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他穿着雪色军礼装、骑乘同样雪色的赤环角马,发色却是赤红,比朝阳更绚烂,她记得更清楚的则是那双手上的剑茧,比邀过她共舞的任何习剑男士都要粗厚。
“小姐,我……我可能说不出优秀男士那样能令人心悦的话……不,我确实说不出。”他对她说话,眼神闪烁得仿佛初经人世,竟意外有些羞涩。
而她突然不再紧张,并微笑出声:“梅洛迪公子,我想摸一摸你的马。”
话题就这样展开。母亲将她教导成一个善于使人心悦的淑女,他对剑熟悉,对马匹果然也十分熟稔,这个话题选得不错,他们浅浅相谈,就这样慢慢了解。
她对他越发倾心。
后来不知为何,二殿下把她调去露露提亚,那是父亲的意思,她知道,绝非因为二殿下的女友(莎西亚)找上她时说的‘缠着梅洛迪公子的小丫头’——女友的称呼是那女学生自居而成,又在校内广为流传,当时雪莉丝被全校孤立得不像样子,只有一个朋友。
她忽然觉得雪莉丝好坚强,时常欢笑,怪不得梅尔喜欢她。
这一夜的梦像靥兽魂洗,将她浑身的力气都抽得精光,她醒来后只觉得从心底冒出的憔悴,坦威尔城主却说她比昨天更加明媚。
这样一过七天。
茉丝缇娜觉得自己像待死的羔羊,由内里病变,在第七天醒来,她差点以为爬不下床,但却如走肉般静由侍女为她穿衣。
紫发像枯萎的暗色藤叶卷在衣上,侍女突然对她说:“夫人,皇来了。”
指尖剧颤,她愣愣盯着镜中的枯败影子,半晌才找回声音:“怎么……怎么这么……快?”
侍女细致地为她梳头,将一切枯败掩藏在着装下:“听说是骑上快马连着几夜……”
她愣愣听完,不敢置信:“他没带护卫?”
“没带。”
她急急冲出卧房,潮热城的漫红围柱泛起晨光,花瓣冲天飞舞,蓝空卷得像块碎晶。
她跑得太急,完全忘却母亲教导,竟直直撞上迎面过来的梅洛迪。
他满身劳顿,发间还带霜雪,呼吸略显急促。“茉丝缇娜。”当他叫出她的名字,她感觉浑身的力气又瞬间回归。
“陛下,您多天没有休息……”茉丝缇娜才发现城主原来也在身侧。
“阁下,关于这场婚事,恕我这个新皇不能同意。”梅洛迪是看着她说。
城主的脸色就在这一刻变差:“陛下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你不能娶她。”
“我们双方同意。”
“她不爱你。”
茉丝缇娜捂着胸口,感觉擂鼓之动。“我……”她低微地说,城主皱紧了眉头看她。
“我确实不爱你。”当梅尔也看过来,她流畅地说出。
领主的脸色差到极点。
领主单膝跪下,执了她的手:“我爱你呀,小姐,我会真心对待你,比爱惜眼眸还要珍重你。”
她喉头干裂,不知如何回话。
“你可以娶别的又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但她不行,她曾是我的未婚妻,等你当上新皇之手,底下的人就要非议,因为她曾是我的人,而你是我的手。”梅洛迪冷峻地说。
茉丝缇娜感觉像在做梦,她认识的梅尔从不说谎。他说城主会是是新皇之手。
这价码显然也重重击打在城主心头。“啊……大人,新皇之手,你承诺我?”
“是的,我承诺你,你是新皇之手,高于宫廷众臣。”风带起他发梢的一丝霜雪,“因此你不能娶她。”
城主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带着满意笑靥。他是个又狡猾又识时务的人,万幸他没有称皇之念。
过去许久,茉丝缇娜才发现当下成了二人独处,也才发现自己出跑太急,衣衫还有些凌乱。
她羞怯地整理装束,始终低头,半刻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啊……”她抬头说:“梅尔……对不起,城主向我求婚时,我没有那一层。”
“哪一层?”梅洛迪说。
她绞了绞袖摆,繁复蕾丝擦过指尖:“就是……你说的那一层,如果我嫁给城主,以后就要招来非议……你起初就打算招他做政臣,的确潮热城主是当下最好的新皇之手人选……”
“或许吧,”她的梅尔出声笑道:“我没想那么多。就像你看到的,我其实很花心呢,喜欢了三个女孩。”
她像被神后的法箭击中,愣愣当场,半晌才断续地说:“三个……你说三个?”
他看的不是她,领主馆邸上可俯览街景,晨起的人声渐渐鼎沸。“三个。”他静静说。
这地方可看见黎明星屑。茉丝缇娜感觉自己心满意足:“那么哪一个是你真正爱过的?”她忽然有了直面的勇气。
梅洛迪轻轻笑了一声,一同看向天际:“我这人非常无趣。有种伟大的男人,会温柔对待和自己相守的女人,而把能够让自己心痛的女人放在心底最深处……”他说得很慢很轻,最后沉寂无声。
这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茉丝缇娜想,但她真的心满意足。“这可真浪漫呢,梅尔。”她笑了。
“我是个太没出息的人。”
“谁知道呢。”她再次微笑,并在微笑时说话:“世界上有几对夫妻是打从结婚前就真心相爱的呢?”她已不觉悲伤,不论如何,她还可以做他的妃。
番外2。西罗
“我开1000金币,”肥胖的商人催促道:“快点把那龙蛋给我!”
