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一动不动地趴着,等着她下一步的行动。既然是疯子,等她发泄完这一阵,总也就该厌倦了。
“大姐,您在这儿呢,奶奶正在找您呢。”又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清朗通透的嗓音,淡淡地,不紧不慢地从不远处传来。
“奶奶找我?有事吗?”大姐的语气突地就平和多了。
随着一阵狠轻的脚步声,那个声音继续响起:“义母跟二姐都在呢,想是奶奶今儿兴致好,想拉你们唠家常。”
“唔,我这就去了。”顿了一下,大姐又继续说:“嘉弟,你替我把这个贱人撵出去,没得脏了我这好好的望春园。”
“是,苍嘉知道了。大姐快去吧,不然奶奶该着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知道大姐带着丫鬟仆妇走远了,于是动了动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
“嫂嫂没事吧。”
我抬头朝苍嘉看去,他斯文秀气的脸上带着一抹关心还有些不忍。我笑着说:“没事,我刚走路不小心,结果摔了一跤。”
苍嘉的脸上是理解的笑意:“可有摔伤了哪里么?要不要叫家里的大夫来瞧瞧?”
“不用不用,不过就是摔了一跤而已,不碍的,不碍的。”
苍嘉道:“那,我送嫂嫂回去吧。这庄子大,我小时候刚来的时候,也是常常迷路的。”
我悄悄伸手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土,说:“嘉少爷也会迷路吗?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笨头笨脑的呢。”
苍嘉笑:“我可一直都是笨头笨脑的,小时候有次钻进了后山的林子里,找不着路出来了,累得家里的下人找了我大半夜呢。”
我见他说的有趣,忍不住也笑了,这一笑,扯动了脸上的皮肉,才又察觉出脸上的疼来。我想今日两次被大姐为难,都是苍嘉不动声色地替我解了围,就说:“嘉少爷,今儿……多谢你了。”
苍嘉理解地笑笑,嘴上却说:“嫂嫂也真是忒客气了,我不过就是给嫂嫂指个路而已,举手之劳嘛。”
我见他不说破,心里对这个人的评价更是高了几分,于是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嘉少爷今日为我指路,我怎可不好好道谢呢?”
苍嘉一面笑着一面示意我跟着他往前走。一路上并未碰到几个下人,苍嘉说:“这里原先是二位姐姐使用的园子,现在大姐虽然出嫁了,因为夫家离得近,所以一个月总有半月是住在娘家的。大姐从小被义父义母骄纵着,脾气难免大了一点,还望嫂嫂不要介怀。”
“我不会的。”有什么好介怀的呢?从大姐对我的所作所为看来,应该远不止脾气大这么简单,我能看得见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对我深刻的怨恨。
长这么大,虽说一直被人欺负着,倒还从来没有像这样无缘无故被人怨恨着。我不禁在心里笑了一下,同时也觉得在这种地方仍然有温和可亲之人,让我多少好受了些。
一路上没有太多言语,苍嘉只是温和地把路过的庭院一一指给我看,教我认路。很快就回到了我那个简单的小院子里,吴婶听见动静,从小屋子里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少奶奶回来啦!哎呀,嘉少爷也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吴婶的热情空前高涨,不等苍嘉回应,就已经把主屋的门打开,将苍嘉往里头迎了。苍嘉还是温和地笑着,对我说:“那就再叨扰嫂嫂一会儿了。”
进了屋子,我跟苍嘉刚坐下,吴婶就已经动作迅速地端上一壶热茶,沏上两杯,先递了一杯给苍嘉,说:“嘉少爷,您尝尝看,这是雨前的龙井,上回少爷赏给我,我一直收着舍不得喝呢。”
苍嘉说:“吴婶每次都这么破费,以后我若是常来这里坐坐,岂不是会把你那些私藏都给吃喝光了?”
吴婶笑得整张脸都快开出花来:“看嘉少爷说的,只要是您,别说私藏,就是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您,那也是应该的呀。”
说着她又殷勤地端了一个白瓷盏来,上面端端正正地码着十来个花朵儿似的粉红色糕点,好看极了。
“嘉少爷,再尝尝这个,这可是新造的牡丹糕,爽口着呢。”
苍嘉听话地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来,捡了最上头的一块,慢慢放进口中,吴婶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咀嚼的嘴,迫不及待地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想必那糕点是嚼完了,苍嘉微微一笑:“果然不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嫂嫂你也尝一尝。”
吴婶到这时才想起还有一个我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少奶奶也尝尝看,咱们家做糕点的方师傅,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呢。少奶奶要是吃着好,以后叫方师傅多送一些过来。”
我依言尝了一块牡丹糕,果然很好吃,我还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点心,轻轻巧巧地熨帖着舌头,淡淡的清香和清甜在口中亲昵纠缠。
好一会儿,在苍嘉和吴婶两人的注视下,我也笑着说:“很美味。”
他们两人都笑了,吴婶又劝我多吃一点,苍嘉忽然道:“吴婶,我忽然很想吃白水煮熟的鸡蛋,你那儿方便煮上两只么?”
