了几下,自己走到河边撩起河水冲洗了一下手脸,然后走向我:“今日多谢你了,还请你别怪我初时说的那些话。”
“不会,喝醉了说的话,哪能当真的。”
“你……还要在这里待几日?”
“明天就回绣庄了。”
“绣庄?你怎么还要回绣庄呢?他呢?”
“哪来的什么他?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绣庄过活。”我说:“已经夜了,我看你也没事了,我也回客栈休息了,明早还要赶路。”
海瑾天点点头,一径将我送到客栈。我向他告别:“就此别过。倘若有缘再见,希望你已经东山再起了。”
他点点头:“希望。你路上小心些。”
“多谢。”说完我就转身往客栈里面走去,后面却忽然响起一声:“月婵!”
我回过头去:“还有事吗?”
海瑾天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没事,我是想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我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他没再喊我。可是等我回到房里,打开窗户往下看去,他却还是站在那里。
我一直坐在窗边,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
只希望海瑾天经过今晚之后,可以真的从头再来。我当然知道这样的事很难,可是人生,谁不会遇到些艰难的事呢?
我相信他一定可以从头再来的,因为他的自尊心还在。一个还有自尊的男人,是不会容忍自己一直颓唐下去的。
我也发现自己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故友来看待了,如若不然,他站在那里那么久,我恐怕会忍不住冲下去。
可是我的心里也不是一点涟漪都没有,毕竟这个男人曾经带给我的一切都是那么刻骨铭心。
我差不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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