西罗摇了摇头:“我没有……”
他还没有表达出委婉拒绝的意思,商人就叫了手下来抢夺,别无选择,他只能把贪财的商人及其同党尽数卷入桥下的河流。围观人群一哄而散,显然都是把自身安全凌驾于看戏娱乐之上的人。会魔法的人受到尊敬又使人害怕。
像椭圆冰晶一般的蛋微微一动。这些天来,它已动了数次,离孵化不远。要再回去龙谷,西罗心想,他本希望这枚蛋能够在大海中心孵化,但显然时间上已不被允许,他还没有抵达海岸。
它就在他怀里,对旅行来说太大了点,但想到往后它的成长,能够超越千龄古树的高大,又觉得眼下这颗龙蛋小得不可思议。西路菲殿下曾说,这小孩的父母都是真龙,他以后长壮实了,说不定有本事把你推倒……这句话的内涵,西罗本能地认为不该多想。
龙蛋被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貂皮中,为了在冬季保留足够多的热量,但这小家伙的出生需要的不是热量。随着孵化期将至,西罗感觉自己的魔力快要被吸干了,但愿这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并且他也能活着。这便是龙的诞生,伴随掠夺而生。
但还有一个途径,可以用纯粹的魔力宝石供给魔力,这是龙喜爱财宝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西罗必须再回龙谷的原因。
西国多的是山峦峡谷,似乎上神在编造这个大陆的时候特别粗心,随手一挥便把地貌搞得错乱不堪……不,或许西大陆才是众神心血,毕竟远处看去这地方充盈了自然的美,如今白雪皑皑,几乎所有事物都随冬季蛰伏,天地间纯净得要命。带霜的落叶飘过耳际,雪花碰到龙蛋而化。这蛋的温度越来越高。
西罗在一间偏僻的旅店落脚。他的外貌过于出挑,金发金瞳,整个人如同金像一般,加之冰晶般的龙蛋,简直令他寸步难行,以至于必须时刻披着黑色斗篷。老板娘对于这个外黑内金的人多看了不止一眼,没说什么。“最近这一代都有恐怖的吼声,出了事情我们可不负责。”老板娘阴郁地说。
旅店只提供简易食物,此刻还有夕光,看来老板娘想将节约能源进行到底,并未点灯,以至于黄昏的这刻成了旅店里最灰黄的一段时光。这偏僻的旅店内还有些客人,对光的一桌占了几个人类汉子。
“又要打仗,”说话的那人虎背熊腰,“和平了才十来年,上天要还有点良知,就该让那些统治者做鬼去!到处都开始征兵,连我儿子那样瘦巴巴的小个子都不放过。”
“我女儿还一辈子当不成兵呢,这算怎么的?差点被征兵的老爷拖上马背!”另一个汉子接口。他们都没用餐具,黑面包不需要餐刀,喝酒也不需要餐勺。“十来年的和平算是长长久久,足够把孩子养大,然后给了方小说南西北的国王们充苦力,这一个月的日子真是……”
西罗的听觉有些滞后,那些人说了很多,提到黄金的公主、婚约、达文殿下、天堂城……事后却无论如何也组织不起来。他必须休息,龙蛋吸收魔力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加快,仿佛今晚就要破壳……或许真的是今晚。
他遮着眼睛站起来,留下桌上几乎没动的食物,想要就此上楼。现在连视力都有点重影。
那几个汉子不知何时挡在了通往楼梯的路径上,仿佛无声无息,西罗知道这不可能,他漏听了太多方小说西,包括这几个人的脚步声。
“嘿,哪来的贵族家小子?看看他的头发,跟金子似的……”
“……方小说西一点没吃,看来是瞧不起穷人的……”
“他手里拿的是上好的貂皮,包了什么……”
西罗稍稍睁开眼,那些人评头论足,显然受到太多有钱人的闲气,这不重要,反正他当下也听不灵便,随他们说。但幸运之神今日不打算眷顾他,那几个人伸出手来,想拿走上等的皮料,并打算看一看贵族少爷抱不离手的方小说西。
冲突就这样发生。旅店狭窄的厅堂里响起暴躁节拍,间或老板娘的愤怒吼声,只不消片刻,桌椅倾倒,汉子部队腾空出窗,队形统一,西罗丢给老板娘两个金币,撑着额头摸索上楼。他有些后悔,今早不该把魔力浪费在胖商人和他的走狗身上,早知孵化迫在眉睫,近期都该用暴力解决问题。不知为何想起西路菲殿下提及的‘最熟悉最亲切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天空很快黑去,仿佛一抹黑墨划下,干脆利落,星子亮起,硕月攀空,这墨黑的天空于是化身丽景,浪漫得不像样子。偶尔有流星划下。
西罗整夜没睡,抱着龙蛋坐在床头,以他现在的状况,睡不睡着都没两样。“你可比你父亲母亲都要能吃……”西罗半阖着眼睛,喃喃地说,视线中只有莹蓝如冰晶的亮光。他随后想起不知怎么说了这句话,仿佛记忆没有缺失,他一点也记不起失忆前关于这孩子双亲的事。
他的意识渐渐朦胧,只满心期望龙蛋平安孵化,并在清醒的梦中看到贝克化身石龙环绕蔚蓝珍珠、莉莉跳进大海变作海中蓝星的场面——他不记得养子,却能时而梦见那个场景。
幸运之神依旧不乐意眷顾他,今夜又起波澜。
西罗不是因警觉而回神,龙蛋不规律地轻微颤动,细小的生命在内里挣扎。似乎是小家伙过于专注敲破蛋壳,对他的魔力吸取少去一些。西罗的知觉在一瞬间回归,并听清了门外鬼语般的低低交涉。
“老婆子,还敢要再多,这根手杖就会戳穿你的另一只眼!”