吴婶赶紧说:“方便,方便着呢,刚巧有几只新鲜鸡蛋呢,我这就去煮,一会儿就好。”
我心里纳闷,这么好的点心不吃,怎么忽然想吃鸡蛋呢?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苍嘉笑着说:“你脸上还肿着呢,用熟鸡蛋揉一揉,会好很多。待会儿你留下一个,等没人的时候揉一下。”说完不等我说话,他就换了话题,问我有没有看过赶集时候演的杂耍。
没一会儿吴婶就用小盘子装着四个鸡蛋进来了,还说:“我用冷水浸过了,现在正好吃。”
苍嘉笑着谢过她,又说:“我一会儿出去办事,带在路上吃。”一面伸手拿了两个用手帕子包起来,一面对我说:“剩下的也请嫂嫂尝尝。”
我赶紧谢过苍嘉,又谢吴婶。吴婶笑着说:“少奶奶您才进门,所以不知道,我们府上人人都夸嘉少爷好,不管男女老幼,没有一个人没受过嘉少爷的恩典呢。嘉少爷从小就心眼儿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从不粗声大气的,偶尔出了点篓子,也想法子帮我们解围,自己得了好处,也一定不会忘记底下的人。去年我们家那口子伤着了腿,要不是嘉少爷从一个神医那里求了仙药来,只怕我家那口子到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
听了这些,我却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好像苍嘉做这些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不管是他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也好,还是温和可亲的笑容也好,似乎都在对别人说着一件事——他是个好人。
只看我们初次见面,他就好心地帮我解围了两次,也就不奇怪吴婶会对他如此感恩戴德了。
吃喝了一回,苍嘉就告辞离开,我送他出门,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道:“嫂嫂今后要多加小心,平日最好留在院子里,少出门,少跟不相干的人说话。如非必要,最好……别跟大姐碰面。”
前面说的那些我大致都了解,谨言慎行自是护身良药,可最后一句……为何独独提到大姐?
我来不及细问,苍嘉已经微笑着告辞离开。回到屋里,照了照镜子,脸颊果然微肿着,不过已经不疼了。我剥了一个鸡蛋,慢慢揉了揉脸颊,果然好受了很多。又琢磨了一下苍嘉的话,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叫来吴婶,找出针线家什,动手做女红。
8
8、共浴 。。。
海老太太叫我做些东西,就算她不叫我做,我也很想做一个什么送给海瑾天,好让他随身带着。
“吴婶,相公他平时随身会佩戴饰物吗?”我想先向吴婶打听打听。
吴婶想了一想,说:“少爷嘛,平时喜欢穿深色的衣裳鞋帽,从没见他戴过扳指玉佩什么的。少奶奶想做个东西给少爷?”
她眼睛亮闪闪的,话里带着深意,在她的注视下,我没来由地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嗯”了一声。
吴婶笑了:“要我说啊,就做个荷包好了,少爷小时候伤寒留下了点儿病根,天冷的时候偶尔会咳嗽,所以平素会带些生津润肺的丸药在身上。做个荷包,刚好把那些丸药装进去,可以每天带着,刚好。”
我感激地点点头:“是这样啊,那就做个荷包。”
“颜色嘛,老成点儿的好,样式也别太浮夸了,少爷喜欢简单素净的。”
我听从了吴婶的意见,准备做个荷包。又仔细询问了海瑾天常穿的衣裳,吴婶说大多是黑色的,我就决定用绛红色的绸缎来做,再压上黑边,绣上黑线,一定很好看。
吴婶兴冲冲地给我找绸缎和丝线去了,我看看天色不早了,屋子里昏暗下来,就把各处的油灯和蜡烛都给点上。刚把屋里最后一支蜡烛点上,海瑾天回来了。
我没来由的心里一喜,迎到主屋里:“相公回来了。”
“恩。”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严肃。
我想到中午吃饭时他的脸色,不免紧张起来,该不是,还在生气吧?虽说确也不关我的事,但纠论源头,毕竟是因我而起。
见他不发一言在主屋的大方椅子上坐下,我沉默了片刻,还是搭讪着说道:“我去沏壶茶。”
他又是“恩”了一声。
我估摸着这应该是表示同意,于是就自顾自地去冲了一壶茶,用托盘端着茶壶和茶杯,送到他坐的条桌前放下,给他倒了一杯,端起来递给他。
他喝了一口,眉头稍皱:“有些淡了,我平素惯喝浓茶。”
“是,我记下了。”
虽说茶水冲得淡了,但他还是又喝了一口,抬眼看了我一眼,说:“你也坐吧,就我们两个人在,不用那么拘谨。”
我心想,就冲着你那黑沉沉的一张脸,想不拘谨也难啊。他像是听到我心里的话一样,双目紧紧地盯着我,道:“我不怎么爱笑,但并不是情绪不好,只是惯常这样了,你不用太过在意。”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虽然很淡很淡,他说:“你在想什么,一看就知道了,都写在你脸上呢。”
是么?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呢。我摸了摸脸,不免发觉还是有些微肿着,好在已经天黑了,别人看不真切,不然万一被海瑾天发现了,问起来,我倒也不好解释。
我说:“那我以后也要跟相公一样,永远都皱着眉头,叫人猜不出我在想什么。”
海瑾天又是一抹笑意:“那样不好,你就像现在这样最好,简单。”
简单?
这是在夸我么?
应该是的吧……
我不好意思看他,于是又低下头来,却被他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我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他腿上。
一股浓重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我想到昨夜的种种,不禁又羞又窘,身子都软了半边。
“月婵,后日,我不能陪你回门了。爹有件事要我去办,后日,要出趟远门。”他突然开口。我本以为他抱我过来是要做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没想到是说这个。
“不碍的,我本来也就没准备回去。”我说。
还回去做什么呢?在花轿上我就想好了,从此以后都不再有娘家。
海瑾天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我回头跟娘说一声。”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娘家,可我估计他大抵是知道理由的。
“恩,相公出远门,是去什么地方,要去几日呢?”我刚进门他就要出远门去办事,一来应该是事情真的很重大,二来嘛,我也确实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
“就去邻县,两三日就回来了。你在家若是觉得闷,就去陪陪奶奶。”
“是,我知道了。”想了想,我又说:“我帮相公收拾行李吧。”
“不用了,有下人会去弄,再说,东西都在我屋子里。”
“是。”我没再言语。一般说来,夫妇总是会住在一起,像我现在住的小院子,本该是安置小妾的方式。我虽不在意住在哪里,却还是会为不能跟海瑾天朝夕相处而感到遗憾。
许是因为后日就要出门的关系,海瑾天当晚对我算得上是温柔备至,特地问了我喜欢吃的菜肴,嘱咐张妈、吴婶齐齐整整拾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拉着我与他对饮。
海瑾天真的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就算是酒过三巡,他也不曾打开话匣子,只是偶尔跟我说上几句,我却也觉得开心。
吃喝完毕,我酒量不算太好,这时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于是就在里屋的贵妃床上靠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之间,隐隐听见海瑾天在对吴婶说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酒意稍退,揉了几下额头想要坐起来,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海瑾天进来了。
“好些了么?”
“恩。好多了。”我说。
海瑾天点点头,缓步踱过来,走到贵妃床前,忽然弯下腰来,伸出双臂,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相公?”
他也不说话,径自抱着我往外屋走去。我有些奇了,怎么不是往床边走,是往外走呢?
谁知他很快穿过外屋,一径走到旁边的屋子里,我这才发现里头放置了一口非常大的木桶,盛满了热水,水汽蒸腾,鼻尖还隐隐缭绕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相公要沐浴吗?”
海瑾天轻轻将我放下,说:“正是。”
我当然是立刻帮他宽衣,然后将脱下的衣裳挂在角落里的屏风上,很快他就身无片缕了。我垂下头去,不敢正眼瞧向他壮硕的身躯。
他却并不进到浴桶中,反而一个大步朝前,贴近我。
“相、相公?”
“你也脱了衣裳。”他语气平常。
“什、什么?”
“脱了衣裳,跟我共浴。”
什么?共浴?
这!这怎么可以呢?那该多害臊啊!怎么可以跟、跟他一起沐浴呢?许楠尚且在世的时候,别说共浴了,除了在床上,我连看到他不穿衣裳的时候都少有。
这海瑾天,怎么这么大胆胡闹呢?
许是见我久久没有反应,海瑾天忽然伸出手来,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我的衣带。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相公,这样……不可以的。”
“为何不可?我们不是夫妇吗?”
“是夫妇不假,可、可、可……”
“月婵,你不必这么害羞,来,放轻松一些。”
我还是忸怩着不敢让他靠近,他忽然面色一沉:“自古以来以夫为天,为夫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当然不是!”我一惊,却不敢再动了。
他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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