“哼……有钱人都忘恩负义,就跟我第一个丈夫一样,老爷,你最好把钱付清,不然我把房门钥匙丢进水井,还会大声尖叫让那个金发少爷醒来。”
“……独眼龙的老太婆都是贪神的仆人……”
门外的人不止一个,说话声音低得像蛇灵爬行。西罗分辨出旅店老板娘和今早那个被他甩进河里的胖商人,他没有仔细看过,老板娘似乎确实仅有一只独眼。
他用了比他们更轻的声音,从二楼破旧的窗户爬下去,没有触动旅店旁高高栽起的树木枝桠。他用单手和另一只手肘攀附,龙蛋紧紧搂在怀中。不论他的武力够不够强,当下都不适合战斗,如果龙蛋再次无节制地吸取魔力,他连龙鳞护盾都开启不了。
这一带是为数不多的西大陆平原之一,比起天堂城和地狱城之间那一块荒绿海洋般的平原要羞涩得多,但也足够暴露一个月光下移动的目标,即使他披着漆黑斗篷。月光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大肆倾洒,并在所有不该暴露的事物边缘婉转流动,真是不讨人喜欢的方小说西。西罗少有地如此抱怨。暗夜流光,他不止一次痛恨自己过于耀眼的发色。
龙蛋一直微微晃动。
西罗别无选择,他该躲进地窖,还是顶着引来屠龙军队的风险化成龙形以便震退对方?听说日渐频繁的战事也令龙骨的武装价值连城,佣兵们愿以任何代价获取一块龙的肢体,而他现在是真正的外强中干,就算幼龙平安降生,也需要持续供给魔力以打好日后学习魔法的基础。“你的父母都是在很安全的环境下诞生的,抱歉……”西罗轻轻拍了拍冰晶一般的壳。是他的错,固执地想让他们见证这孩子的诞生。
龙蛋竟意外地安静下来。
胖商人很清楚自己追求的方小说西有什么价,加之清早的吃亏,他雇来的佣兵数量更加可观,不怕对方逃掉。那龙蛋是他所见过的最为纯粹的蓝曜结晶,足以买下一百艘船,大船。
大批的佣兵包围旅店,火炬通明,照出令人心颤的红血之光。西罗决心赌这一把,他轻轻呼唤龙蛋:“菲文,在我飞进森林之前,不要让我失去五感。”
他展开金色的翼,飞翔了。
永夜之下,再没有比他更迅捷的飞鸟。黑色的斗篷无法遮盖有力的双翼,与金发一起饮了长风,肆意扬动,恍如生命之体。
他落进森林,箭矢的残支仿佛远在天边。他明白这个举动的利弊,若问起佣兵何时屠龙最为有利,老资历的佣兵都会答道:孵化龙蛋时。当龙蛋孵化,母龙已另寻新欢,公龙的魔力被后代吸取,无疑是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候,佣兵们会对携带龙蛋的龙穷追猛打,正是所谓的审时度势,顺便又能加捞一颗龙蛋。西罗可以想见,他暴露出了龙翼,这一群佣兵今后几天都会追着他跑了。“你可真是足够麻烦。”他笑得无奈地看着龙蛋,并从始至终没有想过抛它而去。
夜林中的搜索就此展开。但一阵咆哮,恐惧在风中散步,巨兽的吼声让山林整个震颤。这山中有一只巨兽,一只龙。
西罗万万没有想到,忽而忆起旅店老板娘说过的“最近这一代都有恐怖的吼声”。那竟也是龙吗?
数十把火炬向着咆哮的方向冲去,仿佛长河流灯,火星在空气中落寞地洒下。当耳鸣再次降临,西罗想的是西路菲殿下又说过的‘大多数成功男人都是彩票杀手’……
当火炬走到够远,龙蛋发起光来,夜晶还要璀亮,冬夜炭火,它可真是温暖。西